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明月登上樹梢,漆黑的夜掠過一絲涼風,幾柳枝條隱隱晃動,隱隱傳來一陣樂曲劃過宮巷,遠遠望去平陽宮的燈火依舊點綴了清冷的宮廷。
隋煬帝撫琴撥絃,彈奏着古曲,宣華夫人懶洋洋的靠在牀榻邊,享受着柔和旋律。一對才子佳人滋潤着這個平靜的夜晚。
一曲作罷,素雅芳馨,宣華夫人憔悴的臉龐泛起些許歡愉隋。煬帝起身走到榻邊,攬過宣華夫人,問道:“朕這幾日忙於大案,愛妃覺得朕的琴技可有長進?”
“陛下才藝非凡,可冠古今。但不知那童謠大案,處理的如何了?”
“麻叔謀、陶榔兒父子皆已陣法,就剩楊素老兒,貪贓枉法,縱容部下,還沒有問罪。”
宣華夫人問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何爲對楊素網開一面?萬一再惹出什麼亂子......”
隋煬帝撫摸着宣華夫人的肩膀說道:“皇后也曾這麼說過,但朕爲了夫人,才留着楊素性命。”
宣華夫人臉上泛起一陣疑惑,隋煬帝兩眼含情的望着宣華夫人,解惑道:“楊素主持通濟渠開鑿,雖然用心狠了些,但是運河開挖極快,若今年開通,朕就可以陪着愛妃去江南了。”
“陛下......”
隋煬帝輕輕用手一擋宣華夫人的朱脣,說道:“朕都是爲了愛妃,當初對愛妃的千金一諾,朕即將兌現。”
“陛下......”宣華夫人擁入楊廣懷中,眼中止不住泛出熱淚:“就怕臣妾這不成器的身子,等不到運河開通的那一天。”
“不許亂說,爲愛妃開通運河朕能夠辦得到。”
隋煬帝在平陽宮住了兩日,又到早朝的日子,隋煬帝起駕回到宣文殿,文武百官上朝,拜見天子。隋煬帝道:“近來有何要事,卿等儘管奏來。”
正議大夫諸葛穎出列奏道:“啓稟陛下,西南行軍總管劉方,班師回朝,不慎染了惡疾,已在行軍途中病故。”
大臣一聽各自竊語,都有些惋惜之情,隋煬帝楊廣深深感嘆,說道:“取筆墨來,朕要親自擬旨,嘉獎劉方。”旁邊太監取來筆紙,隋煬帝沉思片刻,提筆擬寫了封賞的詔書,並對諸葛穎道:“西南行軍總管劉方爲朕肅清海外,致身王事,誠績可嘉,朕追贈劉方上柱國、盧國公,爵祿可命其子嗣繼承,以顯大隋洪恩。”
太監把皇上的親筆詔書交予諸葛穎,“臣即刻照辦。”
工部尚書宇文愷又出列奏道:“臣今早得到越國公楊素在洛陽的奏報,通濟渠已經開鑿成型,只待良辰吉日,開閘放水。”
“嗯.....”一聽通濟渠開鑿竣工,隋煬帝腦中一閃,想起來童謠大案與楊素千絲萬縷的聯繫,心中暗想,河道既然挖好了,也該是處理楊素的時候了,遂傳旨道:“傳朕旨意,命太子楊昭代朕前往洛陽,主持開閘放水大典;越國公楊素年事已高,先讓他回京歇息,聽後封賞。”
“遵旨。”宇文愷道。
隋煬帝旨意傳下,快馬傳送東都洛陽,由太子楊昭接管開閘放水大典,詔命越國公楊素回京聽封,這才引出:
太子東都籌竣工,老臣自保夢成空。
皇后不容奸讒在,玉笛一曲送老終。
自從麻叔謀、陶氏父子處決,深受牽連的越國公楊素在東都整日閉門謝客,深居府邸,坐立難安。
隋煬帝的詔書已經傳到府上,楊素倒揹着手,來回走動,心裡總揣着幾分恐懼。長子楊玄感見父親心事重重,勸慰道:“皇帝只是念及父親年老體邁,回京聽後封賞,並未責備啊。”
楊素皺着眉頭:“你哪裡知道,蕭皇后這個女人手段非常。當初爲了爭奪皇后不惜代價,坐鎮京城廣結朋黨,如今又在宮裡主持正義,查詢老夫的罪行。看來成業蕭後,敗也蕭後呀。”
“聽父親這麼一說,皇上會兔死狗烹,卸磨殺驢?”
楊素捻着羊角鬍子嘆道:“此次回京,只怕凶多吉少,福禍難測。”
“那父親打算如何收場?”
“唉......只能先奉旨回京。”
長話短說,越國公楊素奉旨返回京城大興,作爲牽扯命案的當朝首輔,楊素自知沒什麼好下場,又親自草擬了一份奏章,親自去宮裡,請旨辭官。
宮裡的小太監,接過奏章,讓楊素在宮外等候,快步將辭官奏章送到寧安殿。大殿之內,隋煬帝楊廣正與皇后蕭珺對坐飲茶,
小太監急匆匆遞上了越國公楊素的奏章,隋煬帝看罷,感慨良久。楊素畢竟是輔佐自己奪取太子位,順利登基的重臣,真到抉擇之時,反倒猶豫起來
看着楊廣爲難,蕭皇后此時心中最容不下的便是楊素,暗自沉思,無意間打量到旁邊一根玉笛,青玉雕刻,雙鳳飛舞,巧奪天工,擺放多年,依舊光彩奪目,託在一個紅木架子上。
頓時蕭皇后便有了主意,走過去拿起玉笛,對楊廣說道:“越國公既然營建東都有功,不如既不封賞,也不準辭官,把這玉笛賜予他,看能怎樣?”
楊廣拿着玉笛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心中疑惑問道:“皇后的意思是,對楊素不罰不賞,不準辭官,就賜玉笛。爲何?”
“臣妾覺得,玉笛精美,不如竹笛中用,楊素已官至極品,無可賞賜了。”
“無可賞賜?”隋煬帝問,蕭珺只是點了點頭,遵照蕭皇后建議,隋煬帝便把這個精雕雙鳳玉笛派小太監賞賜給楊素。
楊素跪在宮外,加上年事已高,跪倒有點吃力,忐忑之時,等了許久才見小太監手託着一個長方木匣走了過來。小太監說道:“皇上有旨,賜越國公楊素玉笛一根。”
楊素一愣,接過木匣,吃力的站起來,問道:“敢問小公公,皇上就沒有別的吩咐?”
小太監道:“皇上什麼也沒說,只說賜玉笛一根。”
楊素懷抱木匣,有氣無力的離開宮門,返回府上。
一根玉笛擺在桌上,二弟楊約、長子楊玄感,面面相視,百思不得其解。拿着玉笛,沉思良久,楊玄感問道:“父親營建東都,功勳卓著,皇上爲何只賜玉笛一把?”
楊素摸着羊角鬍子,言道:“命人吹奏。”
楊府養有歌姬,當堂吹奏,笛聲雖然婉轉悠揚,但吹笛子的歌姬卻是十分吃力,中間還有兩次中斷。
等着一曲過後,楊素便問二弟楊約:“二弟以爲此笛吹曲如何?”
楊約道:“玉笛雖然尊貴,與竹笛相比,並不中用。”
“皇上不賞不罰,也不準辭官,送來個不中用的玉笛,看來是覺得老夫真得不中用了……”楊素摸着羊角鬍子,兩眼微閉,若有所思,半晌不語。
自此之後,楊素一病不起,久臥家中,也不在上朝。隋煬帝楊廣常派太醫探查楊素病情,楊素是愈加緊張,便召來二弟楊約,長子楊玄感,陪坐病榻前,楊素孱弱說道:“自從臥病之後,我自知大限將至,料定宮中比有人盼我早死。”
楊玄感問:“皇上時常派太醫診病,難道不是爲父親治病?”
楊素道:“你哪裡知道,皇上這是探查我有沒有死!”
此言一出,二弟楊約和長子楊玄感才恍然大悟,楊玄感問道:“難道皇上盼着父親不得善終?”
楊素說道:“我若早死,一了百了,我若不死,只恐全家遭殃。我死之後,咱楊家衆人依舊高官得做,駿馬任騎,何樂而不爲?”
楊素、楊玄感等家人聽了忍不住潸然淚下,楊素又道:“前幾日,我做《賦得笛詩》一首,死後皇帝弔唁,可懸掛屋中,皇上定不會怪罪你們。”
言罷,楊素又是一陣咳嗽,由此言語不清,神智昏厥,不日而亡。
楊素終年六十二歲,諡景武,後來唐朝建中三年,朝廷追封楊素爲古代六十四名將;又至北宋宣和五年,朝廷追封古代七十二名將亦有楊素。這纔是:
自古能臣才德全,一代怪才德行偏。奇謀多變人品異,取悅君王害民間。
北伐突厥出塞外,南討陳朝戰船前。東征義軍闢江浙,西入幷州平叛亂。
黨爭宮鬥換太子,封侯拜相官爵顯。仁壽宮下屍骨壘,東都城內征夫填。
名將得益奇謀多,酷吏源自造宮殿。爭議千載誰曾問,半好半壞各一邊。
越國公楊素暴病身亡,也算是得了個好死。隋煬帝親往楊府弔唁,假惺惺落淚祭拜,以示哀悼。
太監拿出聖旨,當衆宣讀:“爲表彰國公生前功績,特追封太尉、光祿大夫、領十郡太守;賜轀車、班劍、鼓吹;賞楊素遺屬粟麥五千石,布帛五千段;併爲越國公樹碑立傳,光照千秋。欽此。”
隋煬帝表面大加恩賞,彌蓋君臣之誼,楊府家人叩首拜謝。楊廣忽見靈堂一側,留詩一首,上書《賦得笛詩》,楊廣細細讀來,詩詞寫道:
作曲是佳人,制名由巧匠。
鵾弦時莫並,鳳管還相向。
隨歌響更發,逐舞聲彌亮。
宛轉度雲窗,逶迤出黼帳。
長隨畫常裡,承恩無所讓。
楊廣讀罷,頓感傷懷,一句“承恩無所讓”道出了楊素臨終時,自知罪孽深重,走投無路的心境,畢竟是多年君臣,楊廣言道:“將這詩詞取下,朕痛失良相,留作紀念。”
旁邊楊府家人,取下詩卷,呈與楊廣。楊廣弔唁完畢,把這收《賦得笛詩》帶回寧安殿。皇后蕭珺正在宮裡,楊廣言道:“楊素已死,朕心甚安。”
蕭皇后不驚不喜,說道:“楊素害民不淺,本不得好死,一病而亡,反倒自得其所。”
“假使楊素不死,當夷九族!”楊廣自感辦了件順應人心的事,心中也是得意洋洋,問道:“皇后爲何要賜玉笛,讓楊素自尋死路?”
蕭皇后道:“再好的玉笛也不如竹笛,中看不中用,想必楊素知道自己已不中用,畏罪自盡,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果然高明,賜了玉笛,能使楊素自知罪惡深重,也省得朕痛下殺手。”
蕭珺道:“都說臣妾最嫉妒宣華夫人,又有幾人知道心中留恨的本是那饞臣楊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