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瀾拿着糖人翻來覆去地看了會兒, 笑道:“這個糖人和你很像,我都捨不得吃了。”
秦如嶺瞟了一眼,含笑道:“雖然不如陳光華做的好, 也算是不錯了。”
顧驚瀾聽了, 笑逐顏開, 正要說話, 小范匆匆趕過來, 喘着氣道:“少爺,快回去吧,三小姐沒了。”
顧驚瀾笑容頓斂:“如嶺, 你自己逛吧,我先回去了。”秦如嶺道:“我也不逛了, 跟你一起走吧。”
顧驚瀾點了點頭, 路上不發一語, 神色還算平靜,目光悠遠, 若有所思。秦如嶺大是懊悔,不該順了他的意,否則,三公主也不至於未能再見父親一面。想到這裡,對顧驚瀾不免也有幾分怨意。
屋裡跪了滿滿一地的宮人, 都垂首屏聲息氣。德妃摟着女兒, 哭得暈死過幾回, 淚眼朦朧心神俱裂之際, 見顧驚瀾進來, 也忘了行禮,只不住喚着:“汀蘭, 汀蘭,我的兒啊……”
顧驚瀾心下惻然,這個女兒雖不是他殷切盼望下出生的,畢竟是親生的骨肉,轉頭瞧了瞧跪在旁邊的李如海。
李如海背上一寒,叩頭道:“是臣學藝不精……”
顧驚瀾緩緩道:“早上還神智清醒,怎麼一轉眼人就沒了?”
李如海道:“陛下,恕臣直言,公主病了這麼久,別說是孩子,大人也未必受得住,更何況許多藥不能給孩子用,人到了這地步,實在……實在是朝不保夕。”
顧驚瀾無聲地嘆了口氣,上前點了德妃的睡穴,交到宮女手裡:“讓德妃好好休息。”別弄得孩子去了,大人也垮了。
衆宮人七手八腳地把德妃扶回房,寬衣躺下。
汀蘭小小的身子裹在棉被裡,往日圓鼓鼓的雙頰因病消瘦,憔悴的眉眼清秀荏弱。
顧驚瀾望了一會兒,在牀沿坐下,掀開被子,將汀蘭抱進了懷裡,臉側向裡,看不見神情。
小范失聲道:“陛下……”顧驚瀾生性冷漠,膝下二子三女,自出生以來,從未親手抱過。汀蘭在時,他並沒有特別疼愛這個女兒。今日看來,父女天性無可抑制,即使九五至尊,也難免俗。
過了片刻,顧驚瀾將汀蘭放下,定定看了許久,說:“把汀蘭的東西都收起來,免得德妃看了傷心。”頓了頓,“讓德妃母親進宮陪她住幾天吧。”起身往外就走。
太后近來身體不適,半躺在牀上和賢妃說話,聽宮人報說皇帝來了,哼了一聲,轉身向裡躺了下去。賢妃忙退到旁邊跪下。
顧驚瀾大步進來,笑道:“給太后請安。太后今日可覺得好些,有什麼想吃的只管吩咐兒子。”一面說,一面親手把賢妃扶了起來,“思琦,你向來孝敬太后,辛苦你了。”言語神情,竟是難得的和藹。
賢妃素不得寵,忽然聽顧驚瀾叫出她的閨名,眼圈一紅,幾乎落淚:“陛下過獎了,這原是我的本分。”
顧驚瀾在牀畔坐下,輕聲叫:“太后,太后……”太后總不答話。
賢妃怕他下不來臺,便說:“太后剛纔就犯困,怕是睡着了。”顧驚瀾恩了一聲,道:“朕原是想跟太后說,舅母的事就算了,太后只管寬心靜養纔是,回頭你告訴太后吧。”
太后聞言大喜,又不好說話,只得裝做睡熟了。
賢妃喜形於色,顫聲道:“謝……謝陛下。”
顧驚瀾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什麼謝不謝的。先前事情鬧得太大,不得不委屈舅母,如今事久平息,太后也不必再操心。”
秦如嶺回房換了衣服,把那個書生糖人拿在手裡反覆把玩。陳光華不是回金陵了嗎,爲什麼如此落魄地在京裡賣糖人。顧驚瀾並沒有爲難陳家啊。一時心緒如潮,閃過了千百個念頭。
翠竹上來輕聲道:“娘娘,該吃飯了。”
秦如嶺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好。”把糖人插在窗邊的書桌上,就去吃飯。她滿腹心事,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仍半躺在牀上,拿本書呆呆望着,心思早飛到了九霄雲外。躺了一會兒,只覺雙眼痠澀,朦朧睡去。
顧驚瀾走進院子,翠竹和翠蘭正坐在廊下說話,見他來了,忙站起來行禮。顧驚瀾隨意地點了點頭,腳下不停,徑直往裡走。
翠竹低聲道:“陛下,娘娘睡了。”顧驚瀾恩了一聲,走到牀邊。秦如嶺身上蓋着杏黃綾被,更顯得臉白如玉,眉頭微蹙,似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如果一病不起的是她……
顧驚瀾不敢再想下去,伸臂緊緊抱住了她。
秦如嶺在夢中被一隻大鐵箍箍住,掙扎不開,一驚醒來,就見到顧驚瀾的面孔,茫然道:“陛下?”
顧驚瀾啊了一聲,頗覺歉意:“吵醒你了。”
秦如嶺道:“沒什麼,也該起了。”半坐起身,尚覺神思迷濛。
顧驚瀾倒了涼茶給她解困,笑道:“近來看你總是睡不夠。”
秦如嶺道:“是啊,也不知怎麼了。”定了會兒神,又說,“三公主的事,你也……”原想勸他放開些,可也看不出他多麼傷心,這句節哀順便,好象沒什麼必要。
顧驚瀾道:“我明白。”
秦如嶺猶豫片刻,說:“你好好勸勸德妃吧。”顧驚瀾道:“她已經睡了。”
秦如嶺默然點頭。顧驚瀾挨着她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如嶺,你想不想做皇后?”
秦如嶺嚇得登時清醒,失聲道:“什麼?”
顧驚瀾柔聲道:“你想不想做皇后?”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秦如嶺莊容道:“不想。皇后雍容大度,主持六宮並無過失,你廢她做什麼。廢后是何等的大事。”
顧驚瀾隱約扯出個笑容,道:“雍容大度並無過失,你只看到表面光鮮罷了,她的手段,連我也不得不說一聲高明。”
秦如嶺道:“她若沒有手段,又怎麼坐得穩皇后的位置。陛下太過求全責備了。”
顧驚瀾沉聲道:“如嶺,難道你不知道有人害你?”
秦如嶺淡淡道:“我知道。莫非我做了皇后,就沒人害我了?”她側開臉不肯看顧驚瀾,臉上的笑有些慘淡,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說出了廢后兩個字。
顧驚瀾長嘆一聲,黯然道:“你說得是。”他終是有私心,想讓她名正言順地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其實後宮勾心鬥角爭風吃醋也沒什麼,他也不想管,只是皇后招惹錯了人,更累得汀蘭枉死,方起了廢后的念頭。除了如嶺,誰做皇后都一樣,又何必廢呢。不過小懲大戒總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