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燈火通明
大大的房間裡四周佈滿紅燭,把諾大的一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二十來位衣着鮮亮的男子圍坐成幾桌,飲酒猜拳,靚麗的姑娘們陪坐一旁,彈琴唱曲,曲意逢迎,好不熱鬧。這些人,都是碧城的達官顯要,是春風樓的常客,也是春風樓得以長久存在下去的強有力保證。
房間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舞臺。臺子的四周圍着一塊大紅的綢布,把舞臺與觀衆隔離開來。
正到酒酣耳熱之際,突然幾聲鼓響,姑娘們像是得到了信號般,彈琴的不彈了,唱曲的不唱了,勸酒的放下手中的酒杯,紛紛離席,魚貫離去。
男人們不解,正欲擡手挽留,只聽委婉流暢的琴聲自幕後響起,那麼輕柔,猶如溫暖的素手撫過心海,又猶如三月的春風輕吻着湖面……
手,落了下去,開始側耳傾聽。
琴聲越來越亮,越來越急。擊缶之聲漸漸加入進來,在房間裡盤旋,迴轉。迴響的缶聲,敲得心海爲之一震。那聲音猶如被狂風吹離樹枝的秋葉,在空中轉一個優雅的圈,最後跌落在平靜的心靈的湖面上,激起內心深處的陣陣漣漪,一圈又一圈,連綿無盡……
缶聲推動着琴聲的漣漪跌宕起伏。這起伏的波紋,時而細膩,時而溫柔,時而粗獷,時而高揚,但都不同程度的刺激着人們一顆顆悸動的心靈。再來,細膩的、溫柔的、粗獷的、高揚的漣漪堆積在一起,匯成了波浪。琴聲在房間裡自由迴旋,心兒也緊隨着波浪的起伏飄蕩着……
這是怎樣美妙的一段音樂啊,清麗,婉轉,力度十足,聲聲投落在聽者心間,引起一陣陣自然的共鳴。內心的某處被觸動着,跟隨着吶喊着……
行雲流水般的音樂還在繼續,心兒隨着樂曲的走向越蕩越高,內心深藏的情感決堤而下,直衝心房而去,如潮水般洶涌澎湃。此時,人們已無法讀懂自己的心了。他們,到底是被音樂裡的情感感動着,還是被單純的被樂音感動着?只知道當最後一個音符消失的時候,他們,還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裡不能自拔。
沉浸在琴聲營造出來的美妙氛圍裡,衆人的心思都不在臺上。但突然的,琴聲缶聲戛然而止,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緊隨而來的一聲沉悶的鼓響,猶如遠古傳來的神靈的聲音,又重重的敲打在衆人心上,使得人心再次爲之一震。圍坐四周的人都禁不住驚訝的向臺上看去。
只見大紅的幕布被緩緩拉開,一個紫色嬌小的身影躍然而起,每一個翻轉,每一個落下,靈巧的雙手和赤裸小巧的雙腳都在身下的巨型大鼓上打出一聲聲扣人心絃的野性節奏。隨着那一聲聲堅實沉悶的鼓響,那個一身紫衣面覆紫紗的女子旁若無人的在大鼓上輕舞躍動。
鼓點一聲聲響起,漸漸的由緩至急。一聲急似一聲,一聲重似一聲。細密如六月的暴雨的鼓聲排山倒海而來,連綿不絕,令人窒息。震天動地的鼓聲,不停躍動的身體,彷彿在演繹着一個掙扎的靈魂,一個渴望救贖的靈魂。悲壯肅穆的鼓點,把人們的心捲進了一個埋藏千古的神話裡……
空氣彷彿凍結了。衆人深深感受到它正在逐漸得變得不安。火光搖曳中,那紫色的身影,義無返顧的縱身一跳,悲壯異常,豪情異常,絕美異常,動情異常……
一頭黑亮的長髮,沒有任何點綴,隨着身體的躍動,翻轉,在空中自由舞動,自成一道風景。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如被喚醒的靈魂,在火一般的煉獄裡甦醒,掙扎着,忍受着,堅持着。無比震撼的粗獷雄渾,撼動人心,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名女子擊出來的。
突然間,那在巨鼓上狂舞的少女一個飛躍,手腳並用,在巨鼓上擊出最最震撼人心的一記重響,然後縱身一躍,從鼓上跳下,結束了表演。
碧城,位於建祥國中南部。它是建祥第三大城市,排名緊跟在南城北城之後。
這裡山清水秀,建祥的母親河雲江在此橫穿而過;這裡盛產美人,青樓林立,是建祥有名的風月之地,是男人的溫柔鄉,伊甸園;這裡是故國都城遺址,是文人騷客賣弄才華的好地方。每年春試前後,都有大批的寒窗學子聚集在此,舞文弄墨。
春風樓,碧城最大的青樓。相傳,這裡美女如雲,就連隨手抓到的一個伺候的小丫頭,也是長得清秀可人。
春風樓的頭牌,當仁不讓的就是碧城最美的女子。
三天前,若有人問碧城第一美女是誰,都會回答:春風樓頭牌清燕。但,從今以後,大家都不確定了。
還記得從雅間傳出的細密鼓點,還記得那個淺紫色的玲瓏身影,還記得那些個大人們失魂落魄的從春風樓裡走出來的樣子。
一夜之間,紫戀這個名字,紅遍了碧城。
但,細說起來,竟無一人將她的面容看個仔細。在衆人的印象裡,只有一抹淺紫的影子,和着沉悶的鼓點,一直在腦海中盤旋舞動着。自始至終,那個姑娘連臉都沒露出過一下,幕布就已落下。等他們回過神來,一切已經恢復原樣。那位姑娘,似乎從未出現過。接連三天,都是這樣。
向其他姑娘打聽,只知道她名叫紫戀,是春風樓新來的姑娘,纔來半個月不到。她常穿紫衣,面覆紫色面紗,善舞。據說,這位姑娘行蹤極爲神秘,她不見外客,不與樓裡姑娘私下來往,只是每月獻舞一次。因現在是開頭,連獻三天。她住在鳳凰樓,春風樓歷代花魁居住的地方,她在還未登臺之前便搬過去了。除了老鴇,無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在春風樓,她也一直戴着紫色面紗,在舞臺上也是一樣。
單看她的身姿,已是妖嬈動人,料想那面紗下的臉龐,應也是不俗的。
有人去問老鴇,要求見她一面,若能春風一度,自是更好。老鴇婉言拒絕。
能在碧城把春風樓做到最大,光靠碧城的這些主顧是不夠的。大家都知道,老鴇背後有人。這人,是當今皇太后的侄子,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從一品的官位,又是皇親國戚,沒人惹得起。連帶的,老鴇和她的春風樓也在這裡站穩了腳跟。
當下,老鴇明擺着護着這個紫戀姑娘,自是沒人再敢提出過分的要求。
但越是這樣,衆人對這個紫戀的好奇心便越重了。衆人猜想,到底是怎樣的姑娘,能令老鴇關愛至此?爲何她要覆着面紗?爲何她一月只獻舞一次?她的舞技如此驚人,爲何以前就沒聽說過有這樣一位姑娘的大名?
見過她的舞姿的人,把她誇得是有如天女下凡,誇得沒見過的人口水直流,蠢蠢欲動。
不久,女子的陽剛之舞在建祥流行起來。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與正文無關。
這就是作爲全國三大中心城市之一的好處。除卻作爲政治軍事中心的北城和作爲經濟中心的南城,碧城,依江而立,是建祥的水陸交通樞紐。這裡人員往來繁多複雜,也是傳播交換消息的一大據點。
幾天後,紫戀這個名字被來往船隻馬匹帶到建祥各個角落。而當紫戀這個名字傳遍大半個建祥,連遠在千里之外的紈絝子弟以及舞蹈愛好者也摩拳擦掌備車備轎準備前來一睹她傳說中的驚世舞蹈之時,他們的熱門話題紫戀姑娘,正帶着貼身丫頭在碧城的大街小巷閒晃悠。
“蝶依,你看,這個珠花好不好看?”走在前面的女子順手從路邊的小攤上撿起一隻素雅的珠釵,往頭上胡亂一插,便回頭問起一直緊跟在她身後的女子。
“好看。”被喚作蝶依的女子應道,面無表情。
“是嗎?那就買了吧!”前面的女子聞言露出一個微笑,接着轉身便走,邊走邊對被她拋在身後的小販說道,“我身上沒帶錢,你找那位蝶依姑娘吧,她是我的錢袋!”
“多謝姑娘,那隻珠釵值一兩銀子。”小販對着剩下的女子討好的笑道,伸出手來。交錢吧!
“小姐--”女子望着主子戴着珠釵遠去的方向,欲哭無淚。無法,只得拿出錢袋,掏錢,然後飛奔向漸行漸遠的女子。她的動作熟練無比,像是演練了千百遍。
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女子,蝶依攔下她又伸向可愛糖人的魔爪,苦着一張臉道:“小姐,不能再買了。每次出門你都買一堆東西,吃的玩的,回去堆在那裡又不用,好多我都送給樓裡的丫頭們了,現在你房間裡還堆着一堆。再買,就真的要請麗媽媽專門給你整理出一間房子來堆放這些雜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