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小米粥,蘭昕就與慧貴妃一左一右的伺候着太后進藥,並未跟隨皇上一同離開慈寧宮。.
倒是盼語坐不住了,藉着取蜜餞的由頭,偷偷追上了弘曆的腳步。看着弘曆健碩頎長的背影,盼語清肅的聲音,似壓抑卻又急切的喚了一聲:“皇上。”
這不是盼語第一次追趕弘曆,從前在府上,她送他出門看他上馬,也曾這樣依依不捨的追上去,深情的喚一聲“四爺”。於是弘曆便會溫和的對他微笑,讓她回房去,別當風立着。往事歷歷在目,似乎是昨天的事兒。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追上來,讓盼語很緊張。
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生生的哽着難受,怎麼也擱不下似的。
弘曆聞聲,隨即回過頭來,見是嫺妃就停下腳步。
李玉與王進保識趣兒的退開了一些,極爲一致的側過了臉,均不敢妨礙皇上與嫺妃說話。這和府上的情形到底不同,那會兒的寶親王,身邊不過是隨從蕭風而已。
往深裡一想,盼語的心猛然被刺痛,警醒的意識到眼前站着的男子,再不是從前與她嘻嘻哈哈,恩愛綿長的寶親王了。這滋味猶如骨子裡澆進了冰涼的辣椒水,先是刺骨的寒,隨即是火辣辣灼熱的痛。可不管怎麼說,她已經開口喚住了他,實在不能退縮。“臣妾斗膽請皇上留步,只爲……”
有些看不明白了,弘曆不動聲色的凝視着面前的女子。她的模樣似乎沒有怎麼變,依然還是從前入府時的樣子,那麼清新婉順,那麼純真嫺靜,可是眼裡的光芒卻與從前大相徑庭了。沒有喜悅癡纏,沒有情意綿綿,有的不過是閃躲、慌張,甚至畏懼。看不到從前那一水兒的清澈明媚了。
“嫺妃是否還有什麼,欲求朕的恩旨?”弘曆想起她方纔跪地的硬朗勁兒,心頭一窒。“何以方纔不一併說完?還是當着旁人的面兒,難以宣之於口?”
“皇上,臣妾不是……”盼語有些張口結舌,越是怪自己太緊張,卻使得緊張加劇,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順溜。“臣妾並非欲求恩旨,臣妾是有事相求……”她惱紅了自己的臉,緩緩轉動的眸子裡,隱隱閃爍着楚楚悽悽的晦暗之光。
弘曆深吸了一口氣,緩慢道:“待你想好再與朕說不遲。”言罷,他已決意要走。
一見這勢頭,盼語有些急了,硬是顧不得什麼禮數,猛然飛撲上前從後面環住了弘曆的身子。“不,皇上,您別走……臣妾,臣妾有話要說,有話要問。”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着實讓弘曆有些詫異,身子一僵,他隨即轉過身扭開了盼語的手,凝視着她滿是委屈的雙眼,茫然一嘆。“你這是怎麼了?”
“臣妾想問的,正是這一句。”話纔出口,盼語的淚水便順着臉頰滾了下來,搶在那話音兒落下之前,跌碎在了冰冷的地面。“求皇上明示,臣妾到底做錯了什麼?何以皇上待臣妾的心,愈加的遠了?入宮以前,皇上對臣妾無話不說,親密無間。入宮以後,皇上連臣妾的面兒也不願見了……”
盼語沒有抹去臉上的淚水,是她根本沒甚至意識到自己在哭。除了胸口窒悶的難受,她只覺得鼻子很酸。可腦子裡僅僅只有那一個念頭,她恨不得一下子鑽進弘曆的心裡一探究竟纔好。她迫切的想要看清楚這天子的心,怎麼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弘曆有些無措,倘若面前站着啼哭不止的女子是富察尋雁,他一點也不會感到稀奇。偏偏此時垂淚的女子,是他的側福晉,是嫺妃,是烏喇那拉盼語,這感覺真的很是奇怪。他從來不知道,盼語會有這樣的一面。難以形容,更無從消解。“你這是控訴對朕的不滿麼?”
“皇上。”盼語再一次撲進了弘曆的懷裡:“不是的,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她哽咽着,抽泣不止,卻很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真心:“臣妾很想皇上,很懷念從前在府裡的日子。若是臣妾有過錯,惹惱了皇上,臣妾願意改、皇上,您別走……”
他的身上,還帶着薄荷油清涼微苦的氣味兒,一如從前。他似乎清減了一些。貼在他胸口的時候,可以聽見他勃動有力的心跳,那種奇妙的感覺讓人很安心,很舒服。此時此刻,他正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
盼語努力的讓自己去感覺緊緊攬着的弘曆,可越是這樣感覺,越讓她覺得很害怕。明明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明明她的心從未改變,怎麼一切忽然就不同了。到底他爲什麼要這樣冷待自己,又爲什麼會忽然這樣涼薄?
弘曆的手微微攥了攥拳,幾番思量,卻維持了僵硬低垂的狀態,始終並未環住擁着自己的盼語。“富察尋雁的死,是否你所爲?”冰冷的聲音從他的喉嚨裡低低的透出來,一字一句,涼薄的讓人幾乎窒息。
“皇上。”盼語徐徐的擡起頭,難以置信的對上弘曆森冷的目光,哆嗦着脣瓣柔柔問道:“您在說什麼,臣妾怎麼聽不明白?”
“罷了。”弘曆怔忪一嘆,猛的轉過身子,再一次掙脫了盼語的擁抱。“你若不想說,就當朕沒有問過。待你想說的時候,再慢慢說個明白。”
盼語這會兒才曉得,五雷轟頂的滋味也不過如此吧。或許根本就不及皇上這樣的冷言冷語,質疑責問。一口氣頂上來,她只覺得心疼的厲害,像是被千軍萬馬的鐵蹄踐踏腳下,又像是置身滾燙的油鍋之中,沸騰煎炸。“您若懷疑臣妾,爲何不將臣妾交由大理院審問?”
“不至如此。”弘曆的口吻並未緩和,反而有些厭倦的意味。他心裡也懷疑過,逃避過,不希望富察尋雁之死與她烏喇那拉盼語扯上丁點關係。可偏偏一切就是這麼奇妙,高凌曦成爲側福晉,心裡最彆扭的必然是她。串通莫如玉指證富察尋雁毒害三阿哥永璋的始作俑者,也是她。她借平定人心的由頭,爲他肅清府中的紛爭,何嘗不能說成是爲自己的恩寵計。
即便弘曆私心不願相信這些真就是她所爲,可一點巧合兩點巧合,巧合怎麼都慢慢的向她靠攏過去了?謊言或許都經不起細心的推敲,一旦將前因後果串連起來,整件事就又不得他不信了。
“什麼不至如此?”盼語含淚決然道:“皇上是說與臣妾的情分,還是說臣妾的用心?”
聞聽她話裡盡現咄咄之意,弘曆的勃然大怒:“情分不至如此,用心也不至如此。你大抵是希望這話從朕的口中說出來吧!”
“皇上,難道在您眼裡,臣妾就這麼的卑鄙這麼不堪麼?”盼語的性子本就倔強,被弘曆這一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委屈加之心酸,她只覺得滿心淒涼。“若是如此,就請皇上發落了臣妾吧。富察氏不當死也已經死了,臣妾只求皇上看在昔日的情分,赦免了臣妾的族人,總算對得起臣妾這一世的癡心錯付了。”
“住口。”蘭昕威嚴的聲音難掩顫抖,縱然一貫端莊,她也不得不猛邁了大步走上前來:“嫺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麼?你知道你在同誰說這番話麼?三綱五常難道你都混忘了不成,從前抄寫的女論語女訓,你亦然拋諸腦後,置若罔聞了?”
盼語的脾氣上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她拂去模糊了視線的淚水,故作從容道:“一字一句皆由心生,盼語自然曉得自己再說什麼。皇后娘娘怎麼不去問問皇上,是否蒙了心,遮了眼,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弘曆胸口起伏的厲害,顯然是動力大怒。
蘭昕亦是氣惱至極,想着皇上也必然在氣頭上,勸說必然徒勞無用,就想着先讓這兩個慪紅了眼的暫且分開,待冷靜下來再從長計議。遂連忙喚了一聲高凌曦:“慧貴妃,你陪着皇上先行回宮歇着。”
高凌曦一直停在不遠處,未敢湊上前來多言。得了皇后的懿旨,這才走近應是。
弘曆惦記着過往的情分,雖然生氣,卻始終不願草率評定此事。睨了高凌曦一眼,心裡還是大爲惱火:“不必了,朕自去與淳嬪說話。”言罷,弘曆甩袖而去,連背影也顯得格外決絕。
“皇后娘娘何必攔着,臣妾心如止水。倘若皇上真的遂了臣妾所願,倒也解脫了。總好過被疑心,被冤枉。臣妾雖不是個紙人兒,一捅就破,可眼裡也容不得沙子。情願一死以證清白。”盼語一口氣說了這一堆怨惱的話,只覺得心疼的快要撕裂開。
“你說夠了沒有?”高凌曦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強壓制着心頭的怒火與鄙夷,正經道:“本宮不管你有什麼委屈,也實在管不着。可你今天這個撒潑的樣子,真就與那富察尋雁沒有什麼區別。你自己不要臉面也就罷了,皇家還要呢,若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也學着那樂瀾,隨意找口井跳了,不就一了百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