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了兩日,申太后就張羅着要回尹都,季初陽也有意讓她早些回去,不然自己也會分心。
臨行前一夜,季初陽來到申太后的房間,拿了幾包東西,環顧左右道:“……這是泰和特色,母后帶回去讓大家嚐嚐吧。”
申太后面上不見悲喜,只點了點頭,坐在牀榻上看着季初陽替自己收拾行裝。
許久,久到季初陽以爲母女二人的道別就要在無聲中結束時,申太后開口了。
“一直有些話我想問你,但是怕打擾你,如今我要走了,再見也不知何時,我還是不得不問問。”
“……母后問吧。”
申太后深吸一口氣,道:“你口口聲聲叫我母后,可國無主,我這個太后從何當得?”
季初陽停下手中的活兒,依舊背對着申太后問:“母后何意?”
樑太后站起身,向季初陽走了幾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季初陽轉過身來,道:“母后是想問哪件事?”
申太后凝視她:“所有的……”
“替父兄報仇,爲家小保命!” 季初陽斬釘截鐵道。
“僅此而已?” 申太后絲毫不掩飾探究的目光。
“要不然,母后以爲我要做什麼?”季初陽突兀笑道。
“……可你行國主之事,尹都也有非議,包括此次援軍,也是費了一番周折……” 申太后直言。
季初陽心裡不是滋味,道:“母后受委屈了。”
申太后搖搖頭:“我知道,我這點委屈比起你算不得什麼,可是……國不可一日無主,你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更不應該……殺了鍾老!”
“……母后想什麼呢?怎麼樣纔算名正言順呢?我不殺鍾際,由得他來殺我嗎?”季初陽依舊平靜,眼中卻再無溫情。
申太后忙道:“當然不是,可是……你本不必如此辛苦的。還有成獻,他的處境也很尷尬,本來……”
這一刻,季初陽突然發現,母后在跟自己說話時,在斟酌措辭,甚至有些無措與慌亂……
像別人一樣,對自己害怕?恐懼?
她對自己的女兒,難道就沒有絲毫別的,還有的感情嗎?
長久以來的委屈和憤懣,在這一刻噴涌而出。
“本來,他是可以順理成章即位爲國主的,是嗎?因爲我,他不上不下受人非議,對嗎?”季初陽打斷她。
申太后嘆氣着點頭:“陽陽,天道有倫常啊!”
季初陽:“母后,究竟是天道的倫常,還是人心的倫常?說我逆天而行,天尚未譴我半分,人卻辱我十分!我爲父兄復仇,守護家人臣民這有何錯?難道就因爲……我是女兒家?”
申太后素日的不苟言笑,此刻蕩然無存,她徒勞地解釋道:“是的,這本沒有錯,可是你的行爲,卻讓被你保護的人困惑了……”
季初陽覺得自己已無力辯駁了,母女二相對站立良久,季初陽緩緩開口道:“母后,你回去之後,就讓成獻即位吧。”
申太后眼睛一亮,但季初陽接着道:“不過不能是國主,而是樂王!”
申太后神情複雜地看着她的背影,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季初陽走到門口,頓下腳步,背對着申太后道:“母后你……你怎麼想的?成獻是我親弟弟,我跟任何人掙,難道……”
她哽咽一聲,轉過身來已是滿面淚水,看着申太后,滿目痛心,道:“難道我還能跟他掙嗎?只是……他若即位爲國主,那我,這麼過着有今日無明日的日子,我算什麼?跳樑小醜嗎?”
……
季初陽本意是讓樓牧送申太后回去,但申太后見她身邊再無可用之人,便堅持自己帶百十號人回尹都。
母女二人道聲彼此,再次天涯相隔。
……
建章。
散又凝陪年夫人和年人辛吃過早飯,便去後院練起甩鞭來——自從上次失手殺了掌鹿使闖了禍之後,他就棄用刀槍了,可又不能沒有防身之物,幾經考慮之下,便選了長鞭。
他對準一塊石頭,想象着那是自己的的仇人萬福年,或者那個什麼列烈列蒙的,一鞭使勁兒甩了出去,精準的打在石頭中間,一開兩半。
其實散又凝覺得自己還是有些武學天分在的,只是自小好日子過慣了,吃不了那份苦,便荒廢了天分。
他嘆了口氣,誰知道要出這些事呢?
正自憐自哀,家丁突然跑進來,慌張道:“凝少爺,豐京來人了,夫人讓我告訴您,千萬不要出去!”
散又凝對豐京二字有本能的畏懼,聞言也想趕緊躲起來,但能讓姑母和嫂嫂兩個婦道人家去面對那些豺狼虎豹嗎?
於是不顧家丁的勸阻,毅然去了前堂。
黑壓壓的數十名掌鹿使嚴正以待,將前堂圍了起來……
見散又凝來,也沒加阻攔。
年夫人正坐在上首,和章玉對峙着,見散又凝進來,急道:“你來做什麼?”
散又凝走到年夫人跟前:“姑母……”
又轉身對章玉道:“章大人此番來又有何貴幹?”
章玉衝散又凝行禮道:“散小公子,小人依然是爲了《異陽經》而來。”
散又凝火氣上涌:“沒完沒了了嗎?不是說了不在我們手裡嘛?”
章玉平和道:“朝廷是相信公子的,只是《異陽經》的失蹤,與散丞相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請散公子到豐京,也不過是瞭解瞭解情況,希望公子能行個方便,幫助朝廷早日找回國寶。”
一番話,還是換湯不換藥,只是換了個方式要人。
年夫人喝道:“他們若是知道那什麼國寶的下落,還會受你們這麼長時間的折磨?追殺、綁架……你們使的手段還少嗎?”
“可這麼多手段使下來,也未見到成效啊。” 章玉幽幽道。
年夫人豁地起身,幾步走到章玉身邊:“要什麼成效?逼死他們嗎?”
散又凝忙攔住年夫人,章玉道:“年夫人肝火不要這麼旺盛,說到底,小人只是個辦差的,跟兩位公子無冤無仇的,也做不來無端將人逼死之事,只是方法手段多些罷了。”
散又凝敏銳道:“你又想做什麼?”
章玉看着他道:“也沒什麼,散小公子若是不跟我們走,只怕府上一年半載出不了門了,吃什麼?有沒有的吃?都得我說了算……”
“你放肆!”年夫人怒斥。
“好吧,我跟你們走……” 散又凝嘆口氣。
“不許去!傻小子,跟着他去會有好結果嗎!” 年夫人一把抓住散又凝。
散又凝平靜地看着年夫人道:“姑母,姑父和大哥殺敵去了,留下沒用的我照顧你們,我……不能再連累大家……”
章玉見狀走了出去,帶上門,留時間給這對姑侄道別。
年夫人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你胡說什麼?你要是出什麼事,我怎麼面對你大哥?我怎麼對父親和散家列祖列宗交代?”
散又凝將眼淚憋回去,道:“姑母放心,我一定會設法自保的……”
年夫人道:“自保?就你這功夫,怎麼自保?”
散又凝笑道:“你看,姑母也覺得我沒用了吧?就當是我出去歷練一番,可好?”
年夫人態度堅決,甚至說出了要想去,除非她死的話來。
散又凝只好答應不去,道:“不去就不去罷,姑母,讓他們在外面守着,咱們不出去便罷。”
年夫人安心了,散又凝給她倒了一杯茶,年夫人接過來低頭去喝,散又凝卻擡起右掌,劈向年夫人後頸,年夫人應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