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天下易,坐江山難,這句話,列烈在東越有了充分的體會——並不是人人都可以被武力征服的。
周國主雖是個懦弱的,可東越羣臣卻不乏忠烈死節之士,在列烈破城時就有一批追隨周國主去了,他以爲剩下的都是聽話的,可沒想到剩下的更難對付……
列烈在浪人溝失利之後,那些個酸臣簡直就差當着他的面爲年大成慶功了,要不是他身邊的人一直勸他初來乍到要收買人心,他早就一刀一個,殺個乾淨。
再說民間,百姓顯然是並不認可他這個入侵者的。
本來東越百姓爲自己的國度沒捲入戰爭而暗自慶幸,誰知禍水卻悄無聲息地從北邊淌了過來。
列烈殺了自家國主不說,還要求東越從朝堂到民間,從禮儀綱常到貨幣度量等,一營法度都要按照吳夏的來……
這下可好,戰事剛起,百姓的生活卻立刻陷入一團亂七八糟。
列烈剛入主東越半月不到,民間怨聲載道,就差暴亂了。
而更讓列烈血氣上涌的是,他一直搜尋無果的年大成部,竟然悄無聲息地潛入到他吳夏境內,還將他鐘愛的十隻熬鷹八百里加急送到越城……
當滿盛着鷹肉的食盒在東越朝堂上被打開時,那叫一個香氣四溢,那些正被列烈訓斥的吳夏老臣,甚至要迫不及待地品嚐一番了!
列烈氣的鬍子直往臉上翻。
由於南下是報了必勝的決心的,留守在在荊堂的軍隊,就只有五六萬之衆。
他原本打算事成之後,再重新定都,重新編軍,誰知年大成也是如此狡猾,竟然直接攻到荊堂,那豈不是如入無人之地!
而他的寶貝兒子列蒙,戰場上如同蛟龍入海,朝堂之事卻向來不聞不問,平時就只能在兩個地方找到他——戰場上和宿瓦那個女人身邊。
——想當年,這女人還是自己指派過去照顧年幼的列蒙,沒想到,現在卻比他這個親爹都要親了,整天黏在一起……
列烈找來幕僚秦廣齡,叫他爲自己想注意,秦廣齡眼觀鼻鼻觀心道:“眼下不管如何做,都是很被動的,都是下下之選……”
列烈暴起,吼道:“下下之選?那我在這裡做什麼?”
秦廣齡絲毫不畏懼:“國主,在豐京派人來下套時,我就說過:他們意在挑起吳夏和東越的戰事,以收漁翁之利。一旦我們陷入戰局,就絕不能輕易抽身!”
“國主執意南下,以至於如此局面。如今,國主是想北上奪回荊堂?我敢說國主一旦離開越城,身後之路就會被立馬堵死,最好的結果就是國主能順利奪回荊堂,乖乖做回吳夏的國君,但看眼下的情況,年大成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打敗的!”
“倘若我不北上呢?”列烈暴躁,但並不是沒腦子,秦廣齡說的,句句在理,他只得不耐煩問。
秦廣齡道:“不北上,留在越城安心經營?倘若國主真能靜下心來,倒也不是什麼難事,過個經營個十年二十年,等到百姓順服,國主再圖起事——只要那時候國主還有那個心,照樣能成事。”
列烈氣笑:“十年二十年,你倒挺會爲我謀劃!”列烈一聽希望渺茫,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等不到那個時候!天下我現在就要!百姓能靠安撫嗎?那些個刁民,越順着他們,他們會越來勁兒,誰不服我,我就打到他服爲止!”
……
這日,萬福年得到了兩個消息:南邊韓徵慘敗,音訊全無;東北年大成挺進吳夏荊堂。
後者算是好消息,畢竟他本意就是要讓吳夏和東越打起來。
而韓徵,這位鎮西將軍,卻敗得如此讓人難以置信,上一個從南域傳來的消息還是季初陽率部倉皇逃竄,怎麼不到一個月時間,戰事就如此反轉?那可是韓徵啊!
萬福年難得的爲戰事煩憂起來,他現在只希望韓徵是詐敗,可是那傷亡人數在那裡擺着,幾乎全軍覆滅……
果然,沒過兩天,從南域戰場上逃回來的單寅午就證實了韓徵的慘敗……
聽到韓徵率萬餘人馬還要潛入到宜興,繼續和季初陽周旋,衆臣沉默了,有人甚至爲他的忠貞不屈折服,掉下眼淚。
萬福年顧不上去唏噓韓徵的遭遇,因爲現在,真的無人可用了……
面對的對手確實一個強似一個,這些以往對大昌畢恭畢敬的屬國,是何時變得如此強大的?大昌又是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一擊的?
……
一路上,章玉倒是沒爲難散又凝。出了建章,就進入大昌境內,經過河遠縣和吉縣,就到豐京。
章玉決定在河遠縣休整一番再出發,爲了不再出現差錯,他將散又凝和自己安排在一個房間內,吩咐店家找了個套間。
散又凝乖乖跟着章玉進了屋。
章玉環顧房間一週,畢竟小縣城條件有限,用一塊屏風將一個稍大的房間隔開就成了所謂的套間。
屏風後面的牀鋪稍大一些,前面的僅夠一個人睡,章玉將散又凝的東西放到後面的大牀旁邊桌上,意思是讓散又凝住後面。
散又凝心道掌鹿監的人果然謹慎,這麼多武藝高強的人守着,還怕自己跑了,自己要睡在外面防着自己?
爲避免節外生枝,章玉命令掌鹿使無事不得外出,叫店家將飯菜送到各自房間。
散又凝早就餓了,但見章玉還在收拾東西,自己沒好意思坐過去吃。
章玉一個不經意,餘光看見散又凝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眼神在自己和飯菜之間遊移,不免有些失笑,他道:“散公子,請用餐。”
散又凝挪過去,卻不見章玉就坐,就聞着飯香煎熬,章玉脫下外袍,頓時感覺輕鬆自在了些,一扭頭,看見散又凝背對着自己,挺着筆直的腰坐在飯桌前一動不動,不禁好奇道:“飯菜不合口味嗎?”
“……不是。”散又凝聞言稍稍向他側了側頭道。
章玉奇怪了,難道這公子要在吃飯之前行個什麼儀式?或者……難道散又凝趁他不注意,偷偷在飯菜裡面下了毒?他警惕走過去坐在另一側,打量着散又凝。
當感受到散又凝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一絲熾熱時,章玉頓時明白了。
原來是自己多想了,這位丞相府的公子是在等自己一起吃……
富貴人家的習慣,要等到人齊了才動筷……章玉說不上自己什麼感覺,他覺得,散又凝似乎忘了自己是押送他回京的,搖了搖頭,拿起筷子,道:“吃吧。”
散又凝立刻開動,不多時,碗中的米飯就下去了大半,章玉驚奇的發現,他居然能做到吃得既文雅又迅速。
章玉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章煥來,比散又凝大一點,但卻永遠停在了二十歲!
散又凝見章玉慢慢不動筷了,他自己也放慢了夾菜的速度,章玉就笑出聲來,語氣不自覺柔和道:“你慢慢吃,我吃好了。”
散又凝耳根刷地紅了,他知道章玉肯定在心裡笑話自己了,但轉念一想,自己還不知道要面對什麼樣的苦日子,甚至丟了性命也未可知,現在多吃一點過分嗎?隨即也就不管不顧,大吃起來。
當散又凝打着飽嗝從餐桌旁站起身來時,章玉已經和衣躺下了,他慢慢踱步到自己的牀邊,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章玉只是閉目休息,並沒有睡着,他聽散又凝沒了動靜,以爲睡了,便起身打算喊店小二收拾碗筷,剛一起來,就看見散又凝怔怔地看着自己,章玉和他的的目光對上。
“……沒吃飽?”
散又凝立刻搖頭:“吃……很飽了。”
章玉又不解了,問道:“那這是?”
散又凝撓撓頭道:“就這樣……睡嗎?”
“要不呢?”章玉莫名其妙,難道還要自己抱着他睡?
“……不洗洗嗎?”散又凝迷茫了。
章玉心中一聲長嘯,面上卻不動聲色,他起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店小二便來收拾了碗筷,又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擡着木桶走了進來。
散又凝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這一切,等房間只剩下他和章玉時,章玉道:“散公子不是要洗洗嗎?怎麼不動身?”
散又凝才明白這木桶原來是給自己準備的,開口問:“那你呢?”
章玉笑道:“我等粗人,沒散公子這麼講究……”
散又凝不好意思起來,磨蹭着向木桶靠近,但卻遲遲不肯脫衣服,這次章玉伶俐了,自覺走了出去,站在房間門口守着。
終於折騰完畢,散又凝躺在牀上,黑夜裡雙目越發晶亮地盯着屋頂,就在章玉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我會怎麼樣?”
章玉起先以爲他在說夢話,可他緊接着又問道:“會殺了我嗎?”
章玉翻了個身,道:“散公子不要想多了,只是問個話而已……”可章玉自己心裡清楚,掌鹿監所謂的問話有着幾百種方式,各個可以讓人生不如死!
“如果萬福年要殺我呢?你會幫我說情嗎?”隨即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天真了,立刻否定道:“應該不會吧!”
章玉未答,輕輕閉上眼,腦中卻又浮現出自己弟弟的身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