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數日之前,長安城裡,大秦天王苻堅求娶燕國清河公主未果,震怒之餘當即下令大舉攻燕。
按照計劃,秦國本就打算在年內舉全國之兵攻燕。在輔國將軍王猛的主持下,眼下各項後勤、動員等準備工作皆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估算下來,當在六七月裡出兵爲宜。
苻堅這麼一下令,可把王猛急得不輕,燕國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有通盤策劃,後勤完善,戰術正確,才能保證一擊競功,這時候倉促出兵豈非前功盡棄?
王猛火急火燎趕回長安,一頭闖進宮中,毫不客氣地來了句“天王糊塗”!苻堅是何等人物,不過是一時被相思病迷住了雙眼,得王猛這位良臣益友當頭棒喝,頓時清醒過來,也不着惱,訕訕笑道:“景略罵得好!嘿嘿,卻是孤糊塗了。景略莫急,孤這便撤了軍令。”這兩個當真是君臣相得,但有如此君王,如此諍臣,秦國焉得不興?
苻堅頓了一頓,嘻皮笑臉道:“只是前番在燕人那裡吹了牛皮,說是早已陳兵待發,倘若不弄點動靜出來,孤的顏面須不好看。再說孤心中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景略,你還得幫幫孤,想個法子纔是。”
王猛看着苻堅,搖頭輕笑不已,沉吟了半晌,說道:“也罷!天王可着鎮南將軍楊安,領本部人馬進擊晉陽,成了自然最好,便是拿不下晉陽也無妨,正可迷惑燕人。”
苻堅聞言眼睛一亮,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景略果然高明,真乃孤之子房也!”
原來秦國進攻燕國的方略正是突襲壺關,進而平定上黨郡,然後便長驅直入攻打鄴城。秦國兵少而精,無法將戰線拉得太長太開,只有選擇這條最短的路線,來個直搗腹心。
然則這樣一來,也極易犯孤軍深入之險,就怕燕國從南邊的洛陽與北邊的晉陽發兵來救,倘若被堵在壺關天險,那就陷入了三面夾擊,結局多半是大事不妙。
故此前番秦國以踐約爲名,死活拿下了洛州,此役實爲大局所需,可不光光是爲了賭氣。如今已然斷了燕國南邊的臂膀,便只剩下北邊的晉陽燕軍還能威脅側翼。
鎮南將軍楊安所部駐紮在平陽要衝,正東對着壺關,東北便是晉陽。按照苻堅與王猛的計劃,待到大舉攻燕之時,由王猛率秦軍主力突襲壺關,而牽制晉陽燕軍的,正是楊安所部。
眼見苻天王犯了孩子脾氣,吵着鬧着非要出兵,王猛便順水推舟,建議派出楊安所部北上攻打晉陽,無論成與不成,只需將晉陽燕軍拖上三五個月,便算完成了戰略任務,提早出兵並不會壞了大局。
秦國攻燕的戰略佈局籌劃良久,環環相扣,不可謂不精妙。然則燕國也盡多識得大局的人才,根據秦人之前的做爲,再結合兩國各自優劣所在,不難推敲出秦人的想法。
比如前番丟卻洛州之時,便有左丞申紹看破其中厲害,出班進諫,奏請加強幷州防務。只可惜朝中當權的盡是些駝鳥派,要麼貪生怕死財迷心竅,要麼坐井觀天拒諫飾非,擁着一位志大才疏的皇帝慕容暐,一轉身就把申紹的奏表丟進了角落。
前秦建元六年(前燕建熙十一年)四月初,四萬秦國步騎在鎮南將軍楊安的率領下,號稱八萬,自平陽出發,直取晉陽。
秦軍在永安(今霍州)稍作整頓,爾後派出輕騎健卒,趁夜潛行,穿過重重山嶺,謀劃着一場奇襲。結果大出秦人意外,高壁嶺、雀鼠谷。。。一路向北,恁多天險都作了擺設,秦軍先頭部隊仿如閒庭信步,預料中的惡仗一場未曾出現,直接開到了介休城下。不消說,燕國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個個昏聵無能,玩忽職守。
介休身處幷州腹地,卡在晉中平原的南端,正是晉陽的門戶,其位置最是要緊。可當秦軍出其不意出現在城下之時,守將僅僅思索了片刻,便搖起了白旗,獻城投降。楊安聞聽消息大喜過望,須知介休到手,再往晉陽便是一馬平川,毫無險隘可倚。
楊安當即催動秦軍大部開入介休,他留下重兵防守,率領秦軍繼續北上,很快拿下祁縣、陽邑兩處重鎮,沿路城池望風而降。楊安以祁縣爲屯糧之所,大軍直逼晉陽城下。
其實晉陽城高牆厚,兵多糧足,守城並無虞,可上次丟失洛州的教訓實在太過慘痛,以至於如今燕人眼裡,秦軍個個都是噬人妖魔。更皆介休失守,晉陽門戶大開,燕國的幷州刺史、東海王慕容莊竟爾方寸大亂起來,甚至沒來得及整頓防務,第一件事便是派出快馬向鄴城告急。
秦人真的出兵了!燕國朝野震動。慕容暐震怒不已,當即召集羣臣商議,同時下令搜捕秦使石越,卻發現這廝早已溜之大吉。
燕國的兵力其實相當雄厚,遠多於秦國,只因幅員遼闊,兵力極爲分散,北地、遼東、齊魯。。。這些都是邊境重地,難以調兵。放眼看去,也就是羈絆在新樂城裡的七萬步軍與三萬屯騎軍可用。
新樂城離得遠了些,步軍又轉運不便,還須防着大河對岸的鄧羌,於是增援晉陽的重任當仁不讓落在了屯騎軍身上。
四月初十,隨着屯騎大都督慕容強一聲令下,三萬屯騎軍踏上了征途。
驍騎軍軍主段隨端坐在馬上,精神抖擻,神采飛揚,一掃前幾日的萎靡。秦人這麼一出兵,無意間把這廝救出了“水火”。雖說婚約還在,可畢竟拖了下來,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神經大條的段將軍一向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最不濟出征這段時日用不着頭疼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
按着太后的意思,段隨自可留在鄴城完婚,隨意調個官職便可堵住悠悠衆口。不料這廝毫不領情,反倒跑去軍前一番慷慨陳詞,說的那叫一個大義凜然,這下誰也不好開口了,只好由着他去。
段隨倒是開開心心地出發了,鄴城裡頭太后可足渾氏暴跳如雷,不是爲着這廝拂了她的好意,而是因爲心愛的鳳皇聽罷段隨的長篇大論,熱血沸騰不能自已,竟然跑去皇帝那裡大談什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彷彿不讓他出徵便是丟了大燕的臉面一般。結果倒好,也不知慕容暐怎麼當的哥哥,不但當場大讚乃弟必爲國之柱石,更是大筆一揮,允他出徵。
可足渾氏還想挽回,慕容衝鐵了心,索性跑去她那裡以死相抗。磨到最後可足渾氏欲哭無淚,只得千叮嚀萬囑咐,另將韓延調入屯騎軍中,充作慕容衝的親兵隊長。
。。。。。。
春光明媚,和風拂煦,庭院深深的豫章公府裡卻籠着一層烏雲。
可足渾晴靜靜坐在窗前,凝眉無語,几上的熱茶早已涼透,始終不見她舉杯啜飲過一口。
良久,可足渾晴轉過身來,幽幽道:“別人避之不及,他卻寧可跑去那修羅場也不願留在鄴城,想必是惱了我罷?狸貓惱我,他也惱我。。。”
“什麼阿貓阿狗的!妹妹幾時變得這般多愁善感?真個掛念你那段郎君,不若去拜拜佛陀,總好過枯守在這屋裡。”溫暖而爽朗的聲音響起,清河公主慕容燕目光炯炯,盯着可足渾晴雙眼不放——好端端一雙明眸此刻黯淡無光,彷彿隱入薄霧之中。
“姊姊何必笑話妹妹,晴兒便是擔心段郎君。秦人如狼似虎。。。”
“若是此番段隨藉機不肯出徵,我倒要勸妹妹悔婚了。遮莫妹妹你情願嫁給一個膽小鬼?男兒志在四方,你那段郎君到底是個好樣的!”
不錯!我的郎君是天底下最勇敢的男兒!我等着他立了大功回來,風風光光地娶我過門!薄霧散去,晴兒的雙眼神采奕奕。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