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城郊。
季初陽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又回到了豐京京兆大牢,那沈園要來搶奪她的玉佩,問她玉佩爲何如此重要?
季初陽說因爲是父王給的,他們兄妹四人四人一人一個。
沈園說既然如此重要,就給了我吧,二人邊說邊搶。
這時從那人後面伸出一雙手,幫助季初陽將玉佩搶過來,季初陽一看,竟然是二哥!當即興奮地過去和他相擁,緊緊抱着不肯撒手——夢做到這裡,她就知道不可能是現實中了,現實中兄妹二人感情再深,也斷不可能做出此等舉動……
季初陽問他怎麼來了,季賓道:宮裡太熱,出來透透氣。
轉瞬間,幾人又彷彿置身於一片花林中,季初陽問二哥不回宮去嗎?季賓道陛下不需要我了,我就在這裡終老罷,季初陽高興道:那你跟我回去吧,梅娘想你呢。
季賓靠在一樹杏花前溫和笑着如清晨陽光,道不急不急,你先回去。
突然,季初陽感覺自己彷彿被一陣大力拖着走遠,她不斷回頭衝季賓喊:二哥,你要快點回來啊,快回來……
迷糊間,耳邊不斷有聲音喊:回來啊,快回來啊……
季初陽大力掙扎着,耳畔除了那聲“回來啊”彷彿還有水聲,以及各種嘈雜的聲音。
一滴涼涼的東西滴到臉上,季初陽才猛地睜開眼睛。
適應了日光,纔看清周圍,原來還是他們前一天晚上歇息的地方——靜安縣郊的一個小河邊,早晨的太陽照得河水波光粼粼,看着很解暑。
但河水清卻不淺,又湍急。
胡禮站在河中央撲騰着抓魚,靈歌在岸邊焦急擔心,喊着讓他趕緊回來,賀一娘在下游梳洗……
季初陽看着這一切,生出一種悲涼不真切感,此時她渾身汗溼透,被晨風一吹徹底清醒過來。
她回想了那個夢,不知二哥在豐京怎麼樣了,夢裡二哥說皇宮裡熱,眼下正初夏,哪裡都熱。
——當日在萬歲山,二哥拒絕了跟自己走,季初陽失望之下,帶着其他幾人一路南下,走走停停,才又到了靜安。
爲什麼不住客棧?
自然是靜安城中有惹不起的人!
賀一娘走過來將一個布巾遞給她示意擦擦臉,季初陽剛想接過來,突然又改主意道:“我去洗洗。”
河水洗掉了心中莫名的悲涼感,喊來胡禮靈歌,幾人重新趕路。
沿着河一直走就能到小樂地界。
至晌午期間到了一處渡口,此時河較靜安城郊的窄了些,但卻更深,河這邊緊挨着一座山峰,崎嶇陡峭,只有河山夾縫中有塊隆起的地勢被開成官道,河對岸也是山峰,不過卻平緩很多。
俗語說,怕什麼來什麼,看着前面的人,季初陽幾人站定,感慨緣分深不可測!
只見河山之間的官道上,赫然立着一排威風凌凌的人馬,領頭那紅衣紅馬,手持狼牙棒的,怎麼看怎麼眼熟……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易千金顯然也有意外。
“……千金小姐別來無恙啊?”賀一娘忍不住嘴欠:“令夫……”
“還敢提!”易千金頃刻間就變了臉,棒指賀一娘:“把她給我扒了!”
胡禮不知衆人恩怨,也沒領教過易千金的厲害,不可思議道:“你一個女兒家,怎麼張口就扒人衣服?”當仁不讓站上前:“要不?衝我來?”
易千金不怒反笑:“好嘛……還找了個賊眉鼠眼的幫手……一起扒了扔河裡!”
季初陽看了看旁邊的河,估了估深淺,擺擺手,認命道:“不勞駕了,我們自己來……”
一馬當先,“噗通”就扎進河裡!
胡禮急道:“我不會水啊……”下一刻就被靈歌按着跳進河。
至深水處,河水湍急起來,幾人相互拉着死不放手纔沒被衝開,季初陽咬牙狠聲道:“臭水道都游出來了,這點河水算什麼?加把勁兒!”
胡禮不清楚那臭水道什麼滋味,可另外兩人一聽,頓時覺得周圍的水親切了不少,憶苦思甜一發力,就到了岸邊。
靈歌先爬上去,再將胡禮拉上去,隨後是季賀二人。
季初陽躺在草地上喘氣罵道:“胡禮你……既然不會水,還跑下河去抓魚!”
“抓魚是……站在水裡,這是漂在水裡,不一樣啊!” 胡禮辯解道。
休息了片刻,天漸陰下來,眼看要落雨,幾人四處找路。
不知不覺便分散了。
等季初陽回過神來,自己已到了山頂。
——沒想到在山下望去綠油油一片的山,頂上居然有一大片叫不上名字的花樹!
淡粉、深紅等各色花朵競相開放。小樂尹都素來以花都著稱,但這些花都是季初陽沒見過的……
她摘下一朵細看,那花朵竟都有自己的手掌心大,每朵四瓣,鵝黃的花蕊在陽光照耀下格外嬌嫩。
突然空中落下來一滴雨,打在花朵上,一片花瓣瞬間凋落,剩下的三瓣有一瓣也有了萎蔫之象……
季初陽擡頭一看,只見晴空萬里無雲,日頭正當空懸,炫目地讓她忍不住閉了閉眼
——可雨依然在下!
WWW .тт κan .c ○
季初陽意識到不對勁,她跑出花林,去找賀一娘他們,發現不僅遍尋不到他們的身影,就連山形都跟剛纔不一樣了
——方纔山上遍地青草不見林木,而眼前的一眼望去卻是滿眼密林,綿延幾百裡不見盡頭……
整個山了自己,看不到別的活物身影……
季初陽一陣心驚,大聲喊賀一娘靈歌,未見迴應。
這時,一陣輕輕的男聲傳入耳朵,像是呢喃,像是吟唱,卻,極爲讓人舒心。
循着歌聲,季初陽向花林深處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看見一處空地。
像是民間開闢的田地,上面還種着什麼綠綠的禾苗,一條小溪從田地中間流過,田地盡頭,一個男人蹲在哪裡除草,歌聲就是從哪裡傳出的!
季初陽走近一點,不小心踩到了幾顆幼苗,男人見狀,猶豫了一下沒開口。
季初陽卻脫口而出:“踩死了你的心肝,你不來爲他們報仇?”
話一出口,季初陽就自覺驚詫:自己爲什麼要這麼說?聽這話語氣,彷彿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很熟?
男人依然不語,季初陽再走近了些,想看清他長什麼模樣,卻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看不清他的臉。
她問道:“你是誰,爲何在此?”
男人聞言似乎嚇了一跳,猛地一擡頭,季初陽還沒看清,就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
等再醒來,季初陽先聽見了水聲,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河邊。
她以爲又回到了靜安城的小河邊,但環顧四周卻不是。
金烏西墜,火燒雲將整個大地照得發紅發燙。
身旁的溪水更加波光閃爍,宛若漫天繁星,季初陽頓時覺得心中無比靜謐安寧。
她伸手,想把那一片片波光打散,卻發現那一片片光亮的東西並不是水波光,更像一塊塊發光的石頭,撈出一塊一看,果然泛着淡光……
再看河裡,數不盡的大大小小的碎片,大的沉到河底,小的隨流而下。
目光溯着上游而去,卻不料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一身黑衣,卻不再是道袍,潔淨的衣衫,袖襟等處用金線繡着時下流行的紋案,隨着主人的動作,反襯着粼粼日光,細窄挺拔的腰身處用一條玉帶規整繫好……
這張臉,曾經不止一次在自己夢中出現……
“公主可記得小王?”男子眉眼彎彎一笑,朝季初陽走近了些。
“……濟王……殿下!”季初陽無法說清自己是什麼心情,只覺得連指尖都在發疼。
只見過一面不至此啊季初陽清醒一點你忘了散庭鶴嗎?她在心中叫囂着讓自己冷靜,一邊又爲自己開脫道:一定是跟賀一娘在一起久了,纔會如此如此不自持……
“公主別來無恙?”李應噙着笑,似親近,又似疏遠。
“有……有恙……”着迷地看着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季初陽突然就覺得有些委屈。
“父王死了,大哥上戰場了,二哥……他不願離開豐京!”到後來,聲音不自主地有些哽咽……
李應目露不忍。
“對了!濟王殿下怎麼在這裡?”季初陽抽了抽鼻子,轉了話題。
“送葬!”
“送葬?給……給誰送葬?”
李應指了指河中:“……太元珠!”
“太……太元珠?”季初陽初聽是有些納悶,但這個名字怎麼聽怎麼耳熟。
“太元珠!”她終於想起來了,大昌國寶,相傳自遠古流傳下來的聖物!
關於它的傳說,季初陽自然也有耳聞。
“它……怎麼碎了?爲何要在這裡——送葬?還有……”還有,爲何要你給它“送葬”?
一大堆疑惑充斥季初陽的腦中。
李應目光隨着河水逐漸悠遠:“或許,是它自覺使命已達,不想待在世間了吧,至於爲何選在此處?”
他凝視季初陽:“此河通世間,它散作千萬,由此而去,纔可賜福天下……”
季初陽沒明白他說的意思,只喃喃道:“太可惜了,聽聞太元珠可知天下事,要是它還在,至少……”
嘆了口氣:“至少可以預測二哥在豐京的吉凶……”
李應略有猶豫,最終還是向她伸出手,將一黃絹遞給季初陽。
“吉凶……有時會在預測之前到來……”
季初陽心中一顫,死死盯着李應,竟不敢打開那黃絹。
“公主……剛接到的消息,你……節哀!”
深吸一口氣,季初陽快速打開絹布,看了一遍,又再三確認了幾遍……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那些字了。
自己不是在做夢?
茲沉痛昭告天下臣民:於光元二年五月十五日,小樂季賓率小樂二萬部將攻入皇宮謀逆,致吾帝殞命,尚書樑太升,司天監掌事胡與修等忠臣,均護主戰死,逆賊季賓遭誅……
шшш_TтkΛ n_co
她直覺眼前一黑,雙腿一軟,直直跌入河裡,太元珠碎片劃入手臂也渾然不覺,屢屢獻血隨着河水流向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