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鐵腕平亂_二 百騎揚威 震懾草原

二 百騎揚威 震懾草原

西出陳倉的山道上,還有一支馬隊在兼程疾馳。

從整肅奔馳的陣勢看,這不是一支普通的馬隊。但是,既沒有旗號,又身着布衣便裝,還押着幾輛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篷車,卻又分明不是軍中騎隊。馬隊中有一輛軺車,車中站着一個又矮又黑的肥子,卻是那個商於郡守樗裡疾。這支奇特的馬隊一路疾行,不在任何驛站休整,只在偏僻無人的荒涼河谷飲馬打尖,然後又是無休止地奔馳。旬日之間,馬隊越過葫蘆水、上游渭水、祖厲水、關川水、莊浪水,進入了戎狄部族聚居的隴西大草原。

神秘馬隊引起了戎狄牧人的驚奇,飛馬跟蹤,一路報到了郡守單于的大帳。

卻說樗裡疾料理完商君喪事後,寫好了辭官書呈遞咸陽,將郡署的公文、印信並一應府庫錢糧打點清楚,準備回祖籍老家種田了。窩冬本來就沒有甚公事,今年冬天更是冷清,樗裡疾心頭鬱悶,除了隔三差五地找山甲飲酒,倒也悠閒地收拾妥當,準備開春後封印離去。看看過了二月頭天氣變暖,竟還沒見罷黜君書下來,便想自顧離去。不想正在這日,官署外馬蹄聲疾,一騎快馬堪堪趕到,報說咸陽特使到了。樗裡疾生性豁達,不想將辭官弄得生硬而去,出門接了特使君書,打開一看,大大地吃了一驚——國君急命:宣他與前軍副將山甲緊急趕赴咸陽!

樗裡疾大是迷惑。將他當做“商鞅黨羽”問罪麼?君書中卻隻字未提商於官民與他樗裡疾在冬天的作爲,彷彿商於郡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細細一想,國君要是拿他治罪,豈能等到今日?即或處置遲緩,派公室禁軍來拘捕也完全來得及,因爲他並沒有逃跑的準備。是國君有所顧忌麼?不會。這個新君的作爲,樗裡疾從遠處大處看得很透,他能對商君這樣的棟樑權臣動手,又何須對一個小小的郡守閃爍其詞?然若非治罪,還有何種可能?莫非要升官?念頭一閃,樗裡疾不禁哈哈大笑,自己當真滑稽,竟在辭官歸隱之時還能想到如此美事,人心,真真不可思量也。愣怔半日,樗裡疾覺得還是該當走一趟咸陽,問心無愧,怕他何來!悄悄地辭官而去,日子過不安寧,心裡也舒坦不了。思忖妥當,找來山甲一說,山甲也是欣然贊同。

第二日清晨,二人快馬出山,直奔咸陽而來。

咸陽城的雪災還沒有徹底消弭,幾乎被掩埋的四面城門,費了數萬步兵之力,方纔清理出來。城內街巷則大費周折,官吏、禁軍、國人全部出動,剷雪堆雪運雪,整整一個冬天,咸陽才從冰封雪擁中掙脫出來。饒是已經開春,國人還是懵懵懂懂,依然沉浸在那心有餘悸的驚雷暴雪之中。放眼望去,到處晃動着茫茫白色,凍幹了的雪人觸目皆是,漫無邊際的雪原遲遲不能消融。眼看就要春耕大典,街巷卻一片冷清。店鋪沒有開門,作坊沒有工匠,官市沒有生意,街上沒有行人。這個生機勃勃的新國都,第一次在春天陷入了無邊的沉寂。

樗裡疾和山甲恰恰在這時來到咸陽,心裡也是冷冰冰的不自在。進了宮門,行經車馬廣場,滿當當一片乾冰雪人。山甲不管不顧,狠狠啐了一口:“直娘賊!世事咋變成了這樣子!”樗裡疾笑了:“嘿嘿嘿,既來之,則安之,先聽天由命。”前邊領路的內侍彷彿沒聽見,自顧領着兩人曲曲折折地來到一座小殿前,伸手一做請,輕捷地走了。

倆人進殿,又被一個鬚髮灰白的老內侍領進了國君書房。新國君笑着請他倆入座,卻對他們在商於的事情問也沒問,就展開了書案上的那張羊皮大圖道:“兩位看看,這裡是何地方?”樗裡疾眼睛一瞄道:“隴西,戎狄草原。”山甲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新君嬴駟正色點頭:“知道就好。今日就是要派你二位做特使,到隴西去,做一件大事。”樗裡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看看山甲也是木呆呆地犯迷糊。終於,樗裡疾期期艾艾地拱手道:“君上,這,這,合適麼?我的辭官書?”

嬴駟哈哈大笑道:“有甚不合適?二位都是奇能忠義之士,難道做不了特使?辭官書?我沒看見過啊。”愣怔片刻,樗裡疾覺得沒必要多說了,看了山甲一眼,二人深深一躬:“請君上明示使命。”

“好!”嬴駟親自掩上了書房大門,回身笑道,“我說完了,你等要是還不願去,許你辭官。”坐在了書案前,一口氣秘密交代了整整一個時辰。

出宮時,已經是天色暮黑了。回到驛館,二人一番商議,次日立即分頭準備。樗裡疾準備一應文事,山甲則秘密挑選騎士並做一應武備。三日後的一個夜晚,一支馬隊便從咸陽北阪的松林中秘密出發了。

這是一次最模糊最艱難也最沒有把握的出使,使命是:拆散戎狄部族與世族元老可能產生的叛亂同盟,釜底抽薪,防患於未然。說實在話,樗裡疾確實沒有成算。但當他聽完新君的一席肺腑之言,還是二話不說慷慨應承了下來。“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有商君的錚錚硬骨在前,身爲商君變法的地方幹員,他能推辭麼?但說到底,樗裡疾還是被新君嬴駟剷除復辟、維護新法的膽識征服了,有這樣的國君,商君總算沒有白死。

然則,如何完成這趟使命,先到哪裡,後到何方,樗裡疾卻大費了心思。

秦國大勢:關中的老秦人絕不會跟隨世族反對變法;唯一的危險,就是具有動亂傳統的西部戎狄部族。戎狄諸部若不動盪,剷除上層的世族力量,就變成了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否則,秦國的半壁河山大動盪,剷除世族也就變成了投鼠忌器的棘手大事;秦國必然要花很長的時間,來消磨這些反對變法的勢力;搞得不好,新法功敗垂成亦未可知。然則要穩定西部,卻是談何容易。

戎狄,是春秋戰國時期對西部遊牧部族的一個總稱。實際上,西部戎狄包括了大小一百多個遊牧部族。他們的生存地域極爲廣闊,東起涇渭河谷,西到無邊無際的草原羣山,根本沒有確切的邊界。這還只是與秦國相關的遊牧部族,若要再算上燕趙兩國北部草原大漠的遊牧部族,那簡直是數不勝數;若再算上楚國東南部衆多的山林南夷部族,華夏中原便處在了遊牧部族與山林蠻族的四面包圍之中。雖然這些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落後愚昧,一般不會對中原構成真正威脅,但在特定時期,若有誘發因素,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從四面蠶食中原,災難也是毀滅性的。春秋初期,由於王權衰落諸侯爭奪,中原自顧不暇,這種災難總爆發了。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從四面大舉進攻中原,中原農耕文明被壓縮到了僅僅剩下黃河流域與淮河流域,一時岌岌可危。當時的齊桓公聯結諸侯,倡行“尊王攘夷”,放棄諸侯之間的爭奪,全力消滅遊牧夷族的威脅。二十餘年,大小百戰,入侵中原的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方纔被全部驅趕出中原。自那次大災難之後,與蠻夷接壤的諸侯國,便將征服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當做了頭等大事。北部的趙國、燕國,東部的齊國,南部的楚國,西部的秦國,都不遺餘力地對蠻夷大動干戈。當時的秦穆公最徹底,索性放棄東進爭霸的雄心,全力對西部遊牧部族開戰,二三十年中,征服戎狄遊牧部族一百多個,基本上安定了西部地區,也爲秦國打下了一片廣闊的後院。從那以後的百餘年間,西部戎狄部族便做了秦國屬地。

畢竟,遊牧部族化入農耕文明的過程是艱難緩慢的。西部地區既是秦國的後院,也始終是威脅秦國的一座活火山。穆公之後,秦國但凡有動盪,戎狄部族必然是作亂一方的借用力量。秦國爲使戎狄部族徹底歸化,花費了極大氣力。秦獻公時,爲全力東出,確保後院安定,將許多功勳世族舉族安插進戎狄部族區域,督導遊牧部族儘速地化爲真正的秦人。

這一舉措的結果,一方面是安定了戎狄部族,另一方面也使秦國世族與戎狄部族產生了盤根錯節的關聯。有些戎狄部族,逐漸地變成了某些世族直接的部族力量,唯世族之命是從,而不知公室國府爲何物。而今,有可能在咸陽作亂的,幾乎包括了秦國所有的世族元老,利用西部戎狄部族的力量做最後一爭,便成爲秦國世族最有可能的選擇。

要使戎狄部族脫離世族控制,以秦國君主之命是從,絕非一件容易的事。

樗裡疾知道,新君選定自己,一大半是因了自己的戎狄血統。

樗裡疾祖上,本是隴西渭源河谷的大駝族人。大約還在嬴秦部族作爲殷商王朝的西部常駐軍時,樗裡族因給駐軍牧馬,漸漸地變成了半牧半農家族。後來又因與華夏人通婚,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戰農人。秦穆公時,樗裡疾的祖先與戎人英雄由余一起爲秦國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馬功勞,一時成爲隴西望族。秦出公時,樗裡疾的曾祖娶了出公的一個堂妹,算是與公室聯姻,成了國親。不幸的是,秦出公命蹇事乖,做了三年國君,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嬴師隰(秦獻公)發動政變奪去了國君大位。樗裡族由此被株連,地位家道一落千丈。秦獻公時,樗裡疾的祖父不能做官,只好回到隴西河谷侍弄桑麻。十年勤奮,掙得個富裕小康,又兼經常爲戎狄頭領們排解糾紛,竟成了戎狄部族中人人敬仰的“樗裡公”。但樗裡疾的父親卻又很想返回秦國腹地,於是在四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陳倉山地的河谷居住。在秦國新派力量中,子車氏一族、樗裡一族,算是與戎狄部族淵源最深的家族了。但是,子車氏的車英身爲國尉,地位太過顯赫,顯然不適宜作爲秘密特使。於是,樗裡疾便成了最合適的特使人選。國君若不清楚樗裡族的家族歷史,如何會教他這個文職郡守深入隴西去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

但是,除了少年時代的模糊記憶,樗裡疾還沒有回到過隴西草原。這裡的一切,對於他都是陌生的。路途倒是不用他操心,秦軍中熟悉隴西的騎士大有人在,加上山甲又是個人精,一路上的事務幾乎不用他過問。樗裡疾唯一要思謀定奪的,是權衡先後次序與對付戎狄部族的衆多單于頭領。

國君沒有交代任何具體方略,只是反覆強調了一個目標:一定要切斷戎狄部族與咸陽世族的任何盟約,穩定住戎狄部族。具體的行動方略,“悉聽特使決斷”。國君如此放得開手,倒教樗裡疾心裡分外沉甸甸的。一番認真琢磨,樗裡疾決定走一條“先西后東”的路子——不在東部戎狄區域滯留,直插最西部的遊牧部族區,從西向東穩定戎狄部族。

這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大膽思路。尋常人做這件事,都會由近(東)及遠(西),逐一安定。這樣做保險——咸陽一旦有變,距離咸陽最近的戎狄部族,不會借地利之便對秦國腹地造成壓力,而遠在隴西草原的戎狄要開進關中,至少得二十天左右,畢竟還有時間做防範準備。

但樗裡疾卻完全是另一種判斷。

從大處着眼,東部的戎狄部族大多與秦國來往很早,淵源較深,雖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原先的生活風貌,然在實際上已經緩慢地脫離了粗放的純粹遊牧,逐漸成爲半農半牧的“半老秦人”。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是遊牧大部族,真正遊牧部族的那種狂野好戰,也在他們身上逐步消退,部族的獨立戰鬥力也大大下降。這一帶唯獨值得擔心的,只有一個義渠國。但若沒有西部的戎狄後援,義渠國的牛頭兵則根本不是秦國新軍銳士的對手。

另一面,上邽、臨洮以西廣闊的山林河谷草原上的遊牧部族,纔是保持着好戰傳統與衆多人口且有真正強悍戰鬥力的遊牧部族。這些部族雖然也臣服了秦國,但關係卻很鬆散,治權也相對獨立得多。這裡的郡守、縣令都是由大部族的單于輪流擔任,實際上不起甚作用,但有大事,還得國君派遣特使直接調停。秦國真正的動盪根源,正是這裡的戎狄部族。秦孝公初期,六國策反戎狄,瞄準的也正是這些部族。

在這些部族中,勢力最大的是四大部族:山戎、犬戎、赤狄、白狄。若遇戰事,這四大部族各自均能發動兩三萬騎兵,在草原山林區域算得上聲威赫赫。西周末年周幽王時,便是這四大部族受申侯拜請,聯結義渠與其他三族共八萬騎兵攻陷鎬京、豐京,將西周的兩座京城大火焚燬,渭水平原被搶掠一空。中原諸侯的戰車兵聞風喪膽,無人與之爭鋒。也就是那一次,嬴秦部族受太子宜臼(後來的周平王)之命,從隴西河谷奮然起兵勤王。五萬黑色騎兵與戎狄的八萬騎兵在渭水平原浴血廝殺,將戎狄大軍殺得屍橫遍野,唯餘一兩萬人逃回西陲。自那以後的四百多年間,西部戎狄再也沒有與已經成爲諸侯國的嬴秦部族展開過如此血戰,相安無事了一百多年。

直到秦穆公再次起兵平定西戎,大散關與陳倉谷以西的遊牧戎便歸附了秦國。但在穆公之後的百餘年間,由於秦國內亂迭起,國力衰弱,西部戎狄與秦國的關係也就日漸鬆散。秦孝公即位之初發生的西豲部族叛亂,正是秦國在西部無暇維持的結果。商鞅變法時期,爲了穩定西部戎狄,秦國採取了“三十年不變西族”的國策,與戎狄維持了一段井水不犯河水的歲月。若秦國大勢穩定並不斷強大,西部戎狄自然可以慢慢消化,甚或可以對西部開始一體變法。然則,商鞅被殺,朝局不穩,世族發動了“請命復辟”,西部戎狄的動亂就有了一個大大的誘發因素。四大部族素有敵視中原的傳統,又加上對即將來臨的“西族變法”忐忑不安,野心自然會蠢蠢欲動,此時若有世族元老出面,約請戎狄發兵“靖難”,難保不會發生四百年前的鎬京之變。

這就是西部四大部族的危險所在,也是樗裡疾直奔草原深處的用意所在。

六天之後,樗裡疾的馬隊看到了枹罕

枹罕,秦國最西部的一個要塞,實際上就是一座方圓三裡多的夯土城堡。因爲地處三條河流的交匯地帶,所以成爲戎狄四大部族遊牧的中心區域。這地方北臨黃河,南臨大夏水與洮水,東臨莊浪水與灕水,方圓千里,山水相連,草原廣闊,是秦國西部一塊水草豐茂的遊牧區域。西部戎狄最有實力的四大部族,在這一區域已經生存繁衍了千餘年。

樗裡疾在山頭遙指草原土城,對便裝騎士們下令:“進入枹罕,你等便是我這馬商的馴馬師。山甲將軍便是我的家老。安住營地,不得外出滋事,違令者斬!”

“謹遵將令!”山甲與騎士們齊聲應命。

“牛角號起,走馬下山。”樗裡疾一聲令下,十名號手“嗚嗚”吹動號角,一名壯實騎士扯出一面寫有“馬商樗裡”大字的黑旗,跟在樗裡疾車後,不疾不徐地向灰色的小城堡而來。暮色中,又大又圓的落日掛在枯黃的草原盡頭,羊羣牛羣馬羣,都在轟轟隆隆地向這座土城靠攏。有的已經在選定的避風窪地搭起了帳篷,燃起了篝火,用木柵欄圈定了牛羊,肉香和歌聲也開始飄蕩

了起來。放眼一看,靠土城最近的是羊羣牧主,外圍是牛羣牧主,最外圍則是馬羣牧主,遍野煙塵中倒是頗有章法。見有吹着號角的商旅馬隊下山,扎定的帳篷中擁出了各色男女老幼,驚喜地高喊着:“秦貨來了!”“馬商來了!”“要羊皮麼?羊皮!”

尚未關閉的土城中擁出了十多個皮袍長髮的戎人,迎着樗裡疾的馬隊走來,爲首壯漢老遠就張開雙手喊了起來:“噢嗬——哪國馬商?——”

樗裡疾也張開雙手做蒼鷹飛翔狀,高聲回答:“秦國馬商。咸陽樗裡——”

“啊哈!咸陽馬商,好!”皮袍壯漢興奮得雙手向天高喊,“枹罕人歡迎你們!”

樗裡疾知道,來者是當值郡守的迎商吏,下車深深一躬,將一袋半兩錢遞上:“天冷辛苦,弟兄們喝酒了!”迎商吏哈哈大笑着將錢袋扔給身後:“貴客心意,平分了!”回頭也是深深一躬,“請貴客隨我入城,營地已經安排好了。”樗裡疾笑道:“多謝了。當值郡守是哪一位頭領啊?”皮袍迎商吏頓時沒了笑臉,高聲回答:“山戎單于,烏坎大人!”

“單于郡守在城內駐守麼?”

“馬商貴客大人,烏坎單于的營地駐在外邊,呶,那裡。”

樗裡疾心中一動道:“啊,那我們也就不住城裡了。走,向馬羣帳篷區紮營。”說完,跳上軺車,帶領馬隊向最外圍的草原深處衝去。身後皮袍迎商吏卻快馬趕來,遙遙高喊:“馬商大人慢走——我來帶路!有狼羣——”

月亮掛在湛藍的夜空時,樗裡疾馬隊的十多頂帳篷紮好了。騎士們雖然便裝,卻完全按照軍法行動,紮營完畢,立即埋鍋造飯。樗裡疾熱情地邀請帶路迎商吏品嚐了秦中幹牛肉、烙麪餅與羊羹湯,迎商吏吃得滿頭流汗,嘖嘖讚歎不已。飯後,樗裡疾請求迎商吏連夜帶他到山戎單于郡守的大帳去,迎商吏現出驚訝的神色道:“好馬多多了!明天不行麼?”樗裡疾笑道:“馬商講究快捷。天一亮,單于郡守拆帳走了,豈不好幾天?”

“噢——明白!”迎商吏恍然點頭,“好商人。走!”

樗裡疾對山甲叮囑了幾句,教他留守營地,自己帶了兩名騎士出帳,隨迎商吏向單于郡守的大帳疾馳而去。

在臣服的遊牧部族區域,秦國雖然也設置了郡縣,但一直沒有像秦川腹地那樣設立官署與駐軍。因爲這些遊牧部族歸附秦國後,遊牧生計並沒有改變,若常設官署與駐軍,對遷徙無定的遊牧部族事實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對於秦國,這些遊牧部族的歸附,除了爲秦國提供大部分戰馬與少數騎士,財貨上反倒是國府倒貼。秦國重視西部區域的根本原因,是消除背後威脅與提供馬匹兵源,保持一個真正安定的後院。基於這個目的,西部區域的郡縣官吏,都是由國府賜封各部族頭領兼任。枹罕區域草原遼闊,四大部族又不相上下,秦孝公當年西巡時就訂立了一個新盟約:四大部族首領(單于)輪流做郡守,每人一年,統轄枹罕四大部族與其他小部族;四大部族各出五千騎兵,組成永遠不解散的兩萬常設官騎,只聽當年郡守的命令;其他騎兵則都是老傳統,不固定地屬於各部族,所謂“聚則成兵,散則爲牧”。如此一來,國府省了許多人力財力,部族之間也減少了諸多衝突,頭領們樂於輪流執政,牧民們也很少爲水草之地大打出手,二十多年來倒是一片昇平氣象。

山戎單于的大帳,坐落在枹罕土城最外圍的草原深處。

樗裡疾快馬趕到時,單于郡守的大帳里正在舉行一場不尋常的聚飲大宴。

枹罕土城坐落在一片連綿大山的南麓,非但向陽避風,且有大夏水從土城南流過,天然的水草形勝之地。冬天是草原部族的休牧窩冬期,從第一場大雪開始,大大小小的部族都從水草之地聚攏到這座土城周圍來了。直到來年四月,方圓數十里的大草原,各色帳篷扎得無邊無際,馬牛羊犬的叫聲此起彼伏。冬天聚攏,對牧人們還有一個特殊用場,便是“互市”。所謂互市,一來是相互交換多餘物品,二來是與東方商旅交換鹽鐵布帛等物。一年積攢的皮張、牲畜、乾肉等,都要在冬天脫手,換來糧食、鹽巴、布帛、兵器、帳篷及各種日用雜物,待得冰雪融化春草泛綠,無數帳篷便星散而去,消失在無垠的綠色草原。那時候,想要找牧人做大筆生意,當真比登天還難。東方商旅總是在秋高氣爽的時節,就開始向西部進發,爲的就是趕冬天的草原互市。

樗裡疾祖居西戎,自然十分清楚冬天對戎狄牧人的意義。

一入草原,他便嗅到了今年冬天草原的不尋常氣息。以往的單于擔任郡守時,除了兩萬官騎駐紮土城牆外,牧民帳篷都是自選地點,雜亂無章,牛羣馬羣羊羣全然不分。非但給互市帶來諸多不便,猝遇風雪或外族入侵,馬隊牛羊相互奪路,往往混亂不堪。今年迥然有異,土城外只駐了一千官騎馬隊,其餘牧民均按照羊羣、牛羣、馬羣的次序,從土城向外延伸:羊羣帳篷在最裡層,牛羣帳篷在第二層,馬羣帳篷在最外圍。乍看之下,僅僅是整順了一些,似乎無甚其他作用。然則樗裡疾看在眼裡一琢磨,便覺得大有文章。這種部署的要害作用,是大大便利了軍事行動——羊羣牛羣行動遲緩,又是真正的財富,就駐紮在最靠近土城的最避風處;馬羣與官騎快速剽悍,卻駐紮在最外圍的草原深處。這便是不尋常處,明白是戎狄部族進入了備兵狀態,一旦有事,隨時可戰。枹罕向西,杳無人煙,更爲廣袤的大漠高山中,從未出過有威脅的敵人;北邊是陰山胡人,距離這裡有數千裡之遙,更不可能驟然南下;當此之時,戎狄部族的兵鋒所指何在,已經不難看出端倪了。

樗裡疾的體察沒錯,山戎單于的這場宴會,正是要議定東進大計。

入冬之前,山戎單于就接到了孟西白一發三至的陰書,請他們準備兵馬,一旦特使到達,立即東進靖難。山戎單于曾與最親密的犬戎單于做過秘密商議,二人都覺得這件陰書很突兀,還是先擱置一段再說。入冬不久,斥候飛騎回報——商鞅被車裂,世族元老請命復辟,咸陽陷入混亂。這個消息雖然大出意料,但卻點燃了戎狄部族已經熄滅了許久的反東方火焰,人人亢奮,躍躍欲試地要做大事。山戎單于雖然只有三十二歲,剛剛繼位兩年,但卻是個很有膽識謀略的頭領。他覺得,必須在咸陽特使到達之前定下大計,才能做到動則同心,否則,牛拽馬不拽,如何打仗?

大帳中聚集了四大部族的大小頭領三十餘人,每五人圍成一圈,中間一個鐵架上吊兩隻烤得焦黃髮亮的全羊,身邊是堆積如山的酒罈子。頭領們大碗喝酒,短刀剁肉,高聲呼喝,一片喧鬧。待到人人汗津津臉泛紅光時,山戎單于站起來一聲高喊:“靜了——我有話說!”呼喝聲頓時停止,目光都轉向了這個年輕威猛的單于郡守。戎狄人雖然粗野狂放,但卻很是尊敬主人。今夜的全羊大宴是山戎部族請客,而不是山戎單于以郡守身份動用“官貨”請客,自然要對主人禮敬有加,主人要說話,頭領們自然安靜下來。

“小羊事一樁。”山戎單于一拍手,“咸陽新君殺了商鞅,老世族要復辟祖制,請我族羣起兵,攻入咸陽,另立新君,共享秦國。去不去?放開說話。”三言兩語便告完畢,大手一揮,“就這事,說!”

“哄嗡”一聲,滿帳頭領炸開。有人不禁高喊:“還羊事?馬事牛事!”

戎狄習俗,大事小事均以“馬牛羊”比喻,“馬事牛事”是大事,“羊事”是小事。有人高喊“馬事牛事”,足見頭領們的興奮重視。他們原本已經聽到了各種口風,也預感到今夜有大事,卻沒想到果然如此,亢奮得不能自已,立即哄哄嗡嗡地嚷嚷起來。但這件“羊事”畢竟非同尋常,半天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亂了一陣,一頭紅髮的赤狄老單于陰陰笑道:“單于郡守,咸陽殺商君,可曾與我等商議?”

“沒有。”山戎單于只說了兩個字。

“好麼,只要我做殺人刀,鳥!去做甚?”

“赤老單于大錯了!”一山戎頭領高聲道,“咸陽老世族要與我共享秦國,何等肥美牛事?商議不商議,管他個鳥來!”

“肥美牛事?啊哈哈哈哈哈!”白狄單于揚着手中紅亮亮帶着血絲的羊肉,一頭黃白鬚發分外顯眼,“當真小兒郎也!知道麼?當年我族攻入鎬京,下場如何?蒼鷹勇猛,啄不得虎豹皮肉!”

一時間大嚷大爭起來,赤狄白狄兩部族的頭領們似乎不太熱衷,反反覆覆只是喊“不做咸陽殺人刀”,實際上卻是對與秦人血戰幾乎滅族的慘痛故事猶有餘悸。山戎犬戎兩部族的頭領們卻亢奮激動,大叫“羊換牛,不能錯過市頭”!當值郡守的山戎單于一言不發,聽任衆頭領面紅耳赤地爭論,如此半日之間,莫衷一是。

正在此時,武士進帳稟報:“迎商吏帶一咸陽馬商,求見單于郡守。”

單于郡守眼睛一亮,高聲道:“有請馬商。”帳中頭領們也是一陣驚喜,頓時安靜下來。正說秦國事,便來咸陽人,探聽虛實正是機會,誰不高興?

“咸陽馬商樗里氏,參見單于郡守!參見諸位單于頭領!”樗裡疾進得大帳,笑容可掬,一圈躬身拱手的大禮。

赤狄老單于哈哈大笑:“樗里氏?可是大駝樗里氏子孫啊?”

“回老單于:在下正是大駝樗里氏之後,樗裡黑!”

“好好好!”赤狄老單于拍案笑道,“有個樗裡疾,與你如何稱呼?”

“樗裡疾乃我同族堂兄,他做官,我經商,相互幫襯。”

單于郡守豪爽地一揮手:“老族貴客,來呀,虎皮墊設在首座,再烤一隻羊來!”

一名壯碩的女僕立即捧來一張虎皮坐墊,安置在單于郡守的坐墊旁。這是四大單于的首座區域,設在大帳正中的三尺土臺上。坐墊安好,立即就有一名赤膊壯漢提來一隻剛剛剝去皮毛的紅光光肥羊,“咣噹”一聲,吊在了首座中間的鐵架上。石頭圈內不起煙的木炭火躥起高高火苗,肥羊立即冒出吱吱細響騰騰熱氣。

一通來回走動呼喝寒暄完畢,肥羊皮肉已經吱吱冒油,只是未見黃亮。樗裡疾回到座前雙手一躬:“多謝單于郡守!”坐到虎皮墊上,順溜地抽出腰間一柄尺把長的雪亮彎刀,徑自在烤羊身上“噗噗”兩刀,卸下一隻滴血的羊腿,擺在面前的大盤上,然後舉起陶碗高聲道:“樗裡黑重回祖居之地,先敬單于頭領們一碗!”話音落點,汩汩飲幹,揚手亮碗,滴酒未下。陶碗一撂,彎刀剁下一塊血絲羊肉,怡然自得地大嚼起來。

“好——”“夠猛子!”單于頭領們齊聲喝彩,一齊舉碗飲幹。

赤狄老單于哈哈大笑:“這黑肥子!敢咥此等血肉,有老根!”

單于郡守笑道:“今年一冬,東方商人沒一人來枹罕互市,樗裡兄孤旅西來,好膽氣!”

樗裡疾心知郡守話中之意,啃着肉笑道:“單于郡守,東方商人今冬有一怕:怕秦國新法有變,西進互市,反被秦國截留財貨。這是秦穆公老辦法,果真恢復了,誰敢來也?”

“你樗里氏就不怕秦國有變麼?”白狄老單于急迫插話。

樗裡疾大笑:“秦國不會變,有何可怕?東商多疑,樗裡黑樂得獨佔馬利!”

單于郡守盯住客人:“秦國誅殺商君,世族元老復出請命,眼見就要變了,樗里老客如何說不會變?”此話問得紮實,帳中頓時安靜下來,頭領們的目光齊刷刷聚在這咸陽馬商的身上。

樗裡疾悠然一笑道:“單于郡守,樗里氏原本西域大駝族,與枹罕四大部族本來一家,但有實情,樗裡黑不敢相瞞。我兄樗裡疾說:秦國誅殺商君,一是迫於六國壓力,二是新國君怕商君權力過大。若爲廢除新法而誅殺商君,世族元老何須請命復辟?黑肥子臨走時,國君已經書告朝野,秦國新法不變!否則,黑肥子吃了豹子膽,敢繼續西來互市?單于郡守,你沒有收到君書麼?”

“如此說來,世族元老是違抗君命了?”單于郡守迴避了君書一問。

樗裡疾點頭:“單于郡守,明察!”

“既然如此,國君爲何不誅殺世族元老?”犬戎單于驟然氣勢洶洶。

“君心如天心,難測難說。”樗裡疾不作確定回答,更像是個商人。

帳中一個頭領突然一揚手中的切肉彎刀,高聲喝問:“秦國新軍,戰力如何?”

樗裡疾見此人黑髮披散,粗猛異常,知是山戎部族的勇猛將領,思忖笑道:“咱黑肥子在商不知兵,難以確實回答。不過,將軍若想知道秦軍戰力,黑肥子倒有個辦法。”

帳中一片亢奮,“哄嗡”一聲,紛紛問何辦法。四大單于也一齊盯住樗裡疾,停食了酒肉。樗裡疾悠然一笑道:“也是天意。黑肥子這次買馬,是給秦軍補充戰馬的。後軍主將特許,給我撥了一百個騎士隨行,專門試馬、圈馬、馴馬。要想知道秦軍戰力,與這個百人隊比比,不就明白了?”

“好!好主意!”“比武!”“草原騎士,戰無不勝!”聽說與秦軍較量,帳中一片鼓譟。

單于郡守思忖一陣,也覺得這是個試探秦軍虛實的好主意。要想東進,畢竟兩軍實力對比是最重要的。風聞秦國新軍練成後戰力大增,曾一舉戰勝魏國鐵甲精騎收復河西。然戎狄部族素稱騎兵鼻祖,歷來蔑視中原騎兵,現今的秦國縱然練成了新軍,能有多精銳的騎兵?一個百人馬隊的較量,是決然可以看出騎兵實力的。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既試探了虛實,又不傷和氣。雖作如是想,但這個輪值郡守的山戎單于卻很有心計,看着樗裡疾詭異地笑道:“黑老客,莫非有意帶來了最精銳的騎士?”樗裡疾哈哈大笑道:“精銳?哪個將軍會把最精銳的騎士交給商人圈馬?不過,實話實說吧,他們都是老兵,對驗馬馴馬倒真有一套。不然啊,老族人騙了我,黑肥子可要掉腦袋喲!”帳中鬨然大笑,誰也沒有因此而感到羞惱。

單于郡守又笑了:“既非精銳,有甚比試?刀劍無情啊。”

“不是精銳,纔是常情。單于的騎士勝了他們,黑肥子老戎人,臉上也有光。”

“一言爲定?”單于郡守看了看四周。

“慢。”赤狄老單于站了起來,“馬隊比武得有個規矩。比兩陣,第一陣官騎上,第二陣散騎上,死傷不論,如何?”

樗裡疾略微思忖,雙掌一拍:“好!有事黑肥子擔了,左右只是個比武。”

一經說定,又是狂飲大嚼,樗裡疾直喝得胡天胡地的呼喝喊叫,才得踉蹌出帳。

四大單于與頭領們卻一點事兒也沒有,還秘密計議

了半個時辰,方纔散了。

樗裡疾到了黑糊糊的草地上,立即手指伸到喉嚨裡一陣亂摳,大大地嘔吐了幾陣,才被兩名“馬師”馱了回來。一路寒風顛簸,到得營地樗裡疾已經清醒,即刻喚來山甲與騎士百夫長商議。山甲雖是步卒出身,但對馬戰也算通曉,更重要的是他精明過人,實戰急智極爲出色,是秦軍中有名的“山精”,教他做樗裡疾助手,爲的就是比武這一着。樗裡疾將事情引上了道,便教山甲們商討應對戰法。

山甲與百夫長興奮得眼睛放光,一通計議,又找來伍長、什長一說,再會聚百名騎士佈置了半個時辰。騎士們精神大振,立即分頭對馬具兵器檢查準備,一個時辰後方才歇息。

太陽升起在山頭,枯黃的草原遼闊靜謐,沒有風,沒有霜,難得的好天氣。

日上三竿時分,“嗚嗚”的牛角號響徹了河谷土城。草原深處煙塵大起,隱隱的旗幟招展,馬蹄如雷。瞬息之間,單于郡守帳外的空曠窪地上聚來了千軍萬馬。又一陣牛角號聲,旗幟翻飛,馬隊迅速列成了兩個大方陣。戎狄的兩萬官騎也是秦軍裝束,黑旗黑甲,在單于郡守帳外的高臺下面南列開。四大部族各自的騎士,則是戎狄的傳統裝束,無盔無甲,長髮披散,羊皮裹身,彎刀在手。旗幟分爲紅白藍黑:赤狄紅旗,白狄白旗,山戎藍旗,犬戎黑旗。四面大旗下各有一萬餘騎士,列成了一個比官騎更壯闊的方陣。列陣之間,遙聞草原上馬蹄雜沓,各部族牧民紛紛從枹罕四周趕來,聚攏在四面山頭,要看這場罕見的結陣大比武。

方陣列成,四大單于登上了大纛旗旁的高高土臺。單于郡守揚鞭一指臺下方陣,狂放大笑:“如此軍威,秦軍豈非以卵擊石?啊哈哈哈哈哈!”

犬戎單于雄赳赳高聲道:“殺死這個百人隊,祭我戰旗,殺進咸陽!”

赤狄老單于擺擺手:“莫急莫急,比完再說,但願我戎狄有五百年大運。”

白狄單于正要說話,卻突然一指南面山口:“來了來了,看!”

谷地入口處,一隊鐵騎如狂飆般卷地而來。當先一面迎風舒捲的黑色戰旗,旗面無字,旗矛卻是閃爍生光,正是秦軍百人隊的無字戰旗。清一色黑色戰馬,清一色黑色鐵甲,在枯黃的草原上如一團黑雲壓來,其聲勢恍若千軍萬馬。

四面山頭與草原上的萬千人衆肅然寂靜,一時忘記了喝彩。

頃刻之間,馬隊已經飛馳到中央高臺下列成了一個小方陣。此時,樗裡疾才騎着一匹走馬氣喘吁吁地趕到,向高臺遙遙拱手道:“單于郡守——如何比法啊?——”

高臺上的單于郡守搖搖馬鞭作爲招手禮節,高聲道:“老客上來看。你在下邊,沒有用處!”

樗裡疾哈哈大笑:“對也!黑肥子原本不懂戰陣,他們有百夫長。”說着就上了土臺,與秦軍騎隊一句話也沒說。

單于郡守又搖搖馬鞭,向四面山頭與谷地巡視一圈,拉長嗓子高聲喊道:“父老兄弟人衆軍兵聽了:秦軍騎士與我族騎士比武,兩陣。每陣,雙方各出五十騎。第一陣,戎狄官騎對秦軍鐵騎;第二陣,戎狄勇士對秦軍鐵騎。明白沒有?”

“嗨!”谷地方陣雷鳴般答應。

“回稟單于郡守——”秦軍旗下精瘦的山甲高聲道,“兩陣並一陣比了,更有看頭!”粗重激昂的聲音充滿了激奮,全場大爲驚詫。

戎狄騎兵不禁大笑,一片哄嗡嘻哈之聲瀰漫到四面山頭,連趕來觀戰的牧民們也笑了起來,高臺上的四大單于也笑成了一團。只樗裡疾一本正經道:“單于郡守,他們好心,想教父老們看個熱鬧紅火。草原如此之大,人少了,不好看的了。”

一頭紅髮的赤狄老單于呵呵笑着:“你個黑肥子,馬上百騎,遮天蓋地,規矩不好立,死傷了人,如何得了?”

樗裡疾一副漫不經心的商人樣兒笑道:“他們沒有和草原騎兵對陣過,高興着呢。死也好,傷也好,我出錢抹平便是。哎,可有一樣,死的人多了,你們可得給我派人趕馬。”

單于郡守哈哈大笑:“好!真砍真殺最來得!但有死傷人命,不要你商人出錢。按草原規矩,獎賞戰死勇士!如何?”

“好!”其餘三個單于一臉笑意,立即迴應。

單于郡守轉身向谷地揮動馬鞭,高聲喊道:“兩軍聽了:今日較量,不用弓箭,真砍真殺,死傷有賞!戎狄官騎與戎狄勇士各出一百騎,與秦軍百騎隊一陣交鋒!”馬鞭“啪”地一甩,“開始——”

谷地山坡上的兩排牛角號嗚嗚吹動,官騎陣前的大將彎刀一劈,一個百騎隊從大陣邊飛出,眨眼便到了谷地中心。領頭騎士頭盔插着一支五彩翎羽,顯然是一員勇士戰將,而不是尋常的百夫長。與此同時,四大部族的勇士騎陣也各自飛出二十五名騎士,連成一隊,尖聲呼喝着飛向谷地中心。他們身裹各色獸皮,裸肩長髮,彎刀閃亮,與裝束齊整的秦軍和戎狄官騎形成鮮明對比。

論傳統戰力,這些裸肩長髮的勇士,纔是戎狄部族的中堅力量。秦孝公與四大單于盟約建立官騎時,各部族都不願將最精銳的勇士交給官騎,最精銳的戎狄勇士仍然保留在四大部族的“部兵”裡。儘管這些騎士裝束不一五顏六色,卻比戎狄官騎更有驕橫氣焰,壓根兒就沒有將秦軍騎士放在眼裡。本來他們要百人對百人,一陣擊潰秦軍百人隊。可單于郡守堅執要比兩陣——官騎與勇士散騎各出五十騎,各自對秦軍五十騎較量。不想秦軍小小一個百夫長,竟然提出兩陣當一陣,秦軍一百騎對戎狄兩百騎。戎狄騎士人人怒不可遏,決意一陣便將這些老秦人剁成肉醬。枹罕草原是他們世代生存的大本營,他們的身上本來就涌動着狂猛好戰的熱血,豈能在本土教秦人猖狂?

散騎勇士們呼嘯卷出,在距官騎百人隊一箭之地,戛然勒馬,雄駿的戰馬齊刷刷人立嘶鳴,彎刀閃亮,騎隊頓時列成了黑白紅藍四個衝鋒隊形。這一勒、一立、一展,盡顯戎狄勇士的馬上功夫,草原上一片暴風雨般的歡呼喝彩。

顯然,戎狄勇士是以部族爲單元,要分成四個梯次對秦軍側翼發起衝鋒,以便各顯其能,看誰能一舉擊潰秦軍;相鄰的官騎百人隊,則列成了一個“十十方陣”,要從正面衝擊秦軍騎陣。

南面一箭之地,是秦軍鐵騎。黑色戰旗下清一色的年輕騎士,唯有當先的百夫長連鬢短鬚,估摸當在二十五六歲。這個百人隊是典型的秦軍鐵騎,無論是戰馬還是裝具抑或隊列,都與戎狄官騎和勇士騎迥然不同。胯下戰馬,都是清一色的陰山胡馬,高大雄駿,絲毫不輸於戎狄騎士的草原駿馬;不同的是,秦軍戰馬的馬身都裹着一層黑色皮革軟甲,馬頭則戴着包裹鐵皮的軟甲面具,只露出戰馬的雙眼;馬上騎士全身鐵甲鐵胄,人手一口閃爍生光的闊身短劍。按照秦軍裝備,每個騎士還當有一張硬弓與二十支長箭,今日較量不許用箭,所以他們的弓箭已經全部卸下。此刻,秦軍的隊形很是怪異,沒有列成司空見慣的方陣,而是列成了一個由三十三個三人騎組成的大三角陣勢,百夫長單人獨騎,在全隊的最頂端。山甲則站在一座土山包上靜靜觀望,看不出他有甚手段發號施令。秦國新軍的步兵是千卒一旗,騎兵是百騎一旗,旗手均不在兵卒騎士之內計數。所以,這百騎隊實際是一百零一人。旗手是專門挑選訓練的特種騎士,非但要騎術高超,而且要身強力壯,能夠同時使用旗槍與短劍搏殺。戰場之上,旗手只跟定百夫長衝鋒,所有騎士都看戰旗的走向,號令分合聚散。

戎狄官騎則還是老式軍制,千騎一旗。今日特殊較量,官騎散騎均有一面戰旗作爲聲威標誌,實際上並無號令作用。

見兩軍列陣就緒,高臺上一聲令下,山坡上的兩排牛角號嗚嗚吹動了。戎狄官騎與勇士騎隊一聲吶喊呼嘯,同時從正面與側翼猛撲秦軍。四面山頭與谷地草原,也是鼓譟喊殺,聲若海潮沉雷,直要吞沒撕裂秦軍。

秦軍百人隊卻沒有同時發動,百夫長一瞄戎狄衝鋒隊形,低喝一聲“二三列!”只見戰旗嘩啦一擺,馬蹄沓沓,大三角瞬息間分爲兩個小三角。戎狄騎兵堪堪將近半箭之地,秦軍百夫長突然高喊一聲:“殺——”黑色鐵騎驟然發動,兩支黑三角風馳電掣般迎向兩個戎狄百人隊。

秦軍百夫長帶領的十六個“三騎錐”,迎戰正面的戎狄官騎,另外十七個“三騎錐”則迎向側翼衝來的勇士百人隊。按照戎狄將領會商的戰法,認爲百人隊是秦軍最小的騎兵單元,必定是一體衝鋒結陣而戰,善於結陣而戰的戎狄官騎從正面頂壓,悍猛善戰的戎狄勇士從側面展開搏殺,秦軍必敗無疑。及至衝鋒發動,戎狄騎兵卻發現秦軍竟分兩路展開,等於每五十騎對他們一百騎。戎狄騎兵大爲驚訝,卻也更加狂傲,一片呼喝嘯叫:“殺死秦人!”“一個不剩!”“秦軍猖狂個鳥來!”閃亮的彎刀瞬間便包裹了兩支秦軍鐵騎。

迎戰戎狄官騎的秦軍百夫長騎隊,在接敵的剎那之間,閃電般排成了五個梯次,每個梯次三個“三騎錐”,最前列是百夫長、旗手與一個“三騎錐”組成的大三角。戎狄官騎則是“十十方陣”,每排十騎,共十排,卷地殺來。兩相碰撞,秦軍鐵騎的三角隊形像尖刀般銳利地插入方陣之中,三騎一組,將戎狄官騎的百人隊立即分割爲十幾個小塊搏殺起來。這種奇特打法,大出戎狄官騎意料。按照騎兵的傳統戰法,兩軍衝鋒相遇之後就是展開搏殺;大軍之中,尋常都以百人隊爲搏殺單元,百人隊單獨作戰,卻向來沒有成法,只是散騎搏殺而已。戎狄部族的騎兵歷史,比中原諸侯國早了許多,當中原諸侯還在笨重的車戰時期,戎狄部族就依靠剽悍的騎兵屢次攻進中原。所以,戎狄部族素來自詡爲騎戰鼻祖,在騎兵搏殺方面歷來蔑視中原諸侯,以爲騎兵的取勝根本就是騎術、刀術加勇猛,沒有其他。

今日,戎狄騎兵卻突然遇上了從來沒有見過的衝鋒隊形——不散不展,釘子般直插核心,當真是匪夷所思。一時之間,戎狄官騎大爲混亂,不由自主地被攪成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小圈子,每個圈子都是十幾二十騎對秦軍九騎或六騎。戎狄官騎紛亂組合間,已經有十餘人負傷落馬。小陣搏殺,秦軍三騎一組,相互保護,配合得嚴密異常。戎狄官騎雖勇猛衝殺,卻對這種“三騎錐”毫無章法,散開則各自爲戰,落單被殺,聚攏則重疊掣肘,相互碰撞,威力大減。每遇戎狄騎兵最擅長的單打獨鬥,就有秦騎前後包抄而形成三打一。剛剛圍住一個“三騎錐”,外圍就有兩三個“三騎錐”殺來解圍。於是戰場上怪異迭起:分明是戎狄官騎多出了秦軍鐵騎一倍,卻經常出現秦軍鐵騎圍困戎狄官騎的搏殺圈子。戎狄官騎漸漸地喪失了反擊能力,一個個紛紛落馬。

不到半個時辰,戎狄官騎的百人隊大部被殺,其餘斷腿斷臂者均躺在枯黃的草地上喘息。奇怪的是,秦軍百夫長並沒有率領自己的五十騎來增援另外一陣,而是勒馬外圍,靜靜地看着另一場還沒有結束的酷烈搏殺。這種做法,意味着秦軍五十騎篤定了能夠戰勝戎狄的一百勇士騎,根本無須增援。

四面山頭的牧民們看得氣憤極了,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噓聲口哨聲。

另外一陣的搏殺,更是驚心動魄。戎狄勇士們本來就分爲四隊衝殺,想爲各自部族爭光,完全沒有整體隊形。秦軍鐵騎也根本不用強行分割,很自然地分爲四個三角陣迎擊,每陣四個“三騎錐”,十二騎對二十五騎,餘下一個領頭什長的“三騎錐”做遊擊策應。論個人馬術、刀術與體魄強猛,戎狄勇士顯然強於戎狄官騎,就是與秦軍相比,也略勝一籌。但秦軍的精良裝具與整體配合卻遠遠勝過戎狄勇士,結陣而戰,秦軍竟絲毫不顯人數劣勢。戰馬穿插,劍器呼應,極爲流暢。相比之下,戎狄勇士們一旦相互間三五騎並馬衝殺,總是要出現磕磕碰碰,只有不斷地高聲呼喝同伴“閃開!”“上!”“外邊!”“我在裡邊!”等各種口令,彼此的呼喚聲與戰馬的嘶鳴、跳躍糾結在一起,亂成了一團。

秦軍則極少出聲,但有呼叫,必是隊形變換。在電光石火般的激烈搏殺中,任何一個遲滯或混亂都可能是致命的。戎狄勇士的單騎本領,在訓練有素配合嚴密的秦軍鐵騎面前無從施展。在一聲聲憤怒的嘶吼中,裸臂散發的戎狄勇士紛紛落馬,或死或傷,重重地摔到堅硬的凍土地上。失去主人的戰馬不斷在草原上狂奔嘶鳴,繞着小小戰場不肯離去。饒是如此,戎狄騎士沒有一個脫離戰場逃跑,重傷落馬者依然奮力揮刀,砍向秦軍馬腿。

秦軍事先議定,不殺落馬傷兵。這是軍令,自然不能違犯。但幾次這樣的襲擊之後,秦軍騎士隊形難以保持,漸漸出現了小混亂。正在此刻,突聞小山包傳來一聲悠長尖厲的呼哨聲,響遏行雲般貫徹戰場!

陣中頭領精神大振,怒喝一聲:“殺——殺光——”一陣憤怒的呼喝嘶吼,殺紅了眼的秦軍騎士們縱馬馳突,劍光霍霍,戎狄傷兵與殘餘的騎士悉數躺倒在血泊之中。

不到一個時辰,戎狄官騎全數瓦解,勇士騎兵全部被殺。

草原上安靜了下來,人山人海的山頭谷地,空曠得寂然無聲。戎狄人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半個多時辰內兩百名騎士竟全數被傷被殺,而秦軍竟只是有傷無死。

四大單于臉色鐵青,狠狠盯住樗裡疾,彷彿要活吞了這個滿臉木呆黑黑肥肥的秦商。樗裡疾卻恍然大悟般叫了起來:“咳呀!這新軍小子們恁般厲害?單于郡守,跟他們再比!總要我族贏了纔是!”

“呸!”赤狄單于怒吼,“你教戎狄丟人麼?還再比?!”

單于郡守思忖良久,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客啊,說好的生死不論,戎狄人沒有信義麼?收兵!”

當天夜裡,單于郡守大帳裡的燈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四大單于親自宴請樗裡疾與秦軍百人隊,連連誇讚秦軍騎士“天下無雙”,並向每個騎士贈送了一把戎狄短刀。單于郡守還親自在一張白羊皮上寫了“永做秦人,永守西陲”八個大字,指派特使與樗裡疾同赴咸陽面見國君。

一場痛飲,秦軍騎士們將自己的甲冑贈送給了戎狄的一百名勇士,人人換上了戎狄騎士的裸肩皮袍,惹得滿帳笑聲。樗裡疾高興極了,出了兩千匹馬的大價,卻只“買”了五百匹戰馬。戎狄牧民高興得連呼“萬歲”!草原上一片歡聲笑語。

十日後,樗裡疾馬隊帶着戎狄特使,趕着五百匹戰馬,浩浩蕩蕩地向東進發了。

剛過上邽

,樗裡疾就接到雍城縣令送來的秘密戰報:義渠國發兵叛亂,函谷關守將司馬錯率軍兩萬,正在咸陽北阪迎敵。

(本章完)

第七章 瓦釜雷鳴_六 兩樣老古董:井田和奴隸第六章 子楚還國_一 乾綱獨斷 策不亂法第一章 權相變異_二 趙高看見了一絲神異的縫隙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七 神醫扁鵲對秦孝公的奇特診斷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三 衛鞅出奇兵 老龍賈酣戰身死第十三章 鐵血板蕩_一 陰山草原的黑色風暴第七章 大成合縱_四 烈士暮年的最後決策第五章 術治亡韓_四 天生大道之才 何無天下之心哉大秦帝國第四部下卷第一章 權相變異_三 殘詔斷句 李斯的勃勃雄心燃燒起來了第一章 鐵腕平亂_一 義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第十三章 最後風暴_五 東海之濱雷電生第九章 呂氏新政_一 變起倉促 呂不韋終於被推到了前臺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三 夤夜發奇兵第五章 冬戰河內_五 冬戰河內 狂飆拔城第三章 西出鎩羽_四 雄心說長策第一章 暮政維艱_四 昭襄王暮定計然策第九章 縱橫初局_二 怪誕說辭竟穩住了楚國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一 歲末大宴羣臣 始皇帝佈政震動朝野第三章 西出鎩羽_四 雄心說長策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一 新人新謀棄霸統第六章 亂政亡趙_五 天方艱難 曰喪厥國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七 惶惶大軍嗟何及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一 茫茫大雪裡嬴政皇帝踽踽獨行第二章 棟樑摧折_五 禮極致隆 大象其生 始皇帝葬禮冠絕古今戰國七雄_燕國經典大戰_南定百越、北擊匈奴之戰第六章 滔滔江漢_一 碧水風雪雲夢澤第九章 呂氏新政_二 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五 撲朔迷離的大梁才士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二 三晉合謀易上黨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一 天險上黨地第六章 亂政亡趙_一 秦國朝野發力 謀定對趙新方略第七章 迂政亡燕_六 易西戰場多生奇變 王翦軍大破燕代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四 點點漁火不同眠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_五 借得恩仇大周旋第四章 暴亂潮水_四 背叛迭起 六國老世族鼓起了復辟惡潮一 暴秦說:秦末復辟勢力的歷史謊言第十章 張儀風雲_六 四陣三比 秦燕結盟名將_田單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三 黑林溝奪情明法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二 卑劣老伎在腐朽國度生出了驚人成效第四章 鏖兵中原_六 蒼蒼五丈塬 師徒夜談兵第二章 大決涇水_四 天奪民生 寧不與上天一爭乎第六章 風雲再起_三 燕山腳下的古老城堡第四章 暴亂潮水_二 芒碭山逃亡者在劉邦率領下起事了第八章 風雨如晦_四 繁難國葬 學問騰挪秦國官制_中央官制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四 大星垂滄海第八章 連橫奇對_四 衣錦榮歸動洛陽第八章 失才亡魏_一 一旅震四方 王賁方略初顯名將之才第四章 風雲三才_四 春令定準直 秦國大政勃勃生髮第五章 情變橫生_二 秋夜高樓 秦箏忽起秦國官制_中央官制戰國七雄_秦國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一 茫茫大雪裡嬴政皇帝踽踽獨行戰國七雄_燕國第四章 鏖兵中原_四 河外大開打 初帥刁猛狠第八章 連橫奇對_四 衣錦榮歸動洛陽經典大戰_河西之戰第五章 術治亡韓_三 《韓非子》深深震撼了年輕的秦王楔子第十章 蒹葭蒼蒼_六 大峽谷裡的神秘新軍第五章 術治亡韓_六 瀕臨絕境 韓王安終於要孤城一戰了第六章 子楚還國_三 佳人歸來兮 春不可以殘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五 戰國格局大變 咸陽祝捷封商君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三 化齊方略陡起波瀾第七章 瓦釜雷鳴_六 兩樣老古董:井田和奴隸第六章 風雲再起_五 大節有堅貞諸子百家_縱橫家第一章 無妄九鼎_一 奇兵破宜陽 千夫長嶄露頭角第十章 胡服風暴_一 白起方略第一次被放棄第七章 帝國烽煙_三 軹道亭外的素車白馬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七 惶惶大軍嗟何及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_二 戰國之世的最後一頂王冠第五章 術治亡韓_七 忠直族羣而術治亡國 天下異數哉第九章 呂氏新政_一 變起倉促 呂不韋終於被推到了前臺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一 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第六章 亂政亡趙_四 王翦李牧大相持第三章 西出鎩羽_五 命乖車生禍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三 雍也不雍 胡憯莫懲第四章 暴亂潮水_一 大澤鄉驚雷撼動天下第八章 幽燕雷霆_四 我車既攻 我馬既同第一章 六國謀秦_三 接風小宴公開了會盟秘密第十章 合縱回光_四 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戰國七雄_楚國第二章 大決涇水_四 天奪民生 寧不與上天一爭乎秦風_秦國兵器諸子百家_儒家第五章 情變橫生_七 欲將子還兮 子不我思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四 鑄銷天下兵器 翁仲正當金人之像哉第九章 分治亡楚_八 淮北大追殺 王翦一戰滅楚國第八章 風雨如晦_四 繁難國葬 學問騰挪第四章 咸陽初動_四 碧潭廢墟的隱居夫人第三章 東方龍蛇_三 東海起大蛟第三章 東方龍蛇_四 布衣柴門千里駒秦國官制_中央官制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一 長平殺降 震撼天下第七章 帝國烽煙_二 帝國回光 最後秦王的政變除惡
第七章 瓦釜雷鳴_六 兩樣老古董:井田和奴隸第六章 子楚還國_一 乾綱獨斷 策不亂法第一章 權相變異_二 趙高看見了一絲神異的縫隙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七 神醫扁鵲對秦孝公的奇特診斷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三 衛鞅出奇兵 老龍賈酣戰身死第十三章 鐵血板蕩_一 陰山草原的黑色風暴第七章 大成合縱_四 烈士暮年的最後決策第五章 術治亡韓_四 天生大道之才 何無天下之心哉大秦帝國第四部下卷第一章 權相變異_三 殘詔斷句 李斯的勃勃雄心燃燒起來了第一章 鐵腕平亂_一 義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第十三章 最後風暴_五 東海之濱雷電生第九章 呂氏新政_一 變起倉促 呂不韋終於被推到了前臺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三 夤夜發奇兵第五章 冬戰河內_五 冬戰河內 狂飆拔城第三章 西出鎩羽_四 雄心說長策第一章 暮政維艱_四 昭襄王暮定計然策第九章 縱橫初局_二 怪誕說辭竟穩住了楚國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一 歲末大宴羣臣 始皇帝佈政震動朝野第三章 西出鎩羽_四 雄心說長策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一 新人新謀棄霸統第六章 亂政亡趙_五 天方艱難 曰喪厥國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七 惶惶大軍嗟何及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一 茫茫大雪裡嬴政皇帝踽踽獨行第二章 棟樑摧折_五 禮極致隆 大象其生 始皇帝葬禮冠絕古今戰國七雄_燕國經典大戰_南定百越、北擊匈奴之戰第六章 滔滔江漢_一 碧水風雪雲夢澤第九章 呂氏新政_二 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五 撲朔迷離的大梁才士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二 三晉合謀易上黨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一 天險上黨地第六章 亂政亡趙_一 秦國朝野發力 謀定對趙新方略第七章 迂政亡燕_六 易西戰場多生奇變 王翦軍大破燕代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四 點點漁火不同眠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_五 借得恩仇大周旋第四章 暴亂潮水_四 背叛迭起 六國老世族鼓起了復辟惡潮一 暴秦說:秦末復辟勢力的歷史謊言第十章 張儀風雲_六 四陣三比 秦燕結盟名將_田單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三 黑林溝奪情明法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二 卑劣老伎在腐朽國度生出了驚人成效第四章 鏖兵中原_六 蒼蒼五丈塬 師徒夜談兵第二章 大決涇水_四 天奪民生 寧不與上天一爭乎第六章 風雲再起_三 燕山腳下的古老城堡第四章 暴亂潮水_二 芒碭山逃亡者在劉邦率領下起事了第八章 風雨如晦_四 繁難國葬 學問騰挪秦國官制_中央官制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四 大星垂滄海第八章 連橫奇對_四 衣錦榮歸動洛陽第八章 失才亡魏_一 一旅震四方 王賁方略初顯名將之才第四章 風雲三才_四 春令定準直 秦國大政勃勃生髮第五章 情變橫生_二 秋夜高樓 秦箏忽起秦國官制_中央官制戰國七雄_秦國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一 茫茫大雪裡嬴政皇帝踽踽獨行戰國七雄_燕國第四章 鏖兵中原_四 河外大開打 初帥刁猛狠第八章 連橫奇對_四 衣錦榮歸動洛陽經典大戰_河西之戰第五章 術治亡韓_三 《韓非子》深深震撼了年輕的秦王楔子第十章 蒹葭蒼蒼_六 大峽谷裡的神秘新軍第五章 術治亡韓_六 瀕臨絕境 韓王安終於要孤城一戰了第六章 子楚還國_三 佳人歸來兮 春不可以殘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五 戰國格局大變 咸陽祝捷封商君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三 化齊方略陡起波瀾第七章 瓦釜雷鳴_六 兩樣老古董:井田和奴隸第六章 風雲再起_五 大節有堅貞諸子百家_縱橫家第一章 無妄九鼎_一 奇兵破宜陽 千夫長嶄露頭角第十章 胡服風暴_一 白起方略第一次被放棄第七章 帝國烽煙_三 軹道亭外的素車白馬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七 惶惶大軍嗟何及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_二 戰國之世的最後一頂王冠第五章 術治亡韓_七 忠直族羣而術治亡國 天下異數哉第九章 呂氏新政_一 變起倉促 呂不韋終於被推到了前臺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一 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第六章 亂政亡趙_四 王翦李牧大相持第三章 西出鎩羽_五 命乖車生禍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三 雍也不雍 胡憯莫懲第四章 暴亂潮水_一 大澤鄉驚雷撼動天下第八章 幽燕雷霆_四 我車既攻 我馬既同第一章 六國謀秦_三 接風小宴公開了會盟秘密第十章 合縱回光_四 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戰國七雄_楚國第二章 大決涇水_四 天奪民生 寧不與上天一爭乎秦風_秦國兵器諸子百家_儒家第五章 情變橫生_七 欲將子還兮 子不我思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四 鑄銷天下兵器 翁仲正當金人之像哉第九章 分治亡楚_八 淮北大追殺 王翦一戰滅楚國第八章 風雨如晦_四 繁難國葬 學問騰挪第四章 咸陽初動_四 碧潭廢墟的隱居夫人第三章 東方龍蛇_三 東海起大蛟第三章 東方龍蛇_四 布衣柴門千里駒秦國官制_中央官制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一 長平殺降 震撼天下第七章 帝國烽煙_二 帝國回光 最後秦王的政變除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