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爭暗鬥——當堂就診
三
“事情是這樣的,晏之聽說龍卉公主咬着你不放,恁是說是你害死了那幾個龍域人,在鍄京府鬧着,口口聲聲說要拿你治罪,他便親自上了一趟府衙,讓侍僮將昨兒個桃園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與晉王、九公子,以及諸個辦案的大人說了一遍。
“那侍僮說:‘龍卉公主的人仗勢欺人,曾欺負慕傾城倒是真的,後來是我家公子看不下去纔出手救了慕傾城,這事,福寺的遠一大師可作證。當時,我家公子約了遠一大師就在桃花林見面,遠一大師未來之前,公子在桃林彈琴,後來所有發生的一切,遠一大師都有看到,可以爲之佐證’。
“傾城,你是有所不知,那晏之的祖父九天先生剛正不阿,曾有恩於德化帝,也就是當今皇上的父君。此番此子拿着先帝的御賜信物,另外請來了福寺的遠一大師一起入府衙替你作證終於撇清了這嫌疑,令龍卉公主無法發難。你說,這事,舅父能不高興嗎?
金凌卻又是一楞,第一個反應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遠一大師在說謊,當時,她與人纏鬥,可沒看到另有外人在旁——那晏之到底有什麼本事,竟能拉上福寺的遠一大師一起撒這個謊?
“還有,那位晏之公子還答應,會盡全力協助官府把這案子查出來,而且連九公子被皇上派了出來……”
之後東方軻說了什麼,聽得不太分明,她想不明白那晏子不是說不願與人打交道的嗎?怎麼會冒出頭來替“慕傾城”作證,攬上這麼一樁奇案……
依着逐子的說法,這晏之極有可難是煞龍盟的司主,西秦王朝一直想將煞龍盟連根拔起,以絕後患,他若真是煞龍盟的人,一旦那水娘醒過來說出她曾見過煞龍七星陣,那他就會惹上大麻煩的……
除非他想讓水娘從此說不出話來。
“傾城,傾城,你在想什麼……”
東方軻看到她走神,喚了一聲。
金凌回過神,眨眨眼:“我只是納悶……”
“納悶什麼?”
“納悶他怎麼會跑去攬上這些事,他說他不愛管閒事的!”
“有件事,只怕你還不知道……”
瞧見甥女眼裡原迷惑後,東方軻突然想到還有一件很要緊的事沒有跟她提。
“什麼事?”
她含着蜜餞,含糊的問了聲,待看到東方軻正以一種奇玄的眼神看着她時,心,奇怪的跳了跳。
“晏之公子上鍄京府時,正好皇上也在那裡。皇上曾問:你既知她是鎮南王府的人,爲什麼沒有立即送她回去,而將她帶回了自己府上。你可知,昨日鎮南王府出動了多少人去尋慕小姐!”
這也是她心頭好奇的。
“那他如何回答的?”
“他以筆代口回答:桃林一見,覺得慕小姐性情豪爽明快,甚爲投緣。攜之歸府,是有心結交,未曾報信與鎮南王府,是因爲他懷了私心……”
他果然是有私心的!
金凌慢條斯理的吐出蜜棧的核,生怕這位鎮南王冒出來的話會讓自己噎死,等把肉嚥了下去,才問:“皇上可問他懷了什麼私心?”
“問了!”
“他怎麼說的?不對,他寫了什麼答這個問題的?”
東方軻眼前浮現了那張俊逸不凡的臉孔,那樣一個男子,居然是個啞巴,他微微覺得惋惜:
“說來甚是奇怪,這晏之公子在帝駕跟前指名道姓說要娶你——”
想到那一刻聽到這話,東方軻可是着實驚呆,當着晉王、九無擎以及龍奕的面,此人落下這麼一行字,希望皇上看在其先祖父的面上,可成全他這心願,而後,懶懶的翻過紙箋,呈予衆人看,神情淡定之極,就好像他所提到的事情,最是尋常不過。
金凌懵了——
什麼呀,晏之也請旨想娶她?
完全凌亂鳥……
鎮南王看到小女子目瞪口呆的樣子,不覺一笑,隨即又道:“還有就是昨天下午時分,東荻國的鳳烈公子曾遞過國書,想娶你爲妻——”
想想這事,就覺不可思議,這麼多公子爭着要娶傾城,這種驚奇之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那皇上……怎麼回答?”
金凌並沒有聽到後面跟的那句。
“皇上沒答,只說想見你。現在皇上正在鍄京府內坐着,舅父現在過來就是想帶你過去的!”
原來東方軻是來帶她面聖的。
“呃,能不去嗎?”
金凌楞了一下後,本能的反問。
她是真不想和皇族裡的人打交道——見皇帝要叩頭跪拜。她的膝蓋,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之外,還沒有跪過別人,在龍蒼地界上,可沒有人配讓她下跪的,沒有必要,她實在不想去那種地方委屈了自己。
東方軻看到她眼裡的嫌惡之色,似乎很抗拒見駕,心裡感觸頗多。小時候,她生性膽小,私生女的身份令她覺得很卑微,而皇宮規矩多,來來往往皆是貴人,她怕一個不小心衝撞了別人,給鎮南王府惹上是非。那時,她被太后定爲晉王元妃後,宮中若有什麼聚會,常來請她一起過去參加,而多半時候,去的結果都會被人笑話。漸漸的,她便排斥進宮。至後來,臉上漸漸生出毒癬,左右治不好,她越發的愛靜。
但以前這種不願進宮的心態,主要是因爲害怕所致,與此刻她流露出來的嫌惡是完全不一樣的。
“怎麼能不去……”
東方軻猶在想要如何寬慰她,才說了一句,被她打斷:
“唉,好吧!那就去!晏之是不是還在那邊?”
她答應的太過快,反令他一呆。
“是!”
“那趕情好,我正有東西要還與他呢!舅父稍候,我去取了東西便走!”
金凌站起來,要去樓上拿那本《大乘心經》。
“傾城……”
東方軻站起來叫住了她。
嫣色雪錦劃出一朵美麗的裙花,金凌轉身問:“舅父還有何事?”
東方軻看着自己這個甥女,在她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那種怯懦退縮的神情,自內而外,散發的是一種自尊自強的光彩,一雙美眸靈動逼人,落落大方,氣度非凡——和以往的那個小丫頭片子太不一樣。
“舅父?怎麼了?爲什麼這麼看我?”
“哦!”
東方軻一笑,又一正臉色,走近,極認真的想了想後,道:
“傾城,舅父原是想你嫁的襯心如意的,只是如今晉王、九公子、鳳王、燕王以及現在突然冒出來的晏之公子,都有意與你……這些人都是人中龍鳳,皇上這番要見你,必是想重新給你指婚了……這婚事,一旦到了皇上手裡,便萬事由不得人,你只有從命的份……傾城,你想兩個月後再決定婚事,只怕是不能了……如果舅父猜的無誤的,祈福大會後,皇上就會決定你的婚事,下個月,你必會出嫁,至於會嫁誰……聖意難測,還真不好猜!”
東方軻說這番話,只是想讓她心下有個底。
金凌皺了皺眉,沉下了臉來——
下個月就嫁?
那怎麼可以?
傾城還沒救醒,她可不願意穿着嫁衣和人拜天地!
乘着馬車入了鍄京府,東方軻領着金凌沒進公堂,而是進了司務堂,那裡是衙門官員辦事的地方。
走進府衙,肅穆之氣迎面撲來,徑道兩邊皆站滿了禁軍——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聽說西秦帝能爭善戰,身邊跟隨的人一個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到了司務堂前,那高高的廊道前,清一色站的全是銀甲侍衛,應該是帝王的御前侍衛,五步一哨,肅目而立,彰顯着帝家的威儀之氣。
金凌瞄了瞄,垂目安靜的走着。
東方軻曾多次回眸看她,見她如此不慌不忙,從容自若,心頭很是驚訝——
面對如此黑壓壓一片禁軍,便是他這個常年在軍中待着的人也會大感氣勢迫人,她一個常年裹足深閨的小丫頭,一般看到這種情況,即便不嚇的腿軟,也必會現出驚惶之色,可現在的她,竟是視而不見?
司務堂前,內侍正大候在那裡,含着精利的目光看着他們上來。走進後,那公公很官面的一笑,衝着金凌瞅了一眼,作了揖:“老王爺,慕小姐,終於來了,皇上正等着呢……咱家這就去報稟……”
他一揮手中的拂塵,匆匆推門進去,不一會兒,裡面傳來內侍的稟告:“稟皇上,鎮南王,慕傾城求見!”
“嗯,傳!”
一個低沉凜凜的聲音響起,但聽那聲線,便有久居人上者的威懾。
“丫頭,別怕!”
東方軻看到她臉色微微變了變,低聲安撫了一句。
金凌淡一笑,面紗下的,朱脣撇了撇,心裡嘀咕了一句:有什麼好怕的,他再厲害,橫豎也只是一個人。
二人魚貫而入。
司務堂內,該來的人全來了,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坐在高座上,正拿着一卷卷宗看着,沒有擡眼,順公公則抱一大撂文書侍在邊上,看到鎮南王攜着他的甥女進來,目光直直就落到了一身嫣色雪錦裙的慕傾城身上。
左手下座,坐着身着黑色蟒袍的晉王拓跋弘,手執茶盞正吹着冒着熱氣的茶水,他的臉孔自沒有呈現中毒之兆,昨日金凌曾令人送了一罈化了半顆解毒丸的美酒送去晉王府,看在傾城的面上,她暫時替他控制了五日亂魂的發作。
右手下座,是戴着銀狼面具的九無擎,坐在自己的精鋼輪椅上,翻看手上一本羊皮卷。
九無擎邊上,一襲杏衣的龍奕正百無聊賴的玩着手上兩個又亮又沉的鐵球,脣角上揚,定定的看着手上轉動的鐵球,也不知道是在玩,還是在思量,偶爾才擡頭瞅坐在對面的白衣男子——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靜館裡的那個白衣少年:晏之,他倚靠在扶手椅上,目光清冷的看着走進來的金凌。
金凌進去時,正好與晏之那極爲冷淡的眼神撞了一個正着,她微一怔,而他只是默默的瞅了一眼,全不似上午那般溫潤,冷落中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涼薄的脣角冷冷的,再不會漂亮的彎起來,看他的目光也是陌生的,就好像,上午那個與她有“說”有“笑”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龍奕感覺到金凌一進來就把注意力落到了那個晏之身上,原本人含笑的薄脣,不覺撇了撇,有點悶悶不快。之前,知道這個叫晏之的人是個啞巴,他就皺眉,看到他寫下字兒來說想娶慕傾城,他又是一驚。原是不會將此人放心上的,現下看到金凌瞧見他時,那種怪怪的神色,他怎麼越看越不是味兒了。
看到“慕傾城”,拓跋弘也放下了茶盞,射來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就連九無擎擡了頭,冰涼的眸光隨意一瞟,繼續看手上的羊皮卷。
“臣叩見皇上!”
東方軻走在前面,撩袍行了一個大禮:“稟皇上,臣已將傾城帶來了!”
金凌身姿嫋嫋的走近,迤邐低垂的荷葉狀裙襬輕輕的漾開來,步步生蓮,便是如此意境!
並列站到東方軻身側,她很無奈的衝坐在高座的帝王跪下去:“叩見皇上!”
唉,現在,她是慕傾城,不能再做驚人之舉,太過脫格,他日傾城歸來,不好圓場。
皇帝擡了頭,將手上卷宗交到東方軻手上,淡淡瞄了一眼地上如明霞似的少女跪於面前:“都免禮吧!”
“謝皇上!”
“謝皇上!”
二人站起。
金凌低眉順目眼的站着,很乖巧——
龍奕衝着她瞅了又瞅,嘴角直抽,這丫頭,安靜的時候,還真像一個裝門面的大家閨秀,文文靜靜。
“慕傾城,擡頭讓朕看看!”
微帶壓迫的聲音在房裡響起來。
皇帝的記憶當中,這是一個自小不怎麼出色的小丫頭片子,但是,九兒總是有意無意的在暗中幫襯她,這點,他是知道的。
金凌緩緩擡起來頭來,一雙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直直的射向高位上的人,正與皇帝那充滿探索的目光對了一個正着,帶着研究之色,全不知避諱爲何物。
這是極漂亮的一雙眼珠子,閃動着不卑不亢的光彩,似乎和小的時候有些不太一樣了。
“阿軻,你家慕丫頭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以前生的怯怯弱弱的很是小家子氣,現在嘛,都敢跟朕對眼神了……”
皇帝淡淡的道,這口氣辯不出是讚賞還是訓責。
這世上,只有未央宮裡那位敢如此盯着自己看,其他人都受不了他迫人的氣勢,即便對視上了,也會露出慌亂之色,就好像觸犯天威一般。這丫頭不,有的只是琢磨之色。
東方軻回頭瞅了一眼自己甥女那冷靜的神色,有點心驚肉跳,也不知皇帝是什麼意思,只能賠笑道:“臣長年不在家,這丫頭越大性子越野了,也越來越倔,還請皇上多多寬諒……”
龍奕聽着,摸自己的鼻子,心下直嘆:都說這鎮南王如何如何睿智,如今看來,不過如此,自己的甥女被人移花接木了,猶不自知,居然還以爲慕傾城野了性子……
“無礙!有個性也是好事……嗯,慕丫頭,把面紗摘下來,讓朕看看你的臉壞成什麼樣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
金凌立即垂下了眸,靜靜的接話道:“傾城貌陋,怎敢驚嚇皇上!”
“朕已聽說,你的臉皆因當年爲救晉王而起,晉王之所以能活命,成爲如今國之棟樑,你居功至偉。”
“傾城惶恐!”
微微欠一欠身,只淡淡吐出四字,隨手扯落面紗,露出臉上層層疊生的毒癬,一片片細魚鱗似的,有的脫落的,有的則仍在臉孔上,兩面原本晶透如玉的臉孔生也這樣,映入眼裡,果是很可怕。
金凌靜立,任由皇帝端祥,不現一絲慌亂:“皇上召見傾城,不知有什麼事……”
皇帝微微一怔,她真的不怕他,而且居然敢跟他從容對話,敢問他召見的理由?
“沒什麼……只是剛剛忽然間想到朕已經好多年不曾見過你了,想見見你……”
金凌心下冷笑,這皇帝想見她,無非是好奇慕傾城如今生了什麼魔力,竟讓這麼多人中驕子眼巴巴的想娶她吧!
人怕出名豬怕肥,被皇帝惦着了,絕對不是好事——一顆沒用的棋子,可以安安靜靜,活的比較自在,一旦這顆棋子有了利用價值,被人捏在手上大派用場的時候,那麼很多事就會身不由已。
之前的傾城,就是一枚無用的棋子,現在的“傾城”則大有妙用。
“無擎,之前你去鎮南王府曾帶了不少藥材去,並且好像說過傾城臉上的毒癬可以醫好,這事,是不是真的?”
皇帝細細看了一眼,轉頭問一直在看羊皮卷的九無擎——
被點名的九無擎自輪椅內站了起來,走到金凌身側,與其並肩而立。
金凌感覺到他用冷嗖嗖的目光往她臉上瞄了一眼,滿身冰涼的氣息向她涌來。
她直勾勾的迎上去,他卻淡淡的轉回頭面向皇帝,答道:“是!”
皇帝露出了思量之色,沒有說話。
不知皇上有什麼居心,也不曉得九無擎是什麼意思,金凌心裡滿是疑惑,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想要拿“慕傾城”做什麼文章?這個時候將她招來,又是爲了什麼?
正思量,皇帝忽高聲揚起話:
“來人,請張太醫過來給慕小姐看看……先診斷診斷……”
什麼?
當堂就診?
金凌差點臉孔大變,便是龍奕也倏地的斂了一笑,心下直叫:完了,完了,這丫頭的戲碼要拆穿了——不過,沒關係,若真拆穿了,他幫她收場……
御醫已經走了進來。
“來人,給慕傾城賜座!”
皇帝吩咐了一聲,立即有內侍在龍奕身側布了一個座位。
金凌遲疑着,腦子轉的飛快,正想着如何謝卻,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照做,不會有事!”
她心頭莫名一驚,是誰以傳音入密之法,在與她說話?
金凌目光一轉,環視一圈,拓跋弘深思的瞅着她身邊的九無擎,似乎想看透這個男子到底懷了什麼居心;九無擎沉默不語,無視着別人的窺探,龍奕笑魅笑的勾着嘴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晏之目色清冷——他是啞巴,自不可能是他在叮嚀自己?
那麼,會是誰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