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寬站定之後,轉過身看向叫住自己的長孫無忌,問出了那句話。長孫無忌給出的答案讓他眉頭再一次皺起。爲何單獨在這朝堂之上邀請自己?有何目的?這隻笑面狐狸,每一個動作都有其深意,一不留神就會掉進他的陷阱裡。這麼多年李承乾和自己的關係時好時壞多是拜他所賜。所以李寬雖然心中壓抑着一股想將那張大餅一樣的胖臉打扁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朝堂之上這樣毆打一名國公,李二第一個饒不了自己。
李寬受到長孫無忌的邀請,一言不發的站在立政殿的中央,既不離去,也不回答,一時間氣氛更加的詭異起來。朝堂一時間安靜了,羣臣鴉雀無聲。都在等着李寬的答覆,就連寒風吹過他們的衣襟的聲響都有清晰可聞。甚至他們的呼吸聲都能隱約聽見,壓抑的乞氛似乎形成實質,壓在所有人的心頭,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起至太古,經歷了千萬年歲月,亙古長存。
“二哥!”一聲輕柔的叫聲傳來,打斷了這無言的沉寂,柔弱的身子怯生生的站在門口,是李麗質。此時的她像是疾風中的柔弱柳樹,一頭青絲垂散着,顯得是那麼無助,小巧纖細的素手十指緊扣着,緊緊的握着,在指間是一支小巧精緻的金步搖。潔白如蔥根的手指與璀璨閃耀着奪目光華的黃金首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那金步搖的尖尖的頭上,一抹殷紅刺眼。
“麗質。你怎麼來了?”李寬訝異,這丫頭不是回藏玉齋了麼,怎會出現在這裡?
不僅僅是李寬感到詫異。就連此時端坐龍椅上的李二也愣了愣,看着站在大殿門口的小小身影,眼神裡閃過一抹悲傷的神色。這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兒,從小就乖巧聽話,那時候粘着自己,嘴裡甜甜的叫着父王的小丫頭,現在卻做了許多膽大包天的事。
之前在太子李承乾的包庇掩護之下從長安跑到了洛陽。一去就是大半個月。雖然在一開始就接到了守城將士的通報,自己也默許了此事,可還是感覺到了她的抗拒之心。
本以爲這出去散心之後。她會接受自己的安排,哪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看來這丫頭真的不願嫁給自己表哥,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李二在心裡如是想着,可面上還是不露聲色。長孫無忌還在場。剛纔他纔出言邀約,現在自己出言反駁,撤銷婚事,他會怎麼想?
李二在心裡權衡着,如何既能顧及長孫無忌的顏面,又能滿足那一雙小兒女的心願,他感到很棘手,比起當初下令北擊突厥還要麻煩。
“二哥。不要這樣!這是麗質的命,不值得你這樣去拼!父皇。麗質聽從你的安排,嫁給衝表哥!”李麗質面帶悲慼之色,嬌軀顫抖的說出這一句話,纖細的指頭緊握着手背上的靜脈血管都顯露出來。
“不要!你不可以嫁給長孫衝,我決計不會答應的!”李寬急忙說道,他此行來的目的就是爲了不讓李麗質嫁過去,怎麼會變成這樣!
“二哥,你不必再多說了!你對麗質的好,麗質銘記於心,但是不管是處於一個女兒還是一個臣民的角度,麗質都應當應下!之前跑出長安,就已經是父皇對麗質的最大寬容,麗質要是再不知趣,就枉爲人與女,愧爲人臣了。”李麗質這番話說得李寬心中一陣酸楚,這個時代的濃厚的傳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仁義,全都是一把把的枷鎖,將所有人都困在裡面,無法解脫。哪裡像後世那樣,物慾橫流,廉恥道德全都被拋於腦後。
三綱五常,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稍有違背,就是大逆不道,要受世人唾棄。在這樣的森嚴等級之下,兒女婚事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素未萍生之人,就這樣被拉到一起,相攜走過一生。這是何其的悲哀?但是華夏卻這樣一直持續了幾千年,千百年來,無數文人墨客,讚頌着一個個或淒涼或圓滿的愛情故事。讓無數的人爲之讚歎,爲之傾倒。可是那些在他們自己身邊發生相差無幾的事,他們卻又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將他們批判得一文不值。
就如此刻,李麗質的一番話,讓朝堂上無數的老學究點頭讚歎不止,當李寬說出不贊同的話的時候,他們紛紛對他怒目而視,一個個都留着長長的鬍鬚,身着華麗的長皰官服。看起來皆是那麼的道貌岸然,全都是正義的化身,可是他們真的
向表現出來的那般德高望重?那是完全不見得的事,一個個在人前人後,判若兩人沒有誰是真正的乾淨的。一個個不是出生草莽,就是世家門閥,真正的良家子弟早就被他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沒有強悍的背景,沒有過人的殺人不眨眼的手段,他們這些人早就不知伏屍於哪座青山了!
“二哥,不要再固執了!謝謝你的愛護,麗質會記得一輩子!”無數的老學究直直的盯着李寬,李二繼續一言不發,氣氛再次變得凝固。李麗質站於殿外,帶着哭腔勸說着李寬,誰人知曉,爲了來此,她做了多少,爲了阻止李寬與李二的對峙,她又忍受了多大的委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李麗質不願說,因爲李寬是真的爲了她,李二又是她的父皇。所以一切都只有李麗質自己藏在心頭,掩於重重的記憶之間。直到將來塵封許久之後,在慢慢的拿出來,品味此時的複雜心情,或許現在覺得很痛,但是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份苦楚會是最美的一段回憶。
“寬兒,看到了吧,長樂也是同意的,朕沒有逼迫她,再說了長孫無忌愛卿家的長孫衝。雖不說是年輕俊傑,也是難得的一名人才,能文能武。也配得上麗質了!”李二出言道,此話明顯就是在誇獎長孫衝,甚至毫不吝惜讚美之辭。讓現在下面的長孫無忌一陣歡喜,老臉笑得像是一朵盛開的菊花。
“長孫大人,笑得這麼燦爛,當心樂極生悲!”李寬冷聲的對長孫無忌說道。
“楚王殿下,這些老臣自是省的!不勞殿下費心。只是小兒大婚,還望殿下賞臉!”長孫無忌臉上依舊是樂呵呵的,一點都不爲李寬這些話所動。多年的政治生涯已經讓他練就了一張厚過鐵甲的臉皮,李寬幼稚的諷刺,豈能讓他變色!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看着吧!”李寬反諷道。
李寬還是稚嫩,現在這個場合。說出這樣的話來。除了讓李二下不了臺之外,沒有別的效果,這隻會將事情推向更糟糕的局面。
果不其然,李二坐在龍椅之上,一張老臉陰沉的像是要滴出水來,手在那寬大的扶手上使勁的捏着,青筋暴漲,雙目間閃着一股壓抑的暴怒。他一直對李寬容忍,一直任由他做他想做的事情。現在看來,這似乎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夠了!”李二一聲厲呼,震得大殿裡燭火一陣晃動:“你們兩個,各自回自己的宮裡呆着,從現在起,你們倆沒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朕會讓人看着,要是敢違抗旨意,那麼別怪朕沒警告過你們!”李二暴怒起來,這一出他從未想到,他哪裡想到一直乖巧聽話的李麗質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刺激那個小子。
原本,在大殿打開之前,他和李寬已經達成協議,這件事情等到朝會結束之後,他和長孫皇后還有長孫無忌在合計合計,看看是否有別的解決辦法,這是李寬獻上那件東西換取來的。可是李麗質這一攪和一切全都亂了套,現在這個局面還如何收拾?
“父皇!”李寬轉頭看向李二,李麗質也在殿外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了過來,看得李二一陣心疼,這兩人都是他非常喜歡的子女,都是他曾經捧在手心裡的孩子,現在這樣他也不想。當初因爲愧疚,因爲大勢,因爲感情,因爲長孫無忌的哀求,答應了將來李麗質和長孫衝湊成一對,現在看來真的是兒戲了。
“還不下去?”李二眉頭一豎,厲聲說道。
“是,兒臣遵命!”李寬躬身應諾。轉身向着殿外走去,那裡有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等着他,就像九年前第一次見到時那樣,小小的,帶着一絲俏皮的笑容,烏黑的齊劉海下面是一雙大大的眼睛。
只是當年那閃着崇拜的眼神不見了,有的是無盡的哀傷,淡淡的愁容佈滿她的臉頰,沒有了那讓人感到溫暖的笑容,沒有了!
夢有的時候就是那麼易碎,只要雙眼一睜,但是有的夢碎了就讓人心傷,現在李寬就覺得當年給孤獨的自己一抹溫暖的那個夢碎掉了,他恨自己,是那麼的無用。當初小小的李麗質用她的天真與純潔的笑容,讓自己不再孤獨,讓自己走出了最初的迷茫。融入了這個時代,接受了自己全新的身份。現在她需要自己的幫助,自己卻無能爲力。
李寬揪着自己的頭髮,仰頭望着大殿的穹頂。不讓眼淚有機會落下,但是爲何還是溼潤了眼眶?
“楚王殿下,你快點啊!臣等還要上朝呢!”長孫無忌現在開始打落水狗,上前刺激李寬。
“快個頭啊……”李寬聽到他的聲音,心中怒火一下子熊熊升騰而起,一個轉身,拳頭緊握就是一拳。
這一拳又快又狠,帶着呼嘯的風聲,就這樣直直的打在了長孫無忌的臉上,正中了他的鼻子。胖臉上的肥肉像是湖面上被投下了一塊石頭一樣,蕩起層層的肉浪。李寬打得是如此之狠,用了全身的力量,一拳將長孫無忌打得離地而起。
“嗷……”被打的長孫無忌哀嚎着就徑直的倒在了大殿中央。殷紅的血從他的鼻子裡噴涌而出,人胖血多的長孫無忌這下子總算知道自己是高血壓患者了,這血就像是嚼了炫邁一樣,一噴起來就根本停不下來。
鮮血飛濺,朝堂上一片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