秦如嶺回易水山莊後,閉門練功,不見外客,只清靜了兩三天,秦方來說:“永寧郡主又來啦,吵着要見莊主。”秦如嶺因相國寺欠了她的人情,倒不好回絕,只得說:“請她去書房吧,我馬上過去。”永寧的情意她不是不明白,奈何無以爲報,怎生想個法子令她死了這條心纔是。
顧永寧離家住在別院,就是爲了別院距易水山莊不遠,過去兩個多月裡,她數不清來過多少次先是莊主外出未歸,再是閉關練功,總之是見不着人,今日她有事而來,一再堅持,總算如願,心裡又是喜又是急,坐在書房裡,送來的茶也顧不得喝,只殷切地望着門口。
秦如嶺一進門,永寧就撲了過來,連忙伸手扶住,問:“這麼急,又什麼事麼?”永擰跺腳道:“秦大哥,你一定要幫幫荷露,我爹要把她嫁給謝遠之。你說,謝遠之也是嫁得的?”秦如嶺想了想,道:“荷露不是你的丫頭麼?即使她肯嫁,謝家怎麼肯娶?”謝遠之夜闖別院一事,安王府瞞得極緊,竟連永寧也不知道,說不出個所以然:“我也不清楚,有天早上,我還沒起來,哥哥就來把荷露帶走了,說她病了回家住幾天。我還覺着奇怪,荷露昨天明明好好的,怎麼一下子病了。今天就聽說爹爹認了她做女兒,許給謝遠之啦。我回家問爹爹哥哥,他們叫我別管,還不許我去見她。”
此中必有內情。秦如嶺暗想,口中卻說:“既然你沒見到荷露,怎麼知道她不是心甘情願?”永寧道:“我們平日說話,她都討厭謝遠之得很,說誰嫁給他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黴。”秦如嶺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哪裡由得自己,既然她有父母做主,你就別管了。”她和荷露僅幾面之緣,如今自顧尚且不暇,並無十分的心腸去管這件事。永寧急道:“秦大哥,你一向行俠仗義見義勇爲,是個大大的英雄好漢,怎能不拔刀相助?”
你說的那個是我麼?秦如嶺無可奈何道:“那你要我怎麼相助?”永寧一臉神往:“你先去勸我爹和哥哥,他們若是不肯,你就悄悄把荷露救出來。”
你那位好哥哥顧驚濤哪裡是好吃的果子。秦如嶺可不願去招惹他,推脫道:“你還是先問問荷露自己的意思再來找我吧,我自當竭力相助。令尊若是不肯讓你去見她,你就……一哭而鬧三上吊,他們不敢不從。”暗道:真有點教壞小孩子啊。
永寧睜大眼道:“一哭而鬧三上吊?”秦如嶺一本正經道:“令尊一向疼愛你,不敢不從的。”永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了一聲,親親熱熱地剛要靠過來,秦方進來道:“莊主,陳公子求見。”
秦如嶺心頭一顫:他已經有了決斷了麼?順勢向永寧道:“有客人來啦,恕我失陪,郡主……”永寧笑道:“沒關係,我在這等你。”秦如嶺原想送客,聽她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出口了,笑了笑道:“失陪。”起身去了。
幾日不見,陳光華神色憔悴,臉上帶着淡淡的疲倦之色。秦如嶺暗覺酸楚,強作無事,笑着請他坐了,令人奉茶。陳光華坐下後,遲疑了一下才說:“今日前來,有事與秦莊主商議。”秦如嶺道:“請講。”他原來是爲了公事而來,鬆了一口氣,仍是忐忑難安。
陳光華道:“風盟主一直住在京城,前日他師兄安秀人找到了他,撞見了他和息蘭一起,安秀人口口聲聲說要回去告訴掌門,他不守清規,同男人糾纏不清。我已將安秀人留下,只不知如何處置。皇上的意思是……不妨滅口。風盟主卻不肯。不知秦莊主有何高見?”
秦如嶺反問道:“陳兄以爲呢?”陳光華坦率道:“安秀人罪不致死,我並不想殺他。”秦如嶺默然片刻,略帶生硬地說:“你太心軟,江湖中,你不對別人心狠,就是對自己狠心。安秀人何嘗是什麼好人,他要告發風靜月,無非是想自己做盟主,也不想想,以他的武功,哪裡服得了衆。殺不殺他都是小事,只要封住他的口就是了。”
陳光華心不在焉,彷彿聽進去了,又彷彿一個字也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恩了一聲,說:“怎麼封住他的口呢?”秦如嶺道:“你怎麼對付息蘭,如法炮製就是了。”爲了控制風靜月,給息蘭吃了□□,須每月服食一顆解藥方保性命。陳光華道:“是。”其實安秀人之事他並不是自己拿不了主意,卻是他給自己找的藉口,迫不及待地來了,乾巴巴地說了幾句話,又接不下去。
兩人一時對坐無言。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漸漸地近了。陳光華如夢初醒,望了秦如嶺一眼,說:“我……”
“秦大哥,這麼晚了,該吃飯啦,”來人正是永寧,她等得無趣,自己跑來,“我們去八珍居好不好,我請客。”八珍居是顧驚濤開的,以淮揚菜出名,多有達官貴人往來,價錢也是首屈一指的貴。秦如嶺被她拉着走了幾步,苦笑道:“我……”
陳光華並不認識永寧,只是看她神態舉止間與秦如嶺十分親密,自己也說不出什麼滋味,順口道:“她不愛吃淮揚菜,你要請她,該去蜀味軒。”永寧不以爲忤,喜道:“好啊。多謝你告訴我。你是秦大哥的朋友吧,我們一起去。”陳光華笑道:“怎能讓姑娘請客,還是讓我做東吧。”秦如嶺聽了這話,心緒盪漾神思不寧,竟忘了回絕,並拉着一徑去了。
到了蜀味軒,找了位置坐定。永寧道:“我沒來過這裡,不知道什麼菜做得好,秦大哥,你幫我點吧。”秦如嶺道:“你們初來,不能吃太辣的。”要了些清淡的菜。陳光華當初頗陪他吃了些川菜,這幾樣都是他能吃的,想來永寧也吃得了。陳光華卻要了幾個口味偏重的菜。秦如嶺胸口一滯:他還記得我愛吃什麼。
吃完飯,秦如嶺好說歹說,總算勸得永寧答應回家,永寧說:“回家可以,但你要送我回去。”秦如嶺早有心理準備,一口應承。
從蜀味軒出來,永寧先坐上馬車,秦如嶺轉身向陳光華道:“陳兄……”陳光華道:“我也該回去了。就此告辭,我……還住在京華樓。”秦如嶺點了點頭,正要上車,陳光華在背後道:“聽說你近日勤於練武,也要小心身體爲是。”秦如嶺身子一僵,正要說話,永寧等不耐煩,探身拉她道:“咱們走吧。”秦如嶺心意難決,任他拉了上去,馬車漸漸走遠,她望着陳光華越來越小的身影,忽然想起父親臨終時念的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父親終於沒能與母親偕老,所以也不肯等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
父親去世時,她想:既知相思苦,又何必苦相思。今日終於明白,縱然相思是苦,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