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內,王公公指揮太監們將燭臺挑了挑,待屋內明亮了許多後,揮揮手讓衆人退下。轉身看了看御座之上的皇帝,見其依然在座位上對着奏報發呆,也不敢言語,慢慢退到一旁。候着聽旨。
子時已過,自兩個時辰前送入宮內的這封奏疏,已經讓李沅保持這個子時很長時間了。李沅一會兒看看奏報,一會兒看看桌上的那個精美的玻璃瓶。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將酒送入口中,酒是好酒,入口醇厚柔和,確實比不少貢酒強上不少。放下酒杯,李沅閉目想了想道:“王憂,你說這世上有沒有什麼酒千金難得?”
王憂想了想小心道:“怕是隻有聖上御賜之酒了。”
“呵,朕告訴你,今日京城有人花了七千兩買了三瓶酒。”李沅悠悠道。
聽了皇上的話,王憂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低頭不語。李沅嘆了口氣,三瓶酒花了一萬兩,要知道,眼下一兩銀子便可讓一戶普通的三口之家,飽食半個月。李沅第一次從稅收之外感受到了民間的財富。
“傳旨下去,明日宣召靖國公。”李沅起身朝內堂走去。王憂躬身領命,這段時間,皇上唸叨最多的便是靖國公了。
第二天一早,宮內傳旨的太監便來到靖國公府上,林光遠將林源從睡夢中叫醒。腦袋還在宕機的林源實在是想不清楚,這才見面沒幾天,怎麼又被宣召入宮。無奈之下,打着哈氣隨宣旨太監進宮了。
地方不同前幾次,這次入宮後直接被帶到上書房,剛一進屋,便看到幾位身着官服的人也在屋內,仔細的想了想大周官職服侍,才知道,眼前這三個人皆是內閣成員。年級最大的,林源也有些映像。
“微臣拜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源話音剛落,屋內幾人皆不可思議的看着林源。皇上剛剛喝的茶葉一口噴出。林源這才意識到,自己行禮行錯了,不禁汗顏,剛剛的睡意也煙飛雲散。
“靖國公,起來吧。”李沅擺了擺手。
“靖國公行禮倒是禮數週全。”夏霖道笑着說道,君臣幾人也都哈哈大笑,林源尷尬的坐在一旁不在言語。
許是見靖國公臉色通紅,這幾人這才止住笑意。李沅看着林源:“聽說昨天京城有件奇事,當時出了不少寶貝。”
林源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皇上,沒有言語,見林源表情,李沅接着說道:“有人出了萬兩買了三瓶酒。”
林源知道這事兒在場之人怕是知道的細節不少,不然不會找上自己,林源起身道:“聖上,各位大人。這事確實是微臣同淮陰侯所做。”
“靖國公好本事,三瓶酒賣出天價。你就不怕砸在手裡。”開口之人是戶部尚書馬怡。
“世人好利,也好名,本國公只不過給了他門想要的。錢貨兩訖,客人滿意即可。”林源說道。
“那酒當真產量極低?”夏霖道又問道。前幾日聖上賞賜給自己一瓶,作爲聖眷不淺的當朝首輔,夏霖道沒少收到御賜之物。
李沅輕咳了幾聲,那酒在內庫還有不少,都是從林源府上拿來的。林源有些幽怨的看了看皇上:“首輔大人,那酒確實產量極低。”
“靖國公,奪利於民,這手段算不上高明吧。”林源皺着眉看了看馬怡,不知道爲何這位大人三番五次的懟他,自己沒欺負過他吧。
馬怡盯着林源,氣氛有些古怪,林源頓了頓纔開口道:“馬大人添爲戶部尚書,不去關心天下賦稅,倒是對本國公的小買賣盯得緊。”
馬怡被噎了一下,但並不打算放過林源:“既然靖國公知道本官掌管天下稅務,不知靖國公昨日賺得盆滿鉢滿,可有繳稅?”
“我朝商稅並無拍賣一項,馬大人怕是忘了吧?”在場之人皆眉頭一皺,大周商稅並不完善,似靖國公這種買賣,在周律中並不是商業行爲,因此無需納稅。馬怡氣急,這是**裸的鑽大周律的空子,自己還沒地兒說理去。
這時卻又聽到林源開口:“馬大人,眼下可知何事最重要了嗎?”見馬怡瞪着自己卻不說話,林源笑道:“馬大人,眼下不是盯着本國公,而是該完善商稅了。”
“好了好了。”之前一直未開口的李沅見氣氛尷尬,終於站了出來。“往日朝堂之上,便是朕要花些銀子,也難過馬愛卿這關,今日倒是讓靖國公鑽了空子。”衆人聽聞皆哈哈一笑。
誰知馬怡突然起身:“臣有負皇上,微臣今日啓奏,我大周稅法承襲前朝,百年未有一變。臣懇請儘快完善稅法,以防大周稅賦流向他處。”
目瞪口呆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馬怡,林源覺着這人反應是真快,但是稅收本就複雜龐大,那是說出來就能做到的。
李沅手指輕輕敲着扶手,尚書房內衆人靜等着皇上開口,在場之人,除卻林源,其他幾位是這朝中最早的一批發現稅法缺陷的人,無奈牽扯勢力繁多,若是貿然行動,怕是會引起一些人反彈。然而眼下情況卻又容不得他們多慮。
江南道突發大水,導致江南一地明年的稅賦減半,怕是如今的國庫銀子還要貼進去一些,大周賦稅單一,過於倚重江南道的弊端如今終於暴露出來。
“不知商稅可在此列?”林源看着馬怡,屋內這時都在注意馬怡同林源的對話。
馬怡搖了搖頭:“只是惠及務農之人,商稅雖說不免,但我大周稅收向來不倚重商稅的。我明白靖國公的意思,你是說商稅可彌補折損,但眼下我大周百姓哪能個個像昨天那些人一樣買些奢侈之物。”
“我從未想過賺窮苦百姓的錢,看來馬大人已經知道昨日的拍賣會了,那麼我想問一下,馬大人可聽說有一個窮苦人去了?”林源笑道。
見馬怡搖頭,林源接着道:“馬大人應當知道,商人無利不起早,本國公在北境九年聽過這麼一句話,馬賊只要有一兩銀子的收穫便會出手,若是上百兩,他們不介意折損幾個人,若是上千或是萬兩,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傾巢而出。馬賊尚且如此。敢問大人,晉州商賈難道腦子進水,無力可圖還甘願北上行商?”
見衆人不語,林源又開口道:“那就說明一個問題,北上行商的利潤足夠誘惑他們拿命搏上一把。我朝史載,晉州旱災不少,但少有餓死動亂之事發生,皆是因爲晉州行商之人繁多,便是我在晉州那段時間,,也見過不少鉅富之人,這萬把兩銀子在他們看來不算多少錢。”
李沅等人默然,民間行商鉅富之人他們不是不知道,拿江南史家來說,可以算是大周首富之家。但他們一直以爲那只是少數人。
“本國公便是想告訴馬大人,錢花出去才叫錢,只有流動開來,我大周商稅便會源源不斷,若都抱着馬大人這種想法,先不說我朝國庫會不會越來越少,民富而國窮的情況也難說不會出現。”
“錢花出去才叫錢。”夏霖道想着這句話,覺得有幾分道理。這時林源又說到:“馬大人,你要知道,我朝商稅太低了。”
“那煩請靖國公,今日去趟戶部,將昨日所要繳納的商稅上繳。”馬怡突然說道,林源愕然,把自己帶進溝裡了。
李沅輕笑,剛剛林源說的雖多,但實在話沒多少,此刻被馬怡嗆聲,也壓了壓他剛剛的氣焰。
“好了,愛卿莫要嚇唬他了。”李沅笑着說道。隨後看向林源:“你剛剛所說之事,看似句句引人深思,但實則沒有多少實話。我現在問你,你所說的商稅當真很低?”
林源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大周稅收多依賴農業和徭役。商稅簡單到令人髮指,只抽商品交易的百分之十,看似不少,實則簡單粗暴,只要費些功夫便可避免不少稅錢。想了想只能道:“這事解釋起來比較複雜,微臣只能說我朝商稅遺漏很多。所收的稅對商人來說極少。”
李沅皺了皺眉,馬怡看向林源:“那以國公之見,是要求我朝對商業課以重稅?”他們君臣之前便討論過這事,林源所辦的拍賣會給了他們太大沖擊。如今國庫捉襟見肘,大周賦稅之地江南眼下來看,來年稅收會減大半。商人這個羣體,第一次走進他們眼中。
“並不是,稅收高低影響到一個行業的發展,合理的規劃會讓一個行業愈加繁榮,無端增加沒有名目且不合理的稅收會導致殺雞取卵的後果。”林源否定了馬怡的意見。
“如果按照國公的想法,我大周稅收可增長多少?”夏霖道問出了君臣最想知道的問題。眼下來看,在稅收一道,靖國公還是頗有見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