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離京城僅半日路程,顧驚瀾不願如伶一事聲張出去,並未明詔出宮,找到秦如嶺,他就決意回宮,又深知秦如嶺花樣百出,寧可麻煩一點,令她和自己同坐一車。
秦如嶺直到出發才知道,笑吟吟地說:“多謝皇上厚愛。”顧驚瀾見她笑得近乎扭曲,心中快意,在客棧被矇騙的恥辱似乎淡了些:“上車吧。”
內力不在,秦如嶺動作還算靈活,跳上馬車,坐得離顧驚瀾很遠。
顧驚瀾也不理她,拿着書自顧看着。秦如嶺久坐無聊,垂下頭,打起瞌睡來,半夢半醒之際,忽聽顧驚瀾問:“若是如伶不回來,你有何打算?”
“臣妹抗旨不遵,臣有失管教,自應領罪,但憑皇上發落。”如伶應該不會看着親姐姐去死吧。
“別說得多麼忠君愛國,”顧驚瀾冷笑,眼風刀子般颳了過來,“官兵查房,沒說查的是如伶,也許不過是查江洋大盜,你心裡沒鬼,怕些什麼?你分明早就知道如伶要跑,給她打馬虎眼,把朕派的人糊弄過去。朕昨晚不戳穿你的牛皮,是給你留臉,有心饒你一命。”
秦如嶺眨了眨眼,現在是不是應該撲倒在他腳下,痛哭流涕,指天誓日爲他把如伶抓回來,但這似乎有些難度,她根本不知道如伶會往哪裡走,還是死不認帳好了:“皇上,臣惶恐,臣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皇上呀。臣妹能入宮爲妃,是秦家天大的榮耀,臣求之不得,怎麼會讓如伶亂來呢。”越說越入戲,撲通跪到他面前,誠懇無比指天誓日。
顧驚瀾額上青筋微跳,輕聲道:“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臣不敢。請皇上明察,臣聽到外邊查房的兵士談笑,說什麼美女不見了之類的,臣才知道如伶跑了,自知愧對皇上,又急又怕,鬼迷心竅地,冒出那個念頭,臣有罪,但只有辦事不力膽小怕事的罪,決不半分欺瞞皇上之心。”這種流言蜚語無可查證,不知過不過的了關。
顧驚瀾怒極反笑,一字一字象石頭中蹦出來的:“陳總兵治下最嚴,麾下士兵敢說一個字,除非是不要腦袋了。秦如嶺,你死到臨頭仍不悔改,以爲朕拿你沒辦法麼?”
秦如嶺無可奈何,只得死賴到底:“臣句句屬實,決不半句虛言。”顧驚瀾瞪了她一眼,一腔怒氣本欲發作,轉念一想:要平衡江湖勢力,委派不宜見光的差事還缺不得此人,順勢說:“朕姑且信你一次,待明日查實,再好好發落你。”
秦如嶺鬆了口氣,這一關總算是過了:“謝皇上。”伸袖搽了搽臉。
顧驚瀾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此刻離得近了,才注意到她的模樣和如伶十分相似,只是如伶張揚殊麗,如嶺內斂沉靜,令人一眼即可分辨,很少聯繫到一起。他的眼神不由變得幽深,
秦如嶺毛骨悚然,輕手輕腳向後退去,一動顧驚瀾就察覺了,鎖住她的表情問:“你怕什麼。”
“臣怕驚擾皇上。”理直氣壯的理由。
“朕認識如伶,是十一歲那年微服出宮,朕迷了路遇上她,她給了朕一隻糖葫蘆。”不知爲什麼,顧驚瀾突然有一種訴說的慾望,她的笑容如同破開冬日的第一道陽光,深深眷刻在他滿是寒冰的心底。
秦如嶺眨眨眼,又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幻聽,其實她還可以補充個完整版本:正所謂完美的人,總有點小小缺陷。今上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路癡。那天本來註定要鬧得雞飛狗跳,奈何真龍天子,有天庇佑。如伶看多了戲,想女扮男裝,瞞着父親和她換了衣裳,她第一次穿上女裝,得意洋洋上街閒逛,恰好遇上和貼身太監走散,迷離街頭的顧驚瀾,她一時同情心氾濫,裝出初識的樣子走過去:“小哥哥,你在等人嗎?”她至盡仍記得叫出那聲哥哥時的噁心感,偏偏顧驚瀾很受用,對她和藹可親,她三兩下套出話,送他到了皇宮門口,順便把吃剩下的糖葫蘆塞給他。他感動地問她名字,她不理,回頭要走,偏偏迎面遇上了他一路找來的貼身小太監小范,小范去過她家,見過如伶,一下叫了出來:“秦小姐。”她胡亂應了聲,扭頭跑了。
難道就是那串糖葫蘆給如伶招的禍?她臉上變色,果真好人不能做啊。
“世人看朕,看的多是朕的身份,惟有她,待朕一片赤誠。”顧驚瀾說得感慨,秦如嶺卻覺得好笑,你算計兄弟,謀劃朝局的時候,冷酷若斯,步步設防,何曾待人以誠,現在又來感嘆人不以誠待你,當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顧驚瀾這些話半真半假,原想對秦如嶺示之以誠,令她受寵若驚,感恩戴德,再無二心,話一出口,立時醒悟:她跟隨自己多年,什麼事也瞞不過她去,不由一陣惱怒:“如嶺,響鼓不用重錘,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
“臣的身價性命俱是皇上所賜,臣定當盡心竭力,死而後已。”激動地說着自己都不信的話,秦如嶺垂下頭,暗暗撇撇嘴。
顧驚瀾哼了一聲,她素來是話說的漂亮,交下去的差使件件完成,卻決不肯多下一點功夫,透露任何看法,他精力有限,於江湖事終不如她熟悉,難免有判斷失誤之處,她見了也從不指正,莫非想故意看朕笑話?真真是其心可誅。想到憤怒處,手上用力,書卷給捏得粉碎,從指間零落飄散,秦如嶺嚇了一跳,知他動了真怒,忙跪得端正些,擺出認真懺悔的樣子來。
不過,此人現在還殺不得。顧驚瀾緩和了臉色,說:“起來吧。朕知道你的心。”
秦如嶺乾笑兩聲:“謝皇上。”爬起來想坐回原位,卻被顧驚瀾故意一把拉住,她身無內力,措不及防之下,竟被他拉到懷裡,連忙掙扎着要起來。
顧驚瀾心中窩火,總算找到了地方發泄,按住她肩頭,笑道:“如嶺,我今日才發現,你長得很美,不知換上女裝是什麼模樣。”興致勃勃地說着,眼睛在她身上瞄來瞄去,似乎真想讓她穿上女裝看看。
秦如嶺儘可能離他遠些,強笑道:“皇上說笑了。”顧驚瀾也不說話,只把臉又湊近了些,秦如嶺忙向後仰,說:“皇上,馬車太小,怕擠着皇上,請容臣坐到外面去。”
顧驚瀾見惡作劇有效,更一發不可收拾,脣幾乎貼到了她臉上:“如嶺,你抖個不停,是在怕什麼?”
“臣怕驚擾了皇上。”秦如嶺硬着頭皮說完,發覺他的手有下移的趨勢,把心一橫,扭頭正視着顧驚瀾:“臣對皇上傾心已久。”要演大家一起演。
顧驚瀾顯然驚得愣住了,她心情大好,接着說:“皇上是真龍天子,臣怕一不小心剋制不住自己褻瀆了皇上,多年來戰戰兢兢,不敢跟皇上親近,但臣對皇上的心意,蒼天可鑑。今日說出來,已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皇上知道臣的心,臣雖死無憾。”
儘管她說得滔滔不絕真誠無比,顧驚瀾一個字也不信,嗤笑道:“如嶺,你暈了頭了,你是男子,竟敢對朕開這種玩笑,當真以爲朕不會殺你麼?”
分明是你起的頭。秦如嶺卻不敢這樣說,只看着顧驚瀾攬住她的手,顧驚瀾故意不放,用力捏了一下,覺得她骨骼纖細,身子柔軟,全不似男子,心中一動:莫非是如伶假扮的?但她耳朵上沒有耳洞啊。微一走神,秦如嶺哪肯錯過良機,出手如電,連封了他七處大穴。
顧驚瀾以爲她身無內力,不是自己對手,稍微大意,便爲人所制,這下陰溝裡翻船,惱怒至極。秦如嶺拔下發簪,抵在他脖子上,解開了他的啞穴:“跟他們說,折去鳳凰集。”
鳳凰集位於青州之東,算得一個大鎮。
顧驚瀾冷哼一聲:“你敢弒君?”
“弒君是不敢,不過,皇上,”秦如嶺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瞧了他兩遍,瞧得他渾身不自在,才說:“臣對皇上早有親近之心,難得皇上成全,臣今日一償心願,他日千刀萬剮,死而無憾。”另一手直截了當去解他衣帶。顧驚瀾明知她對自己毫無愛慕之意,冷笑道:“你試試看。”
秦如嶺解開他上衣的衣結,露出雪白的中衣,伸手一撥,整個上身裸露出來。他居於深宮,保養得宜,加上修習武功,雖沒有練出塊塊糾結的肌肉,卻顯得結實精悍。秦如嶺裸男見得多了,原也不在意,一看之下,大是羨慕:若我生爲男子,會不會也是這樣。一時呆了。
顧驚瀾渾身惡寒,喝道:“看什麼看,滾。”秦如嶺回過神,得意一笑,在他胸膛上來回摸了幾把,一本正經地評論道:“手感不錯。”
顧驚瀾氣得幾欲暈去,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終有一日,朕要你百倍償還。”
“再說吧。”敷衍似地應了一句,秦如嶺作勢要解他腰帶,卻沒想到他平日被宮女太監服侍慣了,在他人面前赤身露體也不覺着羞怯,加上鐵了心看她玩什麼花樣,索性任她擺佈。
秦如嶺反而沒了注意,不好意思真去脫他的褲子,又不甘心,想了一想:“你要是不叫他們去鳳凰集,我就把你閹了。”是男人就怕這個。
顧驚瀾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忽然神色一緩,笑道:“如嶺,你終是不敢殺我。”
“我是不敢殺你,”撇除多年君臣,總有一分同窗之誼,“閹了你倒是敢。”
“你不敢,”顧驚瀾笑得鎮定自若,“閹了我更甚於殺了我,你殺我尚且不敢,何談其他。”
笑得真是刺眼啊。只恨我不是男子,不敢殺了你閹了你,總敢把你剝得光溜溜地給人欣賞一番。秦如嶺嘆了口氣,“皇上,這是您逼我了。恕我不敬。” 重點了他的穴,掩上衣襟,直接拖着他踹開車門,跳下馬車。
隨行的侍衛嚇了一跳,正要圍上來,秦如嶺手上簪子一緊:“誰敢上來我殺了他。”
衆人果然停下步子。
秦如嶺滿意地對着顧驚瀾一笑:“你手下真聽話。”
可惜也有一個不聽話的。顧驚瀾恨恨地想。
“把最快的馬牽來繫好。”
衆人投鼠忌器,無不從命,牽了匹馬過來,系在樹上。秦如嶺又逼着他們把其餘的馬都給趕跑了。她一手解開繮繩,說:“你們退後十丈,不許跟上來。”衆侍衛期期艾艾地望向顧驚瀾,見他不說話,只得慢慢騰騰往後退。
估計着足夠遠了,秦如嶺翻身上馬,拉起顧驚瀾坐在自己身後,揚鞭狂奔而去。她內力被制,一心找地方運功衝開穴道,跑出一段,取出□□給自己和顧驚瀾戴上,換了匹馬,大搖大擺進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