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嘴裡咬着菸袋,以狐疑的眼神打量了我半天。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外貌特徵,是屬於扔人羣裡絕對找不到,穿什麼衣服像什麼人類型,我這身衣服除了像逃犯就像過去逃荒要飯的了。
外形悲催,也只能在表情上下點功夫了。於是我點頭哈腰擠出一臉謙卑的笑容,低調的迎接老農掃射來的目光。
我外表長的和善,但虧就虧在我在監獄裡一時衝動造就了滿面的傷痕,使我笑容的親切度大打折扣。
終於老農收回警惕的眼神,對我點了點頭,現出同情理解的神色。他掏出菸絲往菸袋裡填充。我連忙衝上前去給他點火,順便跟他寒喧了幾句,什麼大爺身體真硬朗,看起來五十都不到之類老年人都愛聽的話。
深諳心理學的我,與人交流自然不會像瘋子那麼拙劣,三言兩語就把老大爺哄的眉開眼笑樂不可支。
“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你一個人咋跟扁毛畜生這麼計較呢?”老農心疼鵝,沒心思跟我聊天了,忍不住站起來踢了還在地上跟鵝滾成一團的瘋子屁股幾腳。
我也跟在老農後面裝腔作勢的罵了瘋子幾句。
瘋子只得無奈的鬆開雙手,還沒等他站起,只見那鵝解開束縛,變得格外瘋顛起來。它發出嘎嘎幾聲暴吼,把個柔軟的長脖子舞的跟孫悟空的變大變小變粗變細的金箍棒似的,也像蘭州拉麪師傅手中的麪糰似的,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往瘋子身上雨點一樣的瘋狂招呼過去,直把瘋子疼的鬼哭狼嚎。
動物最直接,不存在跟你什麼一笑泯恩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之類,有仇它們當場就給報了。
瘋子連滾帶爬的站起來,驚恐的往前逃跑,再也不敢反抗。而鵝仍然不願放過他,長脖子像條靈巧的蛇一樣,貼着地面迅速遊動,繼續追趕着瘋子。
我童年被鵝啄小雞雞時的陰影又回來了。鵝總是喜歡以這種詭異的姿勢發動可怕的攻擊。
一人一鵝,來來往往,掀起一路塵沙,我有如置身於無垠的沙漠之中。
老農看不過去了對我說:“你說你這朋友不是自討苦吃嗎?我家泰森方圓幾十裡,誰敢招惹它?上次它還把一頭小狼給趕走了呢!”
原來這大白鵝還有個這麼恐怖的名字和這麼牛逼的經歷!嚇尿我了!我不禁再次同情起瘋子來。
我和大爺蹲在地上聊天,鵝跟瘋子在我們倆眼前跑來跑去,時而穿插着幾聲瘋子的慘叫,鵝再也沒叫過了,因爲它佔了絕對性壓倒性的上風。
眼見着瘋子氣喘吁吁體力不支了,我起了惻隱之心:“大爺啊,你把泰森喚回來吧,我這朋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萬一鬧出了人命可不好。”
老農將泰森趕回家後,瘋子像游泳抽筋了似的癱坐在地上半天不能動彈。
當瘋子遍體鱗傷歪頭揉腰披頭散髮站都站不直的站在我眼前時,他還有點不好意思垂頭喪氣的道:“我是不是很沒用?我怎麼連個家禽都打不過。”
我心裡快笑瘋了,滿滿的幸災樂禍,心說,讓你瘋子不聽我指揮,活該。
“你是挺沒用,這條鵝,我一根小指頭就能撂倒它!你看我輕鬆就搞定了那2條狗。”我強憋住笑。
“這事兒你以後不要對別人說,尤其是娜依。”瘋子揉着屁股道。
“打不過鵝不丟人,狼都打不過它呢!”老農多了一句嘴。
瘋子臉頓時憋成了茄子色,顯然這詭異的事兒超出了他的認知和想象能力:“怎麼會?你這是什麼鵝?變種鵝?機器鵝?吸了冰毒的鵝?一隻家禽竟然能打得過狼?”
“鵝本來就很厲害啊,我家看門全靠鵝,狗就是養着玩的啊,農村人都知道鵝厲害啊。”老農漫不經心的答道。
“崔冕,你他媽玩我!”瘋子突然眼睛通紅的對我一聲暴吼,作勢要打我。
“哈哈!”我笑着跑遠。
農村人都熱情好客,即便是我們這幅慘不忍睹的尊容,老農仍有說有笑的把我們帶回了家。
進入農家小院後,老農招呼老伴準備早飯。桌上擺的是江西人愛吃的粗米分,以及一些大概是他們昨夜晚飯吃剩下的菜,老太太又笑吟吟的端上一碟紅豔豔的醃辣椒,一碟醃蘿蔔條。
雖然比不上精神病院的山珍海味,可這已經讓幾天沒吃飯的我們垂涎三尺了。
我們面對着食物,像面對着殺父仇人一樣,咬牙切齒的撲上去,狼吞虎嚥。
桌子很小,只夠2個人坐,所以老頭老太太像酒店裡的服務員一樣,垂手呆立在一旁看我們吃。我看到了,想招呼他們坐下,可塞滿食物的嘴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唔唔聲,遂作罷。
直到我們將全桌所有的東西掃蕩一空時,老農才訕訕的一笑:“這兩孩子多少天沒吃了,餓成這樣?你們也不給我們留一點,我們還沒吃呢。”
“咳咳咳!”我除了裝沒聽到,假裝咳嗽外,沒有任何辦法解決這個尷尬。
瘋子則剔着牙縫抖着二郎腿:“沒吃你們再去整點自己吃啊,這點東西我們還沒吃飽呢,再整點啊,我還要吃!”
他真是到哪兒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終於吃飽喝足,我們在農家小院裡喝着茶,尋思着該何去何從。大白鵝泰森則在院子里昂首闊步像個警惕的保安一樣來回溜達,並時而不懷好意的瞄瘋子一眼,瘋子一和它眼神對上就忍不住一哆嗦。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瘋子現在似乎對我很服氣,什麼事兒都要問我。
我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人家江西老表都招呼我們吃了喝了,難不成你還好意思問人借盤纏?沒錢我們哪兒也去不了。你家不是在江西嗎,去你家近嗎?”
“遠着呢,不亞於你回星海市,不可能靠腿走回我家吧?”
我愁眉苦臉的想,我們去報警要求警察把我們送回家可不行,這個小鎮就一家派出所,一去到派出所,怕被上次去過病院的警察認出我們來。況且這衣服普通農民認不出來是精神病院的病號服,可火眼金晴的警察應該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衣服是什麼。
派出所發現危險的精神病人,自然就跟發現動物園珍貴動物似的,肯定是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精神病人按照規定,不能關在看守所,當然也不存在送你回家。
而我們當然不能回精神病院,剛費盡心思才逃出虎口呢。更要命的是,如果胡主任他們發現我們還沒死,就會知道他們的如意計劃被我們破壞了,還不知會怎麼對付我們。
說實話,不光是在這裡報警沒用,我覺得我們現在去哪個城市報警都沒用。我們報警說他們什麼呢?說那三起謀殺案?事情過去這麼久了,證據在哪裡呢?說胡主任囚禁我們?他們若一口咬定我們就是逃出病院的精神病怎麼辦?我們可沒法證明我們不是精神病!
因爲本來我就確實是因精神病從監獄保外就醫出來的,這很容易便調查出來,警察會信我這麼一個精神病人的話嗎?我的身份確定是精神病了,長期陪伴在我身邊的瘋子又會是什麼人呢?
他陪在我這個精神病旁折騰那麼久,又不是親屬關係,並且說出來的話那麼瘋狂和難以置信,你說讓警察怎麼相信瘋子是個正常人呢?
就好比在屎旁邊爬的毛毛蟲,卻非說自己不是蛆,有誰會信呢?
所以瘋子的話在警察眼裡,可信度自然也會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