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便到年冬。大唐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十一月,處羅可汗統率藩漢兵馬十五萬,二次南下,直抵雁門關。
此刻再到雁門關,已是今非昔比,城頭凋零,關隘破損,人跡罕至,戰亂兵馬交替征戰,四處盡顯破敗不堪。
處羅可汗四下張望,頓覺寒風襲人,對左右衆將說道:“今日風大,本汗倍感不適,過了雁門,避風處安營紮寨。”
衆人領命,尋過雁門關,劉武週一邊瞅着處羅可汗一邊,催馬湊到咄苾身邊,低聲說道:“我怎麼看着大汗臉色不對呢?”
咄苾問道:“何以見得?”
“大臉二目無神,臉色發黃,想必是連日行軍,中了邪風。”劉武周道。
“哦?”一席話提醒了咄苾,心中暗想行軍途中最忌諱生病,沿途缺醫少藥,又路途疲憊,極是不祥,倘若出個閃失,便關係整個突厥部變故。
看着咄苾若有所思的眼神,劉武周道:“大汗統轄十五萬兵馬,此是得病,事關重大,咄苾親王不可不早作準備。”
咄苾點了點頭,對劉武周說道:“我今晚便去探看大汗,你立刻四下打探良醫,以備不時之需。”二人商量已定,分頭行事。
到了晚間咄苾來到可汗宮帳,只見處羅可汗,剛剛揭去頭上溼巾,靠坐牀頭,步利等幾個將領也前來探望。咄苾二眉緊皺,貌若焦慮,說道:“大汗連日行軍,旅途疲憊,不如暫且收兵吧。”
咄苾這麼說,幾個將領也贊同,步利也說道:“咄苾親王所言極是,大汗還是暫且休戰,帶病行軍,唯恐不吉。”
處羅可汗坐在牀上,看了看衆人,說道:“當年突厥分裂,我父汗失國,幸虧當年大隋相助,不能忘恩負義。本汗決意已定,此番必須收復晉陽,誰也不可再言退兵之事。”咄苾、步利等人一看處羅可汗,出兵決心如同磐石,不敢再勸。
等到次日,突厥大軍拔營起寨,兵馬南下,剛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忽然雷聲大作,天公不作美,少時便大雨傾盆。真可謂:
邪病纏身天更昏,晴天霹靂雨紛紛。
白日片刻雲遮擋,驟間暴雨又傾盆。
一場大雨,由天而降,十幾萬將士被淪得焦頭爛額,蹣跚而行,走了不遠。處羅可汗見水衝泥窪,步履維艱,只得下令暫住馬邑城。
突厥將士只得趕往馬邑,處羅可汗找了一幢大宅院當做行營。可是會天大雨,氣候返潮,又有沉疾未愈,到了房中便臥病在牀。
隨行的義成公主和美人蕭珺在臥房陪侍左右,生怕處羅可汗有個好歹。幾個軍中的醫官紛紛趕到行營臥房,爲處羅可汗診脈醫病,爲首的一個軍醫言道:“大汗沉疾復發,有感邪風傷身,加之雨天返潮,必須用以五石做藥,方可醫治。”
蕭珺問道:“何爲五石?”
軍醫道:“五石乃是丹砂、雄黃、白凡、曾青、慈石。”
“這大雨成澇,到哪裡去尋找五石?”蕭珺道。
正在犯難之時,咄苾和劉武周也趕來探視處羅可汗,咄苾問道:“公主和美人爲何愁眉不展,莫非病情難治?”
義成公主道:“除非有五石做藥,否則實難治癒。”
咄苾道:“公主放心,我已命劉武周到附近尋找藥材,必有辦法救治。”言罷,咄苾離開行營臥房,回到自己軍中。
劉武周已等候多時,一見咄苾回營,便上前問道:“大汗病情如何?”
咄苾道:“軍醫需用五石做藥。”
劉武周狡黠一笑,附耳對咄苾說道:“我已問過醫官,五石之中,丹砂毒性最大,若是放多了,使用不慎,反可致命。”
咄苾聽了,漠然良久,才隱隱對劉武周說:“速命人炮製五石藥丸,多放丹砂。”劉武周正合心意,立刻命人做五石藥丸。
到了次日,大雨依舊不停,仍然難以行軍。義成公主和美人蕭珺,兩個人正在行營等藥,只見咄苾手捧一盒,匆匆而來。咄苾道:“二位嫂嫂,五石已到。”
兩人趕忙圍上前來,開盒觀瞧,只見三粒紅丸放於盒中,蕭珺問道“這五石爲何是紅丸?”
咄苾哪裡懂得其中原理,只是說道:“聽說丹砂爲紅,紅色辟邪,可驅逐大汗體內邪氣。”
蕭珺與義成公主,也是將信將疑,義成公主膽子稍大,接過木盒,說道:“能否驅邪,不如先讓大汗服用一顆?”
“是呀,是呀。”咄苾道:“先服用一顆,靜觀療效。”
蕭珺點了點頭,義成公主把藥丸帶到寢房,扶起處羅,說道:“咄苾命醫官制了五石丹藥,大汗服用便可痊癒。”
處羅拿起一粒紅色藥丸,再三觀看,才就水吞服。蕭珺、義成公主也放下心來,咄苾卻是心裡有鬼,忐忑不安。心想若是丹砂用少,可以治病,此番用多,便會致命,惶惶不安的告辭退去。
又是一夜過去,到了第三天,大雨依舊不停,咄苾與劉武周兩人坐在寢帳,坐立不安,只等處羅可汗生死結果。忽然一個兵丁慌慌張張跑來,言道:“大汗病情加重,蕭美人和義成公主傳咄苾親王覲見。”
咄苾與劉武周互看一眼,劉武周揮了一下手:“知道了,這就去。”等兵卒退下,劉武周說道:“看來藥力已經發作,親王務必一探虛實。”
咄苾雙手倒背,來回踱了幾步,對劉武周道:“我這就去看,你立刻調集所屬兵馬,整裝待命,現在用兵時期,以防生變。”二人商定,分頭行事,各自前往。
咄苾來到行營臥房,只見處羅靠着蕭珺懷中,不停嘔咳,義成公主兩手相握,走來走去,咄苾問道:“病情如何?”
蕭珺道:“昨晚服了藥,不見好轉,今晨復發。”
咄苾看處羅病情加重,知道定是五石之中丹砂使用過量,心中暗想一不做二不休,頓時惡向膽邊生,咄苾道:“定要五石藥力不足,不妨在服用一顆。”義成公主看看蕭珺,兩人一時也沒了主意,便從木盒之中又拿出一顆丹藥,爲處羅服下。
處羅服藥睡下,衆人來到外間屋等待。過了許久,一個丫鬟來到外間屋,說道:“大汗又發病了,愈加嚴重。傳義成公主和蕭美人內房伺候。”
義成公主和蕭珺來到寢房,只見處羅臉色慘淡,通體虛弱。二人伏在牀邊,處羅說道:“本汗病入膏肓,自知大限將到。欲立遺囑,商議繼承汗位之人。”
蕭珺言道:“大汗膝下唯有奧射一子,父子傳承,理應奧射即位。”
“唉。”處羅嘆道:“奧射年幼,部族強大,奧射少不更事,只恐壓不住突厥各部盟汗王。”
義成公主道:“突厥不是中原王朝,年幼難以自立,況且我等還要復辟大隋,奧射確實擔不起這個重擔。”
處羅道:“三弟咄苾,主持重建定襄,雄才大略,將來定能復辟大隋,不如把汗位傳給咄苾。”
蕭珺一聽,心中難免有些顧忌,暗想咄苾曾經酒後想非禮自己,倘若即位只恐又要再次下嫁。義成公主一看蕭珺揣有心事,問道:“皇嫂莫非覺得咄苾不妥?”
“哦……”蕭珺道:“繼嗣之事,乃是突厥大事,大汗與公主商議便是,臣妾沒什麼不妥。”
處羅微微點頭,孱弱說道:“你倆下去吧,傳咄苾來見我。”
咄苾正在外間屋等候,心裡正琢磨處羅的生死狀況,只見步利從外面匆匆來到,咄苾問道:“大汗正在休息,將軍有何要事?”
步利道:“我見劉武周、宋金剛正在調動漢營兵馬,大汗身染重兵,只恐要生叛亂?”
咄苾心中明白,那是自己暗中勾結劉武周,假意笑道:“將軍多慮,如今已入雁門,難免遭遇唐兵,我看劉武周是警惕唐兵,不足爲慮。”
正在此時,義成公主和美人蕭珺走出房來,對咄苾說道:“大汗傳咄苾親王,有要事商量。”
咄苾揮了揮手,示意步利退下,轉身去往寢房,一見處羅病重,假意撲倒牀邊問道:“兄長之病,難道還不能痊癒?”
處羅搖了搖頭,便把傳位之事一一說來,咄苾心中竊喜,假意推辭道:“小弟豈敢窺探汗位,丹藥還有一粒,兄長不妨吃了,說不定能有好轉?”
處羅道:“越吃病越重,算了吧,本汗想喝水。”咄苾趕忙安排丫鬟倒水,趁機取出第三粒丹藥,交予伺候丫鬟,低聲叮囑:“碾成粉末,放入水中。”丫鬟不知其中原委,便遵命照辦。
衝好藥末,咄苾把水送上,丫鬟扶着處羅飲了兩口,處羅看着碗中水,問道咄苾:“本汗問你,這水爲何發渾?”
怎知丫鬟最快,說道:“水中衝了丹藥。”
咄苾一驚,手有些發抖,不知所措,處羅愣了一下,頓時大悟:“莫不是丹藥有毒?”
處羅誤將毒藥當良藥,頓時發覺,咄苾反到不慌不忙把碗放到一邊,揮手示意丫鬟退下,說道:“兄長萬不可猜忌自家兄弟。”
處羅兩眼驚悚,問道:“本是風寒疲憊,自從吃了丹藥愈加沉重,你不是謀求篡逆吧?”
咄苾道:“兄長已傳位與我,是不是毒藥已無關緊要。”
“畜生!”處羅伸手指着咄苾,正怒火沖天,血灌瞳仁,正要怒斥,只覺毒藥發作,支支吾吾沒說出什麼,就倒斃牀榻,至死胳膊僵硬,手指咄苾。
但是處羅一聲“畜生”,到讓外間屋隱約聽到,蕭珺與義成公主以爲是爭吵,來到寢房,只見處羅可汗已倒牀而亡,但左臂依舊指着咄苾,蕭珺問道:“大汗手指親王,發生何事?”
咄苾道:“美人勿驚,兄長遺言傳我汗位。”
蕭珺暗想在外面分明聽得一聲“畜生”,頃刻間處羅便死,還手指咄苾,甚是蹊蹺。義成公主到沒多想,說道:“既然遺詔有訓,傳位咄苾,我等當儘快報喪,擁戴三弟即位。”不等蕭珺答話,義成公主便忙着主持新君即位。
處羅身亡,三弟咄苾尊遺命,在處羅可汗靈前繼承汗位,史稱頡利可汗。十幾萬突厥將士俱帶縞素,義成公主和美人蕭珺依照草原上慣例先葬亡夫,再下嫁頡利可汗。
蕭珺換了白服,籌備葬禮,正往前堂走去,這時只見一個醫官匆匆而來,作揖躬身,求見蕭珺。
蕭珺問道:“你是哪營的醫官,有何急事?”
醫官道:“在下宋金剛軍中醫官,數日前奉命製作丹藥,聽了大汗服藥而亡?”
蕭珺眼神疑惑,有些莫名:“丹藥未能救治大汗,你說這話,有何用意?”
醫官跪倒:“下官罪該玩死,罪該萬死。”
“請醫官借一步說話。”蕭珺把這個醫官帶到行營一旁的偏堂,蕭珺坐到太師椅上,問道:“你罪在何處,從實招來?”
醫官在此跪倒,作揖說道:“那日宋金剛傳了咄苾親王密令,燒製丹藥,五石本是黑丸,未曾想咄苾讓多用丹砂,燒製成了紅丸。”
“黑丸、紅丸有何差別?”蕭珺問道。
“黑丸治病,紅丸劇毒。”醫官道。
“啊?”蕭珺頓時臉色鐵青,站起身來心神不寧,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又坐了下來,口中默道:“悔之晚矣。”
醫官望着蕭珺:“下官實在不知這毒藥竟用在了大汗身上,擔驚受怕,纔來據實呈報。”
蕭珺看着誠惶誠恐的醫官,想想帝王之家的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往事,只是揮了揮手,說道:“我本好生之人,事已泄露,你早晚難逃一死,逃生去吧,快逃吧。”
醫官一愣,伏地問道:“娘娘所言,難道大汗就白白毒死?”
“咄苾已經靈前繼位,號稱頡利可汗,只盼處羅再勿復生帝王家。”蕭珺長嘆一聲,便往外走,又轉頭看看伏地的醫官:“你早早逃命吧,莫再做一條冤死鬼。”這纔是:
江山美人誰爲爭,兄弟不惜歹毒生。
自古名利多殺戮,不顧血脈與親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