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孩子,不要……求你……不要。”蘇婉蓉睡夢中驚坐起來,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個極其可怕的夢,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撫了撫高高挺起結實的腹部,她這才覺得身上的小衣已經溼透了。
“娘娘,您沒事兒吧?”風瀾一直守在耳房裡,聽見動靜緊忙過來叩門。“可是夢魘了?”
蘇婉蓉拂去額頭上豆粒兒大的汗珠,輕聲道:“進來吧。”
風瀾推開門進來,先將內侍的燈點亮了兩盞,才大步走上前去:“這段日子以來,娘娘您時常夢魘,每每總是睡臥不寧。曹御醫又說您是氣血兩虧,穩固龍胎十分艱辛。如今已經是九月了,娘娘的龍胎也足足有七月餘。奴婢心想,不然……不然就讓御醫安排存生吧?龍胎留於娘娘腹中,只怕對娘娘身子的損耗更大。”
“你說的這些我如何會不知道。”蘇婉蓉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臉頰,憂心忡忡:“懷永璋的時候,我進補得宜,珠圓玉潤的,精神頭也比現在足得多。可懷着腹中這個孩子,身上總像是沒有力氣,幹什麼都使不上勁兒。甚至路走多了,都喘得厲害。
可現在還不是時候啊。我若是強行催胎,倘若這個孩子有什麼閃失,那之前的種種辛苦不是都白捱了麼?再者說,我也想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永璋自幼驕縱慣了,怕也是不得皇上喜歡,若這是個阿哥,或許我還能再有出頭之日。
更何況,皇后不是沒有自己心思的人的。想必我孕中的種種辛苦,她都不曾轉述皇上。再不濟,我這份辛苦也是爲皇上挨的,總是得要皇上瞧見了纔好。”
風瀾雖然不贊同純妃的作法,卻也知道沒有比這更明智的選擇了。挨辛苦總是要人看見了,纔不算白挨,否則,即便是純妃死在這鐘粹宮裡,皇上也未必知道這過程有多麼慘目忍睹。“奴婢只是怕娘娘您太過於辛苦,畢竟娘娘您還年輕呢,若是身子損耗過度,只怕將來遭罪啊。”
“試問一個得不到皇上憐憫疼惜的女子,空有一副好身子,又有什麼用呢?”蘇婉蓉看了看窗櫺,似乎天快要亮了。透進窗紙的亮光略微有些刺眼,叫人很不舒服。“總之我已經醒了,怕也是睡不着了。不如早早梳妝打扮吧,今兒聖駕就要歸鑾了,咱們總要迎一迎纔好。”
“娘娘,怕是去了也見不着皇上,還會落下個不安分的罪名,您又何必呢。”風瀾知道,皇后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純妃再面聖。何況,她雖然不知道皇上和純妃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隱約能覺出來,皇上是嫌惡了純妃的。
如此,去也是多餘,何況純妃是真的體力不支,人也瘦的厲害。再好的胭脂水粉,怕也難言孕中病色。無事也就罷了,真有什麼不好,皇上皇后定然會尋個由頭,將罪責歸咎於侍奉在純妃之側的自己身上。豈不是平白遭橫禍麼?
“何況今兒人多眼雜的,讓那些巴不得您有事兒的宮嬪瞧見了,只怕徒惹是非啊。”風瀾在純妃身邊伺候的時間不短了,越是伺候就越是誠惶誠恐。她當真是怕有朝一日純妃倒了,順便壓死了自己。幾次想要求純妃恩准自己出宮,卻未敢開口。如今她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無妨,你不別擔憂,她們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必然是不敢輕舉妄動的。”蘇婉蓉艱難爲笑,涼薄口吻自嘲道:“誰都知道我是將死之人了。誰又會耐不住性子,拿自己的前程來換我的命呢。別多說了,替本宮梳妝。”
“是。”風瀾勸不住純妃,也只好自求多福了。可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她有心想要投奔皇后,卻怕皇后容不下她這種背棄救主的奴才,來來回回都不如意,風瀾一時之間還真是不敢輕舉妄動了。“娘娘穿淺藕荷色的旗裝最顯氣質,不如奴婢就擇繡着吉祥花的那一件如何?”
“太后,您的藥得了。”陳青青端着熱氣騰騰的藥湯緩緩走進來。彼時,太后已經更衣梳妝完畢,正襟危坐在自己的牀榻上,像是正等着自己來。“臣妾還準備了一些金絲小棗,太后用完了藥吃正好。”
太后先是沒有出聲,只是將婉貴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慢慢說道:“聖駕歸鑾,今兒這樣的好日子,你倒是打扮的素雅就不怕旁人搶了你的風頭,在皇上面前顯不出你來麼?”
陳青青忽然覺得吸入心肺的苦澀如此濃烈,似乎那藥的苦味兒都被她一個人吸了個乾乾淨淨。“太后取笑臣妾了,在皇上面前,哪裡輪得着臣妾有什麼風頭。顯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臣妾心想,皇上惦記太后,必當詢問臣妾連日以來慈寧宮侍疾的種種。如此說來,臣妾是託了太后的福。”
“託福?”太后知道,關於皇上生母的事情,後宮裡鮮有人知曉。即便是知曉,面兒上也絕對沒有人會提起來。這些日子,婉貴人對自己的照顧可謂體貼細緻,沒有半點疏漏。
如此說來,給她指一條明路走,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后凜起並不算濃的長眉,清淡一笑:“皇上此番迴鑾,最惦念的必然是哀家的病痛。你只管等着皇上來便是,哀家身子不好不能走出這慈寧宮,你陪着哀家才顯得你乖巧懂事。”
其實不用太后說,陳青青也是這麼想得。左右她都是礙眼的人,皇上只要一想起她,就會莫名其妙的想起甄洛山,想起那段根本就不光彩的往事來。凡此種種,都是皇上嫌惡她的前因,她想要努力的扭轉局面,光靠一個怡嬪根本不足成事。
雖然純妃的話有些道理,可純妃爲人太過奸猾刁毒,與她走得太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拖下水。這麼看來,太后倒是成了一線生機。“臣妾自知不討皇上的喜歡,但能侍奉在太后身側,卻是天大的福分。不瞞太后,臣妾也沒想過去迎駕。能安安穩穩的侍奉在太后身側,臣妾已經比無所求了。”
“你年紀輕輕的,何苦說這些喪氣的話。”太后虛了虛狹長的鳳目,倚着團墊兒舒舒服服的揉着雙手。“哀家即便是到了這個歲數,還是不願意服老不願意認命。你要是真對皇上無情倒也罷了,若有一絲,決不可輕易辜負了自己。”
聽到這裡,陳青青已然是萬分心酸。“臣妾入府侍奉皇上以來,也足足有十年之久,怎麼會對皇上沒有一絲情意。當初的事情,臣妾也只是想保住故人一命而已,污損皇上聖明之事,臣妾冒死也不敢爲。太后,臣妾不敢奢望能成爲皇上心尖兒上的寵妃,只求能挽回一些情分,不至於讓皇上這樣嫌惡也就滿足了。求您,救一救臣妾吧。”
看着跪在身前的婉貴人,太后慢慢的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頜,將臉慢慢的託了起來。“哀家救不了你。”
“太后……”陳青青的雙眼滿是失落之色:“臣妾……”
“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太后鬆開了手,直視着幾乎落淚的婉貴人:“若是哭能挽回君王的心,後宮裡的女子們何必還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成日裡無所不用其極的鬥下去。只要掩上殿門,哭他個天昏地暗不久得了。
皇上生性多疑,心裡有不滿非要泄了這口氣方纔算完。當初發覺你與甄洛山的事情,雖然罰你在啓祥宮獨居,但到底也不是極爲嚴重的懲罰。想必這一口氣還沒出完,心裡必然介懷。何況你犯下的,又是女子最不該有的過錯,也難怪皇上會這樣懊惱了。你若想要重新蒙寵,讓皇上一舒鬱結很重要,等皇上的氣消了,你再適時的表露自己的忠心與愛慕之心,想必皇上也會感動的。”
從前太后沒注意過這個婉貴人,但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發覺她是個很有心思的女子。既然如此,自己做個順水人情,往後有她的好了,必然也就有自己的好。“記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皇上在意什麼,在意誰,偷偷留心觀察着。尋個由頭,就讓他發發火。空等空盼是挽不回君恩的。”
這一點陳青青倒是很贊同的。事情發生了這麼久,她一直存着僥倖心裡,希望皇上有朝一日能想明白,記起她們從前的情分,回到她身邊。可等了多久,就失望了多久,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以爲的牢籠是罷了。
可是太后這樣幫自己,是爲了什麼呢?太后最想要的又是什麼呢?陳青青自然知道太后與皇后不睦,難道皇后就是這樣一個突破口麼?”臣妾明白了,多謝太后提點教誨。藥溫溫的,正可以喝了。臣妾已經吩咐人準備妥當了早膳,藥後片刻,太后便可移駕進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