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生辰那天,中午賜宴之後,太后說要辦個家宴,象尋常人家一樣,一齊喝酒看戲。後宮諸女見太后興致甚好,一個個都去湊趣。秦如嶺雖無意久留,但也不想多生事端,存着多吃少說的心思,跟着去了。
晚宴辦在臨風閣,由皇后和賢妃一同操辦,據說請了幾班出名的小戲雜耍,操持得十分熱鬧。
秦如嶺坐在德妃旁邊,德妃爲人忠厚,寡言少語,秦如嶺對她素無惡感,還能說上幾句。她的女兒汀蘭公主年僅三歲,嬌憨可愛,便接過來抱在懷裡逗弄。
一名雜耍藝人拔出一柄長劍,隨手一揮,把一塊木頭削成幾塊,以示鋒利,反手就放進嘴裡吞了下去,衆人不住叫好。太后笑說了個賞字,銅錢如雨點般飛到了臺上。那藝人謝賞下去後,上來一對孿生姐妹,一般的綠衣紅裙,柳眉杏臉,行了禮,便提劍對打起來,將那劍舞得雪團一般,煞是好看。
太后笑道:“這對姑娘倒生得好,劍也舞得好。”顧驚瀾向小范笑道:“難得太后喜歡,重重地賞她們。”他看得卻是索然無味,這劍舞不過招式好看,花架子罷了。太后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道:“我想起來了,寧妃,你是學過劍的,也舞幾招我來瞧瞧。”秦如嶺被德妃一推才反應過來,把汀蘭交回她懷裡,起身道:“宮裡忌動刀兵,恕我不敢。”太后道:“有什麼不敢的,這裡又沒有外人,你比劃兩下也好,糊弄幾下也好,我也看不出來,不過見識見識。”
皇后和賢妃不約而同掩脣微笑起來,賢妃笑道:“寧妹妹,大家都是自己人,即使舞得不好,也不會笑你……”忽見顧驚瀾瞟了一眼過來,背上一寒,如侵冰雪之中,再說不下去,心想:我知道你喜歡那個狐媚子,可今天母后在這裡,你就是想護也護不了她。
顧驚瀾並不插言,只等着看好戲:如嶺可不是好捏的軟柿子,太后還把她當如伶一樣好打發,就大錯特錯了。
秦如嶺心知今日無法推脫,遲疑着笑道:“太后吩咐,原不應辭,只是我實在不擅劍法,飛刀倒也罷了……”太后笑道:“那好,你先舞一套劍法,再練飛刀我瞧瞧。”
這時,那姐妹倆早已下臺,換了一個大漢和一名少女上來,那少女背靠着木板站得筆直,大漢退後十步,雙手連續不停揮動,衆人眼花繚亂之際,只聽波波地響聲不停,雪亮的飛刀在木板上勾畫出了少女的身形。
秦如嶺笑道:“正好有現成的飛刀,我就先練練飛刀,博太后一笑。”太后道:“好。”令人去跟雜耍班說,借用飛刀和那少女做靶子。秦如嶺理理衣襟,上了臺,接過飛刀,握在指間把玩。
賢妃忽道:“母后,我倒有個主意,寧妹妹飛刀既練得好,我們就考考她,讓她蒙上眼試試,只怕更有趣兒。”太后笑道:“好,寧妃,聽你賢姐姐的,練給我們瞧瞧。”秦如嶺急道:“萬一傷了人……”太后道:“無妨,怕什麼,有我呢。”你若傷了人命,我也愛莫能助。
秦如嶺無可奈何,只得站起來,起身時,有意無意間,掃了顧驚瀾一眼。作靶子的少女嚇得臉青脣白,身子抖個不停,卻不敢拒絕。秦如嶺恍若無事,讓宮女用黑布矇住了她眼睛。
太后暗自奇怪:皇帝這麼寵愛她,怎麼竟不爲她出頭呢。忍不住向顧驚瀾看去。顧驚瀾端起茶,喝了一口,似乎被嗆到了,不由輕輕咳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秦如嶺出手如電,只見刀光一閃,飛刀貼着太后的髮髻搽過,奪的一聲嵌進了她背後的柱子,刀上紅綢猶在輕顫。、戲臺和臨風軒擱了兩丈多遠,秦如嶺又是側對着太后,誰也想不到飛刀會斜刺裡飛出來,一時間,都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如嶺取下黑布,瞧了那少女一眼,奇道:“刀呢?”看那少女直勾勾地望着太后,跟着望去,臉色大變,忙跪下道:“我失手驚嚇了太后,請太后責罰。”你拿我當戲子捉弄取了,實在打錯了主意。
太后驚魂未定,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顫聲道:“你……”顧驚瀾沉下臉道:“寧妃,你太也大膽,在後宮舞刀弄槍的,差點傷了太后。太后,您只管重重地罰她,也讓她長長記性。”太后何嘗不想罰她,奈何自己有言在先,哪裡好意思。再者,顧驚瀾這話明着說寧妃,其實是說給賢妃聽的。就是治了寧妃驚駕之罪,賢妃也逃不了挑唆的罪名,自己更是食言而肥,只得忍氣吞聲道:“沒什麼,她蒙上了眼,不知者不罪麼。起來吧。”秦如嶺起身謝恩。
顧驚瀾道:“太后寬宏大量不罰你,朕卻不能不罰,就禁足三月吧,不得出炅寧宮半步,算是小懲大戒,還不回去好好反省。”秦如嶺道:“謝皇上恩典。”禁足三月,正可不見外人,她是求之不得,行禮後轉身走了。
秦如嶺雖內力盡失,施放飛刀卻可憑巧勁,不算難事。蒙上眼之前,她就記下太后的方位,顧驚瀾坐在太后旁邊,那一聲咳嗽更讓她確定了太后的位置,方能一刀中的,拿捏準確。
太后吃了這樣一個啞巴虧,正在煩心,沒過兩天,謝尚春慌慌張張同着賢妃來了,說高雲蒼將他夫人抓去了刑部衙門,要治她□□之罪。太后頓時變了臉色,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高雲蒼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必定有人在背後給他撐腰,你倒說說看,你媳婦她買兇殺誰了。”謝尚春道:“她叫人去殺馮曉燕,馮曉燕沒殺成,她媽卻死了。馮曉燕就回京告狀來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賢妃哭道:“姑媽,你跟皇上說說,只求留母親一條性命。”太后聽了,許久不說話。謝尚春和賢妃只急得哭。太后心煩意亂,道:“她不說一聲,就敢做這樣的事……”忽然想起,謝夫人□□,謝尚春是否有干係,那是誰也說不清,高雲蒼不留情呢,把謝尚春拉下水也容易,就是高雲蒼留情,謝尚春也逃不脫縱妻行兇的罪名。她固然可以舍卒保帥,不管謝夫人的生死,卻不能不管自己唯一的親弟弟。長長嘆了口氣,說:“我再想想。”皇帝爲人冷漠,未必肯容情。多半會拿律例什麼的堵回來,她並沒有十成的把握。
當夜風大,秦如嶺從太后壽宴後,就鼻塞聲重,頭暈身軟,染上風寒。顧驚瀾聽說寧妃染病,前去探視,恰好秦如嶺吃過藥睡着了,囑咐了翠竹等一番,便又出來,一路走一路想:李如海所言果然不差,如嶺如有內力護身,決不會吹了會冷風就緩上風寒,如今看來,竟要把解藥給她爲是。到了書房,進門就看見顧驚濤臉色發白,團團亂轉,問:“出了什麼事,也值得你急成這樣。”顧驚濤忙跪下連連叩頭道:“求皇上做主。”顧驚瀾道:“行了行了,起來說話。”徑自坐了。
顧驚濤低聲道:“永寧的丫頭荷露被人□□了。”顧驚瀾擡頭道:“誰幹的?”此人定然來頭不下,以致顧驚濤不敢處置。顧驚濤一聲不言語,從懷裡取出一塊金鎖,交給小范遞了上去。顧驚瀾一眼就看見金鎖上篆刻的謝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志存高遠。冷笑一聲,說:“朕知道了。他不是看上永寧了麼?”顧驚濤道:“前幾天,永寧去了別苑裡住,不知謝遠之從哪裡聽到消息,找了幾個江湖敗類幫忙,趁夜摸進別苑裡,大約他想□□了永寧,我們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不得不把永寧嫁給他。可惜他摸錯了門,屋子裡又沒燈,沒認出荷露來。這金鎖就是他遺落的,那幾個江湖敗類,臣也抓住了。”
顧驚瀾道:“既然如此,就交給高雲蒼吧,他定會秉公處理。”
顧驚濤道:“皇上,這京城裡捕風捉影流言蜚語的,您都知道,只求皇上顧念永寧的名節。”京城裡以訛傳訛,明明被辱的是荷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傳成了顧永寧,讓永寧將來有何面目見人。他本想把此事壓下來,偏偏謝遠之拿着個肚兜上門來求婚來了。
顧驚瀾恩了一聲,道:“朕明白。讓高雲蒼不得走漏風聲,也就是了。”
謝夫人□□一案未了,謝遠之又被刑部帶走,太后聽說,如火上澆油,急得滿屋子走來走去,向馮嫫嫫道:“皇帝也是你奶大的,你說,他就這麼不顧情面,要弄的他舅舅妻離子散才罷休嗎?”馮嫫嫫勸道:“皇上也有爲難之處。”太后哼了一聲,沒有答話。她何嘗不知道謝家有錯在先,但她高高在上慣了,從未把民婦的性命和侍女的貞節放在眼裡,自然以骨血相連的親人爲重。她滿心火氣無處發泄,轉至桌邊,看見桌上整整齊齊的一疊禮單,順手一揮,登時散落了一地的紙片,還覺不夠,抓起一張單子,正要撕成幾截,一行端凝厚重的字跡映入眼裡:“經書一卷,翡翠手珠四串,羊脂玉佛一尊。”不由緩下力氣,細細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