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聽了榮祿的報告,十分懊惱,望着眼前見底的昆明湖,大聲對榮祿說:“天下這麼多人都提倡維新變法,李經述在山東,張之洞在湖廣,劉坤一在兩江,爲什麼皇上偏偏選中這個狂傲無知的康有爲?他們可真像這兩條不知死活的金魚呀,放着這廣闊的湖水不去,偏偏活在魚缸裡,找死!”
榮祿說:“方今天下大勢,誠如李中堂所言,非維新變法不可!但有爲這人,不堪重用,還望老佛爺多敲打皇上,皇上畢竟還年輕,容易被康有爲的妖言蠱惑。”
確實,1893年,中國的朝野上下,對維新變法就像今天的改革一樣,上下形成了共識。李經述爲了推動維新變法,和李提摩太一起編著了《泰西新史攬要》,隨即颳起閱讀旋風,從皇帝、高官到普通知識分子,爭相傳閱,一時洛陽紙貴。
《泰西新史攬要》原名《十九世紀史》,作者麥肯奇是英國人,新聞從業者,並非職業歷史學家。該書1880年倫敦初版,經李提摩太翻譯,1892年以《泰西近百年來大事記》爲題,在英美在華傳教士創辦的《萬國公報》上連載,次年初以《泰西新史攬要》爲名正式出版。《泰西新史攬要》介紹“泰西”(指歐美,也包括印度等英國殖民地)各國的19世紀發展史,總結各國興衰規律。該書認爲西方國家富強的奧秘,“新政”即政治改革之後民權的興起,比之科學技術進步和工商業繁榮更爲重要。
李經述也很讚賞《泰西新史攬要》裡“民既有權,則可以博考萬物而得萬物之理”的觀點,在《華報》上寫文章,鼓吹有了民權,個人才智就能得以充分發揮,科學技術也會隨之繁榮;“歐洲各國民間既有舉官以治國之權,即永無設會以害國之事”,即老百姓有了選舉官員(議員)治理國家的權利,也就無須“私自結黨以立會而抗國”,國家和民衆之間就沒有了化解不了的矛盾,社會就趨於穩定和發展。
李鴻章、張之洞、翁同龢等也都對此書表示讚賞。光緒皇帝得識此書,置御案,日加披覽:“於萬國之故更明,變法之志更決”。其實,康有爲所上的奏摺談維新變法,許多理念和建議均來自《泰西新史攬要》及李提摩太爲該書所寫的序言。
不過,雖然維新變法已形成共識,但如何維新變法卻沒有形成共識。如何改革,其實就是一個選擇誰來做改革旗手的問題;選擇誰做改革旗手,就等於選擇誰的改革方案。雖然許多朝中重臣如榮祿、王文韶等,沒有能力提出全盤的改革計劃,但此時適合做改革旗手的人仍有很多,如李經述、劉坤一、張之洞等,都有比較系統的改革意見。慈禧很惱火的是,光緒皇帝放着李經述、張之洞這樣她欣賞的良材不用,急於推出康有爲等人來維新變法,這觸犯了剛剛到頤和園頤養天年的慈禧的逆鱗。這也很好理解,一般做慣了領導的人,真正安心過退休生活的人,並不多,慈禧將光緒皇帝選擇康有爲來當維新變法的旗手,當成了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奪權的徵兆。
於是,慈禧下了一道懿旨,將李經述在山東改革的成效報告送給光緒皇帝,暗示光緒皇帝維新變法要慢慢來,要務實,不過此時,光緒皇帝此時的腦袋已經被康有爲和翁同龢的“三年可自立富強”的牛皮吹得“發熱高燒”了,他覺得李經述的逐步改革需要二三十年,等不及了,自己親政都快四年了,還當個傀儡皇帝沒意思,現在有翁同龢、康有爲等一幫人支持,應該努力向“親爸爸”爭取一下權力。
不過光緒皇帝一向還是膽小,不敢直接去找慈禧太后說這事,他召見了當時軍機處的領班大臣,也就是慶親王奕劻,讓他轉告慈禧:“朕要用康有爲變法維新了。太后若仍不給朕事權,朕願退讓此位。不甘作亡國之君。”
維新變法這麼重大的事情,慶親王奕劻當然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連忙跑去頤和園找慈禧太后。
那日,秋光多明媚,昆明湖上水波不興,慈禧太后正抱着一隻白色捲毛貴婦犬,眯着眼睛坐在湖邊一張椅子上一邊曬太陽,一邊聽隆裕皇后訴苦:“老佛爺,光緒皇帝的魂,都給珍妃那小妖女給勾走了,老佛爺,你就不管管?奴家真是命苦呀!”
慈禧太后被隆裕皇后哭哭啼啼的樣子搞得很心煩,訓斥她道:“如今你是皇帝冊封的皇后,理應母儀天下,哭哭啼啼像什麼話?”
恰好這時,慶親王奕劻來報,光緒皇帝以退位來要挾自己,這等於火上澆油,正在氣頭上的慈禧想起了當年自己的兒子同治皇帝也是這麼做的,拿退位來威脅自己,和自己奪權,頓時大怒,站起身把手中的貴婦犬狠狠摔在地上,可憐那寵物犬,腦袋撞在一硬邦邦的石頭上,“嗚嗚”慘叫兩聲,氣絕身亡。慈禧滿臉怒色,對慶親王道:“變法維新,哀家不是已命李經述在山東做了嗎?皇上是吃錯藥了嗎?哀家還活着呢,他爲何如此迫不及待?你去轉告皇上,他不願坐此位,哀家還早不願他坐之!”
身後站着的李蓮英,得了隆裕皇后的好處,趁機對慈禧道:“老佛爺息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最近,宮裡關於皇上維新變法的事,也傳得沸沸揚揚。據說這個康有爲,是通過珍妃的表兄見了翁同龢,才蠱惑了皇上。”
雖然自己也是女人,但慈禧太后掌權後,對皇后或妃子干政,還是保持着極大的警惕和厭惡,一聽這變法維新,竟然還跟珍妃有關,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她想新帳舊帳一起算,好好教訓一下珍妃,藉此狠狠敲打一下光緒皇帝,讓他明白這大清國到底誰說了算!
慈禧太后立即起身,坐上十六人禮轎,帶李蓮英、隆裕皇后和一羣太監宮女直奔光緒皇帝的住處——紫禁城的養心殿,去找珍妃算賬。
慈禧太后沒讓太監稟報,怒氣衝衝帶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養心殿,剛進了蠡斯門,慈禧太后遠遠看見光緒皇帝和珍妃倆人在假山下的方亭裡你儂我儂,珍妃側着身子,坐在光緒皇帝的大腿上嘻笑。光緒皇帝手拿一粒深紫色的葡萄,剛剝了皮,正往珍妃張開的嘴裡送。
光緒皇帝和珍妃兩人沒注意到慈禧太后已立在方亭之外,直到李蓮英高聲叫道:“老佛爺駕到!”
珍妃嚇壞了,趕緊從光緒皇帝的大腿上站起,過來跪安,光緒皇帝也趕忙下跪行禮:“兒臣給親爸爸請安。”
慈禧太后本就一直不喜歡珍妃,今日撞見珍妃竟然坐光緒皇帝大腿上,一肚子氣沒地方出,當即怒斥珍妃:“汝身爲貴妃,行爲舉止竟然如此輕佻,成何體統!你眼裡還有宮中的規矩嗎?來人呀,拖下去杖打二十!”
不管光緒皇帝如何求饒,慈禧就是不鬆口,李蓮英得了令,命兩太監把珍妃架出去,立即行刑,打得珍妃的旗袍上血肉模糊才拖回來,慈禧還不解氣,立即發佈懿旨,以珍妃行爲不檢爲由,革去珍妃的貴妃頭銜,從正一品的貴妃直降爲六品貴人。
隆裕太后見慈禧給自己出了氣,心裡十分高興,差一點笑出聲來,但礙於慈禧的威嚴,沒有作聲。光緒皇帝也嚇傻了,不知道慈禧今日爲何發這麼大的脾氣。
杖打二十,這還沒完,皮開肉綻的珍妃被太監拖回來,慈禧太后還厲聲質問珍妃:“哀家聽人說,你最近還常在皇上面前妄議政事?”
按清朝祖制,妃子不經皇帝允許而干政,最嚴重的是殺頭大罪,光緒皇帝一聽慈禧太后如此發問,感覺珍妃小命難保,嚇得一屁股癱坐到地上,他想反抗慈禧,但沒有勇氣。
就在年輕的光緒皇帝孤立無援時,帝師翁同龢帶領帝黨羣臣趕到養心殿。榮祿也帶兵趕到了。慈禧太后這才收斂了一下脾氣,示意光緒皇帝和列位臣工就列。
坐定之後,慈禧太后掃視了一下羣臣,他們的表情一個個很嚴肅,最後,慈禧的目光落在翁同龢身上,道:“翁學士,哀家是在處理後宮之事,汝也想插手嗎?”
翁同龢覺得此時光緒皇帝已經完全親政,維新變法是衆望所歸,於是正義凜然上前道:“微臣不敢。只是下官知道,太后之氣,並不在珍妃。但舉薦康有爲變法,乃是老夫之見,與珍妃娘娘無關。如今外患已深,列強瓜分大清的意圖昭然若揭,依大清國祖訓,‘凡失寸土者不得入列祖靈位’,皇上奮發圖強,太后理宜全力支持他明定國是,變法自強。”
順天府尹夔及戶部尚書、協力大學士王之韶等大臣們也紛紛下跪進言,苦苦相勸慈禧支持光緒皇帝維新變法,慈禧太后看了一眼羣臣,知道變法強國已是大勢所趨,而且光緒皇帝在羣臣中有了“根基”,便喝了一口李蓮英送上的人蔘茶,慢條斯理道:“都起來吧!!哀家有說過不支持皇上變法強國了嗎?哀家現在質問的,是珍妃有沒有跟皇上妄議政事,皇上,到底有還是沒有呀?”
光緒皇帝知道自己身邊有太監是太后心腹,監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他不敢說謊,頭上直冒冷汗,唯唯諾諾道:“曾說過一兩句,不過都是朕…朕主動詢問……”
光緒皇帝解釋的話還沒說完,慈禧太后就有點不耐煩了,既然皇上已經承認珍妃說過一兩句政事,那就行了,慈禧下令:“珍妃妄議朝政,掌嘴三十,以儆效尤。”
懲罰珍妃,既是做給光緒皇帝看的,也是做給翁同龢等大臣看的,正所謂“殺雞儆猴”!李蓮英得令,心領神會,馬上命太監上前狠狠地打,可憐如花似玉的珍妃,屁股剛被杖打二十,現在又被“啪啪”掌嘴三十,嘴角流血,昏了過去。
慈禧還不讓人把她擡下去找太醫。光緒皇帝眼睜睜看到心愛的女人轉眼間被打得血肉模糊,憤恨地流下眼淚,面如死灰,取下頭上的黃龍帽,真準備不幹了,無所顧忌地說:“親爸爸,孩兒不孝!您要是有氣,就撒在孩兒身上吧!!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來詔書數下,如開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學堂,皆經一再審定,籌之至熟,妥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狃於老成憂國,以爲舊章必應墨守,新法必當擯除,衆喙嘵嘵,空言無補。試問時局如此,國勢如此,若仍以不練之兵,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制梃以撻堅甲利兵乎?朕惟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極其流弊,必至門戶紛爭,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積習,於時政亳無裨益。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五帝三王,不相沿襲,譬之冬裘夏葛,勢不兩存。不維新變法,朕何以面目去九泉下見愛新覺羅的列祖列宗?”
光緒皇帝這一番肺腑之言,說得聲淚俱下,慈禧這時畢竟已經是昭告天下退休了的,這時候還沒有廢黜光緒、另立新君的打算,於是心軟了。光緒皇帝背後的臣子們也很會演戲,有的也痛哭流涕,懇求慈禧給光緒皇帝維新變法的機會,慈禧這才鬆了口,退讓了一步,讓榮祿推薦一位年輕有爲、思想開明的大臣擔任軍機章京,輔助光緒皇帝維新變法,榮祿便推薦了林旭。
慈禧太后還不放心,後來讓張之洞也推薦維新的人才,張之洞便推薦了楊銳和劉光第。順便說一句,現在許多人誤認爲歷史上“戊戌六君子”都是康有爲的人。其實是並非如此,被殺的軍機四章京裡,楊銳和劉光第是張之洞推薦的,林旭是榮祿推薦的,只有譚嗣同是鐵桿的康黨。劉光第對康有爲素來反感,楊銳目睹康黨一班人的輕躁冒進,在軍機章京的位置上如坐鍼氈,家書裡常有“非久留之地”的感嘆。
不久,光緒皇帝任命康有爲爲總理衙門章京,準其專摺奏事,籌備變法事宜,任命林旭、楊銳、劉光第爲軍機章京,俗稱“小軍機”,四品卿銜,參預新政。
光緒皇帝《明定國是詔》後不久,兩江總督劉坤一向光緒帝推薦了譚嗣同,光緒帝同意召見。譚嗣同也準備離開山東,進京面聖。梁啓超此時也接到康有爲的來信,讓他去京城幫忙。
譚嗣同和梁啓超向李經述辭行,李經述心急如焚,他知道譚嗣同和梁啓超等人此去兇險,便想想辦法留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