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來陰沉着臉,我爬上大鍋臺面,立刻看到裡面一具蹲着的乾屍,嚇了我一跳,就在張春來的旁邊。
乾屍張開大嘴仰面朝天,兩眼乾癟成團,整個身體外面包裹一層冰晶一般的泡鹼,那樣子及其可憐,像是死前還在哭號。身上的衣物也被泡鹼包裹着,完全看不出原色,雙手在腋下抱着,蜷縮蹲在一角。這個姿態又像是凍死的,只覺得這具乾屍十分瘦小,無法分辨男女。俯身過去仔細辨認,頭髮被冰碴般的泡鹼包裹,伸手輕輕剝掉一點,兩邊有些打結成團,應該是兩根小辮。
褲子脫到在膝蓋部位,鞋也沒了一隻,好在內褲還在屁股上,不然這死因很奇怪。
“看腦後”張春來小聲告訴我,腦後有兩個三角痕重疊。
後背的成塊結晶被張春來掰掉,老式的黑白條上衣,雖然大部分已經灰白無法分清,但是大體條紋還在。乾屍左邊後背上,一大片灰褐斑塊,應該是血跡,微微搬動一點,後腰上也有。三角形是九十度直角,幾個重疊在一起,這個樣子很像是方頭的斧子。抱在腹部的兩手,也被我剝掉結晶,手腕上皮錶帶已然發灰。
顧雪彤。
居然死在大鍋裡!
這時候纔想起,下來之前李黎明的資料上,當年的四個人當中,只有蘇懷手裡有把斧子。他是木工學徒,因爲他當時在生產隊借住的人家,是龍象村的老木匠。
顧雪彤是被打死,真兇是蘇懷。
如果是這樣,那下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直接上去告訴東家,可是蘇老鬼的三個人就在那邊,別人還好說,李立明可是肯定會看出端倪來。蘇老鬼和東家這次可是剛剛開始合作,而且我們都知道,蘇老鬼對這件事還特別重視,如果現在就告訴他這麼個結果,那邊的三個人,不會讓咱倆那麼容易的出去。
換成我是李立明,幹掉陳東家的兩個人,上去換一套說辭,也未嘗不可。是維護蘇老鬼好不容易達成的關係,還是維護幾個陳教授手中的土賊,這個答案很好選嘛!
如此考慮,不是現在要不要撕破臉開磕,而是我們兩個能不能平安出去。
“直到目前,大家還是自己人”同樣的話,說給張春來。這件事就讓它暫緩,大家出去再論。說話很小聲,幾乎是發音都在口腔裡,我相信他能聽清。
我抽刀在手,心裡默唸。
該叫你小姑娘也好,叫您阿姨或者奶奶都行。現在管活不管死的時候,您老先委屈一下,讓我們平安上去,再給您伸冤。
抽刀在手,顧雪彤腦後的三角痕跡,貼着頭骨削掉,用刀把狠狠將森白的頭骨砸裂,所有關節都拿刀掰開,衣物也攪在泡鹼晶塊裡,連同碎肉踩碎。整具屍體七零八落,裝進編織袋內。我和張春來眼裡的淚水直流,當然是泡鹼的原因。
走過去他們三個沒有阻擋,先把顧雪彤送去塌方下邊,我和張春來的任務,至此算是完成。
爲了儘量不讓他們起疑,留下張春來在這,只管告訴他們,顧雪彤是凍死的,死的時候光着身子,怎麼圓滑怎麼來。
跟我預料的一樣,李立明果然起疑了。
重新走回大鍋這裡,李立明一言不發,仔細查驗這幾口形如大鍋的東西。佈滿結晶的表面被削開一部分,是兩塊摳成半圓的石灰岩拼接而成,說是大鍋,根本不見能用火的地方,大鍋下面的地面也是十分光滑平整,裡面的半圓十分圓潤,上端收口將裡面封起成球形。
“什麼事都要找到蘇懷之後,上去再說”李立明在我觀察大鍋的時候,站在一邊對我說話。從他那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我的表情他是注意到的。
心裡藏不住事,這是硬傷,他一定能從我和張春來的態度上看出來,顧雪彤的屍體有問題。
可是心裡還在合計,李立明這話爲什麼對我說,上去送顧雪彤的時間,他可以對張春來擺明了?
“這叫析出”丁曉東走過來說道。大鍋上的結晶體,不是水汽凝結落下,與河牀那邊很像,和溶洞裡落塵一般的粉末不同。這些冰刺一般的結晶體,從大鍋石灰岩中滲出來的,是溫差溼度的作用使其凝結。
沒有能用火的設計,顯然不是炊具,用途無從得知。
四壁的炭畫,這時候纔有興致認真觀察起來,很多地方顏色有脫落,但是大多清晰可辨。很多人物畫像,姿勢誇張很像是蹲馬步,頭部也是怪異的很,有的人頭是兩邊長長的尖角,張開雙臂狀若舞蹈,腋下的體毛也用相當多的筆畫描繪成翅膀一樣。驚奇的是其中還有很多動物圖案,動物的圖案所用筆畫線條粗重,形象豐潤,像是牛或鹿,身上的網格條文整齊有序,只是頭上的角與身體同寬,雖然特別漂亮美觀,但是每隻角彎出一筆讓動物有了靈性。
如此畫法,讓人不覺得這是正常的動物,反而像是先人想象出來的。因爲大小和特徵與人物明顯不成比例。
李立明的燈落在幾幅怪異的圖案上,那上面人有六肢,在肋下多出兩支手臂朝上,手裡握着像是花草。兩個六肢人物上面,一大團花朵一樣的東西,每個花瓣又像是人臉,只是面部不是黑炭,而是帶有一絲紅色的筆觸,輕輕點出五官,順着線條向下,下方的每個花瓣也有五官樣子模糊不清,相互圍成更大的花式圖案。
“這種東西我好像在內蒙見過,現在那是景區”這時候我說起一些以往見聞。那時候導遊說這圖案是祈求生殖神的意思,是古代先民畫在女人肚皮上的圖案,和這個很像。李立明搖頭說不對,生殖神不會是這麼抽象,用大肚子的女性圖案會讓人覺得誇張一點,但絕對不是這種徽記一樣的東西。
“這裡”張春來喊大家過去,在很多人物圖案一角,幾個黑乎乎的方塊,塗色由外而內漸漸變淡,作畫人好像是意在描繪那邊的幾口大鍋,由於太高看不真切,幾支強光上去照得更亮,越清楚越覺得不像。
大鍋圖案下面,整齊的一排排人物,身上都是類似裙子一樣的裝束,坦胸露乳,不分男女。只是人物各個瘦弱不堪,眼睛嘴角的筆畫特別突兀。沒有舞蹈,也沒有像是狩獵的場景。張春來特別指出幾幅,那幾幅當中的人物,好像是在被押送,兩邊的人物手裡有工具。只能用工具形容,極似中間岔開的遠古農具,和大禹治水的那種差不多。“遠古部落戰爭也是主題,其他部落的人被抓來吃了也有可能”張春來道。
“人不人鬼不鬼的”李立明關注的是意境。作畫的人好像是在表達這些押着敵人的傢伙,都是些不人不鬼的族類,將他們刻畫非常醜惡。整整數面牆壁,給人一種悲切沉悶的氣氛,讓人生厭。
“這應該不是一個羣落部族的”丁曉東走向最裡面的時候說道,他那邊的牆在燈光照映下,反射回了彩光。
不知不覺,光滑的溶洞四壁變成開鑿的石穴,鑿痕十分明顯,可是顯得非常亂。四周的巖畫色彩豐富了起來,人物身上,也用紅色調繪製出肌肉紋路,手上的物品也變得多樣。好多大牛大鹿身上點點黃斑,時而跳躍追逐,時而還有交配的畫面。不是一個部族,也可能不是一個時期,這個時期的遠古人彷彿有了彩色的畫筆,表現的畫面栩栩如生,大多都是生活主題。畫筆是不可能有,可以用來做畫的彩石必須是有。
嗯,我自己也在心裡肯定,一定是這樣的。
“你說,真有遠古大祭司嘛?”李立明的問話,估計他又發現了什麼解釋不通的事物。
至於開鑿溶洞,這要等人類究竟是在哪個時期學會使用鐵器的爭論結束之後再探討。單單一個石器時代,各大洲的考古發現的時間段都不同,世界最早的青銅器,應該是美索不達米亞出土的,這個問題也爭論的好久,不管是在哪裡,最早的青銅器出現時間已經定位在九千年前。有了金屬冶煉,哪個時期哪個種族對金屬工具的製造達到什麼程度,就要考古學家們去求證。
李立明的面前,是好幾塊山體岩石,上面滿是人像繪畫,那些人身上似乎有了某種編織物,但頭髮還是表現的蓬亂一團,繪畫人卻用統一的手法將頭髮所繪一致。李立明盯着的是一個坐在地上的人,身有六肢,掛着很多像是某種動物頭骨的東西,身邊還有一個跳舞的小人,跳舞的小人只用幾條線來刻畫,腳下一張人臉極爲傳神。但是很奇怪,那跳舞的小人旁邊,不知是什麼動物在朝着他張嘴,動物頭上像兩耳也像是角,整體像狗,但體型卻很大,大出坐在地上的人一倍。
其它的岩石也是一樣,只是有的人數變少了。坐地上的人和那個跳舞的也改變了姿勢和方向。
“祭司只是現代人給加的一種稱呼,幾千年下來都沒變過,也可以理解成神職人員”張春來說,他聽東家提起過,祭司這種古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職位,出現的由來十分複雜。聯想到甲骨文出現的時間和背景,祭司也許在遠古時代不叫祭司,更可能是叫‘占卜師’,因爲很多史前遺蹟的發現表明,占卜師在遙遠的史前文明中,很可能決定了當時的人們生活秩序。母系和父系只是家族單位的決定因素。族羣部落,要有一種維繫的規律秩序,這個就必須是擔負神職的占卜師來主持。
“現在再回頭想象一下,占卜師手中刻滿文字符號的龜甲,和軒轅造字”張春來的表情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