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曄王府大門,佟鏡遙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轉身對一直默默跟隨在她身邊的獨立於隊伍之外的一人道:"雷道,我不在的時間,小蝶便交給你了。若是其間她有什麼閃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雷道臉上閃過一絲狂喜。一個月了,夫人終於肯和他說話了!這是不是表示,她願意原諒自己了?他單膝點地鄭重道:"夫人請放心,屬下一定以自身性命保護小蝶姑娘的安全!"
"但願你說到做到。"佟鏡遙轉身,冷冷道。
"小姐,奴婢不要!奴婢要跟小姐你一起進宮去!"小蝶卻不願領這份情,她主動跑到佟鏡遙跟前,跪下大聲道。
"小蝶聽話!"佟鏡遙板起臉,沉聲道,"還記得我昨晚對你說的話嗎?"
小蝶低下頭去,咬咬脣。"奴婢記得。"
佟鏡遙把她一瞪。"那你還不照我的話去做?"
"可是奴婢……"放心不下你。
"可是什麼?"佟鏡遙冷笑。
“奴婢……”,小蝶還想說什麼,卻終是屈服於佟鏡遙的冷笑之下。她垂下眼簾,任命似的道,"奴婢遵命。"
跨過不知幾重厚重的朱漆大門,穿過長長的雕花走廊,佟鏡遙跟在宮人身後,走進一間富麗堂皇的內殿。
殿內令人目不暇給的奇珍異寶自是不用多加贅述。內殿最裡邊的軟榻上,佟鏡遙看見一名宮裝打扮的貴婦人仰躺其上,兩名衣着華貴的宮女裝扮的女子跪在塌下,一個給她捶背,一個給她捏腿。榻前還侍立着數十名容貌嬌美的宮女,或手託果盤,或垂手站立。每個人都是恭恭敬敬的。有將近二十人的屋子裡,竟然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得到,每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空氣似乎都已經凝固了。
走到內殿中央立定,帶路的宮人輕手輕腳的走到貴婦人榻前,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道:“太后,鏡王妃來了。”
貴婦人幾不可見的點點頭,宮人會意,忙快步退到一邊。
佟鏡遙沒有低下頭去,自進門起她的眼光便一直牢牢盯在被人衆星拱月般環侍在中央的貴婦人身上。
貴婦人緩緩睜眼,二人的眸光正好對個正着。
似乎是多少年來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般肆無忌憚的直視自己,貴婦人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馬上的便又恢復平靜。
佟鏡遙卻早已從她一閃而逝的眸光中讀出不同於一般人見到她之後的失望,而是滿滿的讚賞以及堅定的決心。至於是怎樣的決心,她不想浪費精力去猜,因爲謎底應該馬上就會揭曉。
貴婦人一手搭在跪在塌下的一名宮女手上,在另一名宮女的扶持下站起來,緩步朝她走來。
慈眉善目,這是貴婦人給她的第一印象。保養得好,這是她的第二印象。太后娘娘乍一看去好像才四十多歲,走近了看,皮膚光滑細膩,身材勻稱窈窕,除了眼角隱隱的幾絲無法隱藏的細紋泄露了她的衰老,卻是絲毫無損她的尊貴美豔。可想而知,年輕時候的她一定也曾傾倒過不知多少王孫貴族。
貴婦人手執一串精巧的檀香佛珠,脖子上還掛着一串大的。內殿正對着佟鏡遙的牆上掛着一幅觀音像,軟榻另一頭的茶几上還端正的擺着一個表面已被打磨得光潔透亮的木魚,看樣子是已經用過很久的。
如果沒有聽說過她的光榮事蹟,佟鏡遙一定會一眼認定眼前這位這是一位虔心向佛的慈祥大媽。但心中早已被她的負面形象填滿,乍然看到這樣的她,佟鏡遙只覺得噁心的慌。但她也不得不讚嘆,才貌雙全的人少,才貌雙全的女人更少,才貌雙全而又有野心的女人尤其少得可憐,而才貌雙全有野心而且還會掩飾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數了。最終結論是:這位太后是爲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才能用錯了地方。
“你便是曄兒新收的鏡王妃?”貴婦人開口,與她溫和外貌相得益彰的柔和嗓音淡淡*。
“民女佟鏡遙,不認識什麼鏡王妃。”佟鏡遙直視着她,不卑不亢的道。
貴婦人被她否認的話語弄得一怔。未見她前,她曾料想過她的種種回答,也想過她或許不會承認這個身份,只是從未想到她會回絕的這麼簡單直白。
貴婦人身邊的華服宮女見太后臉色有變,突地舉起手,厲聲喝道:“大膽臣婦,見到太后爲何不跪?”說着便要掌嘴。
貴婦人擡手,將她高舉的手掌攔下。“蘭姒退下!”她冷冷道。
“太后……”女子被她臉上喜怒莫辨的神情所惑,心中開始爲自己的自作主張感到惴惴不安。
貴婦人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冷笑道:“哀家與哀家的孫媳婦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小小的宮女來多管閒事了?”
女子一聽,臉色丕變,便知大事不妙。她眼中瞬間*淚水,低低的哀切叫道:“太后……”試圖喚起主子的憐憫之心,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她一馬。
她的一點小小心思貴婦人如何猜不到。她睥睨着那人莞爾微笑,好看的紅脣裡吐出的卻是殘酷冷漠的話語:“來人啊,把這個分不清高低卑賤的丫頭拖出去掌嘴三十,發配浣衣苑,永世不得出那裡一步!”
“太后!”女子驚慌的大叫。她自進宮以來因爲善於察言觀色,深得太后喜愛,不到幾年便被拔擢到了後宮女官之首的位置,專司侍奉太后,從此錦衣玉食,寶馬香車,稍微粗重一點的活兒都到不了她手上。從未吃過一點苦頭的她,現在被罰去浣衣苑洗一輩子的衣服,那不比殺了她更慘嗎?
“還愣着幹什麼?你們等着哀家親自來動手麼?”貴婦人淡淡道,聲音輕潤柔和。
“是,是!奴才這就去辦!”似乎是聽出她潛藏在話語裡的慍怒,幾個宮人忙上前來,將女子拖了出去。不一會,殿外便傳來連綿不絕的清脆巴掌聲,還有女子低低的嗚咽之聲。
又是下馬威麼?佟鏡遙在心中冷笑。她不吃這一套的!
效果還算差強人意。貴婦人待外邊打完,便又對殿內侍從道:“你們全都退下!哀家與哀家的孫媳婦有話要單獨聊聊。”
人羣魚貫而出,清風也在深深的看了佟鏡遙一眼之後跟在隊伍後面離去。
大門被死死關上,一絲縫隙不留。
但是閣內依舊是一片燈火通明。佟鏡遙這才發現,原來暖閣的四面牆壁上鑲嵌着十來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即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這裡也會一直被柔和的光芒籠罩。
奢侈!佟鏡遙不禁想罵。在一路北上的過程中,她目睹了多少食不果腹的窮苦人民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卻沒想到上位者不僅沒有在想怎樣爲他的自民排憂解難,反而在她的深宮之中窮奢極欲!
而這個窮奢極欲的元兇此時正兩手抱胸,圍繞在以佟鏡遙爲中心的一步範圍以內時而左轉,時而右轉,審視的目光將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打量了至少三遍。
佟鏡遙昂首挺胸,不動如山,任她看個夠。
該是打量夠了,貴婦人轉身,慢慢走到佟鏡遙面前站定,定定的瞅着她,眼裡還殘留着一絲方纔的溫和笑意。
“果然比那些尋常女子有膽量多了,難怪曄兒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我的孫兒的確有眼光。”柔和的嗓音帶着不容置疑的讚賞語調,在空曠的內閣悠悠迴盪。
佟鏡遙聽了只是笑,心中把這個老太婆鄙視了千遍萬遍。就說她怎麼會這麼好心來誇讚她呢!聽到最後,才知道這個老女人的主要目的還是拐着彎的炫耀她的孫子能識人。
貴婦人的視線下移,來到佟鏡遙暫時還什麼都看不出什麼來的腹部,溫溫的聲音陡然變冷:“只可惜--”,她擡頭看着佟鏡遙,臉上的笑意漸淡,“你若是肯打掉腹中的胎兒,哀家可以不計較你已是殘花敗柳的事實,許你一個名分。”
“殘花敗柳?”佟鏡遙冷笑,如炬的目光瞪視着眼前的殺夫仇人,毫不客氣的道,“我滿打滿算也纔有過一個男人。你的孫兒呢?十二歲開始便開始有人常伴枕邊了吧?到現在近十年,正妃、側妃、侍妾、侍寢、還有沒有名分的各色美人,加起來肯定不下於十人。一個對十多個,你說說看,到底誰更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