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留守司位於街北,一行人剛一踏進留守司的大門,還沒見到耶律凝的人卻先聽見了她的聲音。“韓德讓,你爲什麼去雄州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
原來耶律凝生氣韓德讓扔下她獨自去雄州,聽說他回來了便急忙迎出來,卻沒想到先看見了耶律賢,不禁愣住。她剛驚喜地喊了一聲“賢哥哥”,又看見了他身邊的蕭燕燕。見她雖着男裝,但面如冠玉,眉清目朗,風姿翩翩,想到韓德讓一路與她同行,頓時心裡不是滋味,於是冷冷地問:“你怎麼也來了?”
耶律賢眉頭一皺,斥責道:“怎麼這樣和皇后說話。都這麼大了,說話辦事還是沒輕沒重的。”
耶律凝也不理他,直接走到韓德讓身前,盯着他問:“你爲什麼又扔下我,上次不讓我跟着你去豐州,說什麼危險,這次也是嗎?”
韓德讓早就尷尬得面紅耳赤,他避開耶律凝炙熱的目光,冷淡地說:“皇上皇后一路跋涉,請先進府休息吧。” 說罷走在前面引路,耶律凝只得氣鼓鼓地跟在後面。
耶律賢稍作梳洗,蕭燕燕也換回了女裝,便由韓德讓和耶律凝陪着飲茶。想起榷場上那賣書人的話,耶律賢押了一口茶,對韓德讓說:“宋國皇帝心機深重,野心勃勃。榷務之中只允許買賣《九經》,說明他並不真的想將漢學傳到大遼。德讓,頒旨下去,在邊界禁止鹽、馬匹和鐵器的交易,日常練兵不可馬虎,要時刻做好打仗的準備。”
韓德讓頷首稱是,又想到楊業,因此嘆道:“漢主劉繼元昏庸無能,近小人遠賢良,真是可惜了楊業這個百年難遇的良將。”
“朕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耶律賢目光悠遠,“他不能爲我所用自是可惜,但聽他言語,朕擔心有朝一日他會——”
“降宋?”耶律賢頓了頓,沒想到蕭燕燕和韓德讓卻異口同聲說了出來,兩人都愣了下,顯得有些不自在。一旁的耶律凝看在眼裡,不禁醋意大發冷笑道:“好有默契啊。”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耶律賢瞪了一眼耶律凝,旋即笑着說:“對了,前些日子宋使來提和親,爲宋國皇帝的兒子求配一位公主。據說這位皇子很可能就是將來的太子,朕想宗室女子中論年齡相貌就是凝兒最合適了,而且——”
耶律賢的話還沒說完,耶律凝就騰地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說道:“什麼太子皇帝的,我不稀罕,誰願意嫁誰嫁,總之別打我的注意!”
耶律賢收起笑臉,冷冷說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身爲大遼公主,難道不應該爲國分憂嗎?何況你現在這個樣子又算什麼,我皇家的顏面何在!”
“公主怎麼了,公主就要爲了什麼國傢什麼顏面而犧牲自己的快樂嗎?”說到這裡耶律凝故意看了一眼韓德讓和蕭燕燕,負氣道:“我可沒有那麼偉大,也別跟我講什麼大道理,我倒寧願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村野婦人!”說罷她忽然拔出身上的佩劍,目光決絕
:“皇兄,如果你硬要逼我,那麼宋朝皇子得到的只會是一具屍體,如同此桌!”說着她揮劍砍向身邊的桌子,只見一塊桌角應聲落地!
衆人都嚇了一跳,韓德讓連忙起身從耶律凝手裡搶過劍。蕭燕燕不知皇上爲何要同耶律凝說這些話,她根本就沒聽過宋使求親的事。見耶律凝含淚揮劍,蕭燕燕忽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心裡酸酸的。耶律賢氣的臉色鐵青,沉聲問:“好,好,那你告訴朕,你想嫁給誰?”
耶律賢瞥了一眼身旁低頭不語的韓德讓,臉上閃過一絲絕望,卻很快又倔強地說:“等凝兒嫁人的時候皇兄就知道了。”
耶律賢冷冷盯着一言不發的韓德讓,哼了一聲甩袖離開了廳堂,蕭燕燕趕忙跟了出去。
見韓德讓默不作聲,耶律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委屈地質問他:“你爲什麼不說話,你寧願看到我嫁到宋國嗎?”
韓德讓慢慢鬆開一直緊握的拳頭,心裡翻江倒海。他知道,皇上的氣是衝着自己的,可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爲了以示清白而娶公主爲妻。他必須要狠下心才能徹底斷了耶律凝的念想。於是韓德讓將手中的劍還給耶律凝,漠然說道:“公主,德讓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忠君報國,再無其他。公主覺得我自私也好,覺得我無情也罷,我沒有辦法。”說罷起身走了出去。
“咚”一聲,耶律凝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她苦笑一聲,着地上自己砍下的桌角,喃喃道:“你沒有辦法,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蕭燕燕隨耶律賢回到臥房,見他眉頭緊縮,臉色煞白,知道他的心結還未解開,於是輕聲問道:“皇上,剛纔...爲何用和親的話來刺激公主呢?”
耶律賢沒好氣地說:“不然呢,任由她就這麼沒名沒份的待在一個男人身邊!她是大遼的公主,是朕的妹妹,朕怎麼能不管!”
蕭燕燕坐在耶律賢身邊,輕聲說着:“可是,臣妾怎麼覺得皇上的話另有所指呢。”
耶律賢被蕭燕燕猜中了心思,有些不自然。蕭燕燕說的對,他今天對耶律凝發難,更多的是爲了敲打韓德讓。因爲蕭燕燕,耶律賢從來就沒有完全信任過韓德讓,即使他清楚韓德讓對自己和大遼都是一片忠心。因此喜隱在豐州叛亂,他並沒有讓韓德讓直接出兵,而寧可讓耶律賢適從東京帶兵支援,就是擔心韓德讓與喜隱串通。在雄州榷場的時候,看着韓德讓和楊業切磋武藝,耶律賢又嫉妒又難過。他氣自己羸弱的身體,氣這揮之不去的病症。後來見韓德讓對耶律凝這樣冷漠,分明就是心裡還沒有放下蕭燕燕,因此更加生氣,纔有了剛纔的一幕。
蕭燕燕見耶律賢不做聲,故意笑着說:“依臣妾看,皇上這是跟臣妾置氣呢。”
耶律賢愣住:“跟你?”
“是啊,臣妾是您的妻子,凝兒也就是臣妾的妹妹。凝兒讓皇上生氣,就是臣妾這個做嫂子的沒管教好。再說,臣妾替皇上協理後宮,公主的婚嫁也是臣妾的責任啊。”見皇上笑着搖搖頭,蕭燕燕趁機寬慰道:“其實,臣妾看凝兒和皇上很像,情深、執着、剛烈,皇上那麼疼愛凝兒,爲什麼不能接受公主這點‘任性’呢。至於韓卿,他是一個正人君子,對皇上又忠心耿耿,把凝兒託付給這樣一個人,皇上您也可以放心了。”
耶律賢迎着蕭燕燕真摯的目光,忽然蹦出一句話:“綽兒,這些年你快樂嗎?”
蕭燕燕被問的愣住,怔怔地說:“皇上怎麼這麼問。”
耶律賢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卻什麼都不再說
,只緊緊握住着蕭燕燕的手。
五日後,耶律賢適帶領扈軍也到了幽州。耶律賢和蕭燕燕遂從南京留守司移駕到了城東的瑤嶼行宮。瑤嶼行宮修建於太宗耶律德光時期,建在幽州城東北郊的白蓮潭畔,風景秀美,氣候宜人。爲了迎接聖駕,韓德讓又將行宮重新翻修,只見行宮之中綠茵環繞,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園林山池、馬場獵宮,應有盡有,比之上京皇城的莊重,更多了些秀麗之姿。耶律賢和蕭燕燕在南京拜了孔子廟,又前往憫忠寺行法事爲大遼祈福,還一起檢閱了南京的兵馬,接見了南京的遼漢官員。南京城裡上至羣臣下至百姓,無不爲皇后的雍容睿智、親民愛人所折服,帝后的恩愛深情更成爲人們街頭巷尾交談的佳話。
遠遠望着蕭燕燕站在皇上身邊溫柔淺笑,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放佛她本身就是一個光源。韓德讓悵然若失,又想起了那個飛雪漫天的夜晚。他跟自己說,她過的很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耶律賢適走到了韓德讓身邊,用一貫戲謔的語氣揶揄道:“怎麼,還放不下?”
韓德讓驚得一愣,忙嚴肅地說:“賢適兄,別亂開玩笑。”
耶律賢適笑笑說:“耶律斜軫把你和公主的事都跟我說了,公主不是挺好的嗎,你爲什麼不答應。你這不是‘曾經滄海難爲水’嗎?”
韓德讓羞得臉通紅,無奈地反駁道:“怎麼,都要和你似的妻妾成羣纔對嗎。”
耶律賢適見韓德讓動氣,便收起調侃的表情,望着蕭燕燕說道:“她再也不是十六歲的蕭府三小姐了。如今,不僅皇上離不開她 ,大遼也離不開她。德方,你知道《推bei圖》吧。”
韓德讓自然知道,《推bei圖》是古今第一奇書。傳說是唐太宗李世民令當時兩位有名的天相家李淳風和袁天罡推算大唐國運。李淳風用周易八卦進行推算,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竟推算到了唐以後2000多年的命運,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說道:“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因此得名《推bei圖》。《推bei圖》共有六十幅圖像,每一幅圖像下面附有讖語和“頌曰”律詩一首,預示着三十五年間的運勢。據說,宋太祖黃袍加身之時,就曾拿出《推bei圖》上的讖語證明自己是順應天命。
韓德讓思索着說:“知道,可是宋太祖繼位後將《推bei圖》列爲禁書,如今市面上流傳的版本也是真假難辨。”
耶律賢適點點頭,低聲說:“兩月前我在上京郊外射獵時救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是漢人,自稱在汴梁得罪了仇家所以逃命到大遼,在山林中被餓狼咬傷,幸好那狼被我射死。我將那女子帶回府照料,見她緊握着自己的包袱不肯放手,也沒往心裡去。後來那女子休養了一個月漸漸恢復,然後——”說到這裡耶律賢適停頓片刻,韓德讓明白其意,不禁笑着說:“然後她自然是傾國傾城貌,見你溫存體貼,爲謝你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許了吧。”
耶律賢適也不否認,只笑道:“原來她叫袁芷汀,是袁天罡的後人,她死命保護的包袱裡裝的正是真的《推bei圖》。趙光義怕自己弒兄篡位的醜事被世人知道,登基後一邊命人篡改《推bei圖》,一邊抓捕李袁兩家後人,於是芷汀纔會逃到上京。我翻看了那《推bei圖》前幾百年的預言,都一一成真。因爲是天機,所以我只看到此時,那律詩上寫着:天子親征乍渡河,歡聲百里起謳歌。運籌幸有完全女,奏得奇功在議和。 ”
耶律賢適盯着韓德讓,問道:“這個天子指的應該是宋國主,那這個完全女,你說是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