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臺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常。大燕國的天子太后、宗室百官乃至此次燕秦比武的主角清河公主慕容燕全都到齊了,官職次一點的官員以及外邦使臣質子們則待在金鳳台、冰井臺上。唯一的例外是秦國的石越,作爲比試一方的代表,他立在了銅雀臺上,冷對一衆燕人毫無怵色。
臺下遼闊的大地仿似巨大的棋枰,棋子自然就是雙方各五百人的騎軍。
距離銅雀臺遠側的是秦軍,五百騎個個膀大腰圓,披着重甲跨在同樣高大的馬上,一色玄甲,一般姿勢,自然而然生出一股肅穆蕭殺之氣。先前那囂張跋扈的秦使如今換了一身重甲,躍馬橫槊立在軍前,瞧不出此人能文亦武,居然就是五百重騎的主將,難怪敢放狠話。
反觀近側的五百燕軍,雖說也披了甲,但皮甲居多,鐵甲寥寥。仔細看去,無論盔甲、馬匹乃至兵士本身皆高矮不一,規制不諧,一比之下着實有些寒酸。好在站隊總算齊整,打頭的宣威將軍段隨高大厚實,面相周正,倒是一副好賣相。
兩軍這麼一亮相,三臺之上燕人的聲息小了不少,這看着壓根不是一個等級的啊!
天子慕容暐臉色驟變,甚至沒留意到身側太后可足渾氏不無怨尤的眼神;屯騎大都督慕容強心中大罵慕容評:跟你討些錢糧甲兵,左一個沒有,右一個容後,眼下營中只得苦苦支撐而已,連鐵甲都湊不齊,瞧瞧這下可怎麼辦!范陽王慕容德今日也到場了,不住與身邊的老丈人段儀交談,看得出來老頭子滿臉憂色;清河公主慕容燕強顏歡笑,反過來安慰昨晚還大言不慚的可足渾晴:“晴兒妹妹勿憂,不過比試一番而已。你且瞧城下,人人手中不過木槊一杆,傷不了你那段小將軍!”
慕容燕這話說得毫無底氣,須知這場比試可不是正常的兩軍作戰,不過一片開闊的平地,雙方又都是騎兵,什麼偷襲,埋伏,包抄。。。一樣都做不來,除了硬碰硬真個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騎兵對衝何等猛烈?哪怕不使鐵製兵器,只要被撞下馬來,依然難逃死傷。瞧這架勢,硬碰硬的結果一望即知,燕軍不妙啊!
號角聲響起,一隊燕國士卒走了出來,捧着一捆捆木槊走向秦軍,這是要換卻秦軍手中的鐵兵。不料秦人不爲所動,個個緊握手中鐵槊,只把燕人晾在一邊不理。臺上下燕人錯愕間只見秦將縱馬而出,跑到陣前朝着銅雀臺上大聲叫道:“我大秦勇士頂天立地,要比就真刀真槍比試一番,可耍不得那破木棍,當這是農人羣毆不成!無論何等兵器,你等只管取來,我大秦勇士就靠手中這一杆鐵槊!”這廝張牙舞爪,不改囂張本色。
秦將身後,五百秦軍紛紛持槊敲擊胸甲,大聲應和,一時間聲勢大作,驚得邊上那隊送木槊的燕軍慌亂不已,進退失據。關中秦風自古剽悍,可誰也不曾想到,就這麼一小撮秦人便敢在燕國土地上兇橫至斯。孟高跳將起來,掄起老拳作勢要打石越,石越毫不理會,輕飄飄來了句:“我秦國將士素來如此。陛下若是無意比試,那也無妨,我等再談公主婚事便是,莫要傷了兩國和氣。”
臉上早作醬紫色的慕容暐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打開武庫,着雙方將士挑選兵器,各取所需,絕不教你秦人吃了虧!我大燕的勇士也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今日場中五百勇士個個重賞!但有死傷者,撫卹加倍,不!三倍!”
臺下秦將聽得真切,又發聲喊道:“我已說了,無需再取武器,但憑手中長槊而已。”哈哈大笑聲中縱馬而回,氣得慕容暐瑟瑟發抖。
倒不是這秦將託大,他算計得清楚,五百秦軍重騎已然全副武裝,實在不需其他裝備,不過故意賣乖而已。其實能想到的其他裝備不外乎弓矢,可是兩軍不過相距幾百步,快馬全速衝擊之下,燕人就算取來弓矢也射不了幾輪,何況秦軍人馬俱披重甲,並不太畏懼弓箭。燕人真要執着於弓箭的話,秦人反而要笑掉大牙了,因爲距離實在太短,而騎兵對戰若是不主動迎上,丟了機動性的話那就真個完蛋了。
比試變成了生死相搏,臺下的五百燕軍似乎也被嚇到了,陣列有些鬆動,將士們竊竊私語起來,看得臺上大夥兒愈加沒了底氣。慕容燕臉色有些發白,一伸手攬住了臉色更加蒼白的可足渾晴;中山王慕容衝握緊了拳頭:段郎,你可得贏啊!段儀深深吸了一口氣,皓首輕顫,這孫子到底惹出禍事來了!
這會兒正主段隨正和費連阿渾講着話,高臺上的諸位自然聽不到,否則當可將懸着的心放下來不少。
“頭兒,大喜啊!秦人大言不慚,說什麼任憑我等取來何等武器皆可。如此說來,我等正可用上那玩意兒?”
“那是自然!還不趕緊安排下去!”段隨滿臉喜色,彷彿中了什麼大獎。
“得令!”費連阿渾一揮手,胡老二帶了一隊人縱馬而去。
過不多時,胡老二帶隊而回,瞧着也沒什麼異常,不過取來一堆鐵槊,換下了五百燕軍的木槊,總算沒帶回來一堆弓矢短刀什麼的,恁地讓場中場外的行家們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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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盎然,綠意濃濃,可便是在這片景緻如畫的開闊地上,即將要展開的卻是一場激烈的廝殺,性命與鮮血的揮灑。
燕軍這邊,費連阿渾領着胡老二那隊人馬此刻立馬最前線,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主官段隨反倒立在靠後幾排,躲進了陣中,引得秦人一陣哂笑,臺上燕國權貴們搖頭不已,這廝也太不長臉了。
戰鼓終於擂起,咚!咚!咚!咚!秦軍動了!
鼓聲越來越快,秦軍隨着鼓點的節奏幾下就跑出了速度,馬蹄聲大作,五百騎踏出了幾千人的聲勢。其陣形依然嚴密,毫無破綻,平端的長槊森森向前,挾着令人恐懼的威勢呼嘯而來!
燕軍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的,反應明顯慢了一拍,這時候才慌慌張張動了起來。這一動可謂驚世駭俗,只見主將段隨一馬當先,扯過馬頭調頭就跑,全軍五百人紛紛效仿,忙不迭跟了上去。場中頓時亂作了一團,場外則眼珠子掉了一地。
慕容暐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慕容燕手上一沉,卻是懷中的可足渾晴站立不穩;石越強忍笑意,心道:燕人竟爾膽小如斯,哈哈,且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騎兵對戰,最忌諱的就是把後背讓給對方,那就是放棄抵抗,等着被痛宰了,更何況燕軍身後,裡許之外就是滔滔漳水,正如石越所想,能逃到哪裡去?
草包!大草包一個!此刻在燕國上下的心目中,段隨無疑就是草包的代名詞。
段儀似乎已經看到了接下來血肉橫飛的場面,他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霍然又睜開,顫抖着說道:“豎子,如此不堪!”
慕容德先是不語,看了半晌突然插口道:“老爺子,您是關心則亂!我瞧從石必有安排!”
“此話怎講?”
“您瞧,從石的隊伍看着是在逃竄,其實陣形並未散亂,兵士們也不見慌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