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冬日暖陽,在臨近傍晚時刻依然有一絲熱度,落落餘暉伴着殘陽倒是別有一番景緻。一路上慕乘風都在追問弄月關於拜師學藝的事兒,瞧他興奮的勁兒,大概是還未從驚喜中回過來。
“嫂子,我拜你爲師之後,是不是很快就能打敗非夜?”
弄月扶額,他又來了,這一路上他都問了三遍,如今都走到宮中了他還在問,她又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已說過三遍的話。
“若是你願勤加苦練的話,打敗非夜也不是不無可能的。”
得到肯定的慕乘風喜滋滋地還想再問,卻在瞧見自家兄長的冷冷一瞥時,熱情被澆滅,打了個寒顫,立刻噤聲。
弄月終於耳根子清淨了,只是對慕吟風笑了笑,而後默默地與兩兄弟並肩而行。
“噫,那不是宣王與宣王妃嗎?”走了片刻,再行到大殿前的臺階下時,慕乘風忽然出聲打破沉默,他從哥嫂成親第二日慕景宣上敬親王府一鬧之後也不再稱呼慕景宣爲宣王兄,而是與慕吟風一樣,只稱他爲宣王。
弄月聞言,擡眼望去,迎面向他們走來的兩人可不正是慕景宣和夏青鸞嗎,她只見過夏青鸞兩面,只是匆匆兩面面,一次在宮中她也沒來得及細看,另一次在相府,那次在泠弦的接風宴,當時那場飲宴被慕吟風三言兩語搞砸了,弄月只模糊記得夏青鸞是個大美人兒。
“吟風、乘風、月……楚小姐。”慕景宣率先打招呼,不知是不是故意,他竟還是稱弄月爲楚小姐。
弄月蹙眉,剛要出口糾正慕景宣的口誤,身旁急性子的慕乘風卻是不悅地嚷道:“什麼楚小姐,我嫂子可是陛下特封的一品郡王妃,瞧宣王您這記性,比宮中當年伺候太后的老嬤嬤還不如。”
身後非夜忍不住低笑,弄月雖不明所以,但看慕景宣青紅交加的面色,她心中甚是舒爽,心中對慕乘風也是大加讚賞,果然直性子的人活的就是灑脫,不愛聽的話張口便嗆回去。
夏青鸞最是會察言觀色,面上帶着得體大方的笑意,替慕景宣解圍道:“乘風還是這般風趣,王爺他不過是一時口誤罷了,你這孩子可真是得理不饒人。”
溫婉親暱的話語自一個大美人兒的口中說出,就連弄月都忍不住想要給她幾分面子,慕乘風也算是與她相熟,叫了這麼多年的青鸞姐,多少還是會給點面子的。
“宣王是一時口誤或是有意爲之,想必宣王與宣王妃心中才明白,其實您二位與我敬親王府並無多大交情,沒必要忍氣吞聲套近乎,今日生辰也不早了,還請您二位借個道讓我們過去。”慕吟風毫不留情面將話道出,多餘的眼神也懶得留給眼前的人,牽着弄月越過二人便拾階而上。
慕乘風見兄嫂已上了臺階,也不再耽擱,拱了拱手便向他們追去。
“哥、嫂子,你們等等我。”
身後站在原地的慕景宣與夏青鸞神色各異半天都沒有言語,但任誰被人這般無視,心中都很不好過。
夏青鸞目光一直盯着那道修長的背影看,這就是她當初死活都不願嫁的男子,傳聞中命不久矣的逸郡王,誰承想竟是天人之姿,而與他執手相握的女子又是何等幸運,能得他全心全意的對待,就連別的男人的一句話也能讓如天人的他冷顏以對。
“如今可是後悔當日沒有嫁進敬親王府了?”慕景宣語氣譏諷,不屑的瞥了她一眼。
夏青鸞有些尷尬地收回目光,依舊對他溫言以對。
“王爺您別拿妾身打趣了,能嫁給你是青鸞的福氣。”夏青鸞還是笑靨如花,對他的冷嘲熱諷絲毫不放在心上。
慕景宣卻覺得她的笑容如此矯揉做作,如何能與那個與他失之交臂的女子相提並論,可是此刻那個女子卻是被別的男子牽着,大搖大擺地從他身前走過,連一個眼色都吝嗇給他,但即便是如此,他也覺得比眼前這個金玉其外的女人強得多。
他輕哼道:“是不是福氣,你自是知曉,若是你覺得守活寡也是福氣的話,本王自是無話可說。”
毫不留情的話,像是無形的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臉上。
守活寡?沒錯,她的確是在守活寡,自打成親之日起,慕景宣未踏入過她的房門半步,那個風塵女子未進入宣王府時,他沒進過她的房,那個女子來了之後,他更是不再踏足,夜夜宿在偏房,沒想到她夏青鸞竟走到與風塵女子爭寵的地步,可爲了以後至高無上的權力與榮譽,現在的屈辱又能算什麼。
侮辱過她的,她統統都要加倍拿回來。
“妾身知曉王爺還在因當時換婚一事氣惱,可青鸞真的是無辜的。”夏青鸞紅着眼眶委屈地看着慕景宣,自袖中拿出帕子輕拭。
梨花帶雨,美人垂淚本是男子最難狠心的時刻,偏偏慕景宣無心欣賞,他煩躁的斥道:“大庭廣衆之下,你也不嫌丟人,被總是一副無辜受害者的姿態,你是什麼貨色,或許在這以前本王不太清楚,可是現在,本王心中明白得很,有那樣一個野心勃勃的爹還能養出如貓一般溫順的女兒?”
不願在多看她一眼,慕景宣往臺階走去,剛行了幾步又停下,他轉過身沒好氣地說道:“往後少去嫣然房中找她晦氣,本王說的明白,乾兒就留在他親生母親身邊教養,別整日出些幺蛾子,什麼庶子就得抱到嫡母名下教養,我的孩子
母名下教養,我的孩子若是交到你手中,那纔是最危險的事。”
夏青鸞銀牙咬碎,這就是她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男子,沒想到對她這樣無情,在楚弄月沒出現的前幾年,她明明感覺得他對自己的殷勤,到最後她如願嫁給了他,卻換來每日的冷嘲熱諷,冷眼相待。
再好的僞裝也經不住他三番四次的惡語相向,夏青鸞再不顧什麼大家閨秀蓮步輕移的破規矩,她快步行到與慕景宣並肩的臺階上,反諷道:“我道王爺爲何在婚前婚後對我的態度截然不同了,原來是心儀的女子成了自己堂弟的妻子,這才遷怒於我,如果是這樣,那我無話可說,誰叫我偏偏進了宣王府的大門,我夏青鸞乃丞相的千金,哪裡比不上她楚弄月一介孤女。”
“少在本王面前裝清高,若不是你有個位高權重且老謀深算的爹,你真以爲你還是那個人人追捧的京城第一名媛?易地而處,她一介孤女卻比你強上百倍千倍。”
慕景宣看了看身後陸陸續續前來參宴的宗親,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顏面,立即換上一副平易近人的笑顏。
他壓低聲音道:“你若是想讓別人也瞧瞧你這第一名媛的真面目,就儘管呈口舌之利,若是不想就乖乖做回你‘溫婉賢淑’的王妃。”
夏青鸞豔麗的面上換上得體的微笑面對身旁經過的與她點頭打招呼的宗室貴女們,或有幾個相熟的上前給慕景宣與她行禮,她都一一友好以待。
“看來王爺也正是需要我這麼一個既會裝腔作勢又會‘溫婉賢淑’的王妃呢,就衝這一點我也是比您心儀的那個孤女強上許多罷,不過也不能這麼說,畢竟逸郡王也沒您這麼‘禮賢下士’不是嗎,他也不會讓逸郡王妃裝腔作勢,王爺您覺得呢。”既是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夏青鸞也不打算繼續僞裝下去,破罐子破摔,她沒必要在曲意逢迎,刻意討好。
慕景宣先前的怒氣漸漸壓下,他認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在外人面前慣會僞裝,華麗的外表下是一顆擅長算計的心,蛇蠍美人不外如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往後要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或許百年之後還要同穴而葬,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弄月應付這樣的場面還算是遊刃有餘,與慕吟風落座之後便一直靜坐着,這個地方她也不陌生,這是她第二次來,上一次來是聖帝專門爲慕吟風舉辦的家宴上,短短數月,她最終還是回到了這繁華的京城,再次踏入暗潮洶涌的深宮。
慕乘風是個活脫性子,進入殿中便找了他熟悉的好友,自成一席不再打擾兄嫂。
“在想什麼?”慕吟風笑着湊近身去,溫熱的氣息襲來驚了她一跳,他卻是得逞的一笑。
弄月瞪他,又四下張望生怕被別人瞧見,如今兩人可算是近在咫尺了,她往後躲,他得寸進尺地靠攏。
“你也不瞧瞧這是何種場合。”弄月伸出手推了推他。
慕吟風順着她的力道坐正,他其實也不過是見她無聊沉思,想與她開個玩笑罷了,他可沒興趣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
“過一會兒,你姐姐和景旭應當是陪着姨母一道過來,至於你二師兄玉景離或許很快就會改名爲慕景離,成爲慕氏王朝帝王流落民間的皇子,爲了彌補虧欠,陛下會重重恩賞於他。”慕吟風側過頭笑對着她,像是真的在說一件普通的小事一般。
弄月聽聞卻是譏諷笑問:“如何恩賞?是要許他太子之位?”
慕吟風自然明白她是替景離母子抱不平,或許也可以說是因爲他,畢竟在弄月看來,他受紫陌紅塵折磨了七年,都是來源於這位皇帝陛下的虧欠與恩賞,即使現在終於要真相大白了,但弄月嫉惡如仇的性子,始終無法對這位多情的帝王產生好感。
“呵呵,夫人這是爲你二師兄鳴不平嗎?不過太子之位該是輪不到他來做,陛下心中雖然愧疚,但與江山社稷相較,他的愧疚之情也就只剩那麼一點,景離雖然回來了,但他身上始終有一半的血液是祁靈的,而且景離自小長在玉香雪身邊,陛下可不怎麼放心將江山交託呢。”慕吟風低首寵溺的瞧着她,被她不屑嗤鼻的樣子逗樂,忍不住擡起食指點點她的鼻尖。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暱看得不少閨中閨女面紅心跳,卻又忍不住悄悄擡眼窺視,逸郡王果然如傳言那般甚是寵愛郡王妃呢,這麼俊逸若仙的男子很難與傳聞中那個命不久矣的逸郡王對上號,楚家小姐雖是一介孤女,卻是有着她們這些女子求不來的福氣。
有嫉妒,有羨慕,每個人投來的目光都是複雜的,弄月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盯着的怪物,她們既好奇又不敢接近,卻又偏偏按耐不住那顆探究的心。
弄月嗔他一眼,示意他適可而止,這可是大庭廣衆之下,慕吟風停下動作坐正,黑眸中滿是愉悅。
“你們姓慕的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各自懷揣目的,誰知道哪日就忽然槓上了,我看師兄對我姐姐沒那麼輕易就放下,而景旭也是個深藏不漏之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看來往後你也別想有安生日子可過了。”弄月就見不得他道貌岸然的樣子,將憋在心裡許久的話說了出來,順帶也將慕吟風捎上。
姓慕的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她是一竿子打翻,慕吟風對她露出委屈的神情,他可是什麼都沒做。
弄月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
視而不見,擡眼便見慕景宣與夏青鸞款款而來,弄月暗笑,好一對郎才女貌,裝模作樣的夫妻,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古人誠不欺我也。
她想起慕乘風嗆了慕景宣一句,那個老嬤嬤好像很出名,弄月湊近慕吟風問道:“乘風方纔嗆聲慕景宣時所說的老嬤嬤是何許人也?”
“呵呵,夫人還記着呢,乘風所說的那個老嬤嬤是先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女,跟在先太后身邊幾十年,上到陛下,下到宮女太監都很尊敬她,只是老嬤嬤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才發生過的事,轉身又忘了。”慕吟風聽到她的詢問,顯示微愣,隨即低首輕聲與她解釋,語氣中是止不住的笑意。
弄月忍俊不禁,這個慕乘風還真是率直得可愛呢。
“陛下駕到!”
一道尖細的公鴨嗓聲音響起,衆人趕忙起身行禮迎駕。
“吾皇萬歲!”
聖帝慕楌行走在最前,他身後跟着盛裝的秦貴妃與稍慢些許的寧妃,秦貴妃身邊跟着的是兩個宮女,而寧妃身邊一左一右跟着的正是慕景旭與楚映月。
聖帝落座後,氣勢恢宏地擡手一揮道:“都免禮,今夜是新年家宴沒那麼多虛禮。”
衆人謝恩,站起身後紛紛落座。
弄月在無人可見之時撇了撇嘴,跪來跪去什麼的,她最煩這樣的破規矩了。
慕吟風竟是知曉她的心思,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聲對她說道:“僅是這兩次出來做做樣子,往後你若是不願,我也如父王一般直接告假,陪你在府中過新年。”
笑了笑,弄月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聖帝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今晚是年夜,各宗親難得聚在一起,正好朕今日有兩件事要宣佈,在這喜慶之夜再添喜事,好事成雙來個喜上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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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放大師兄出來露了個臉,即將‘關門,放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