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皇上,索瀾端了鮮花汁子勾兌的溫水進來,絞了雪白的綿巾輕輕替皇后拭了拭額頭鬢角與臉頰。“娘娘,嫺妃娘娘在外間候了一會兒了。看樣子像是滿懷心事。方纔皇上離開的時候,她明明在外間候着,卻沒有出迎相送。想來,是不想讓皇上知道她等着娘娘呢。”
“請進來吧。”蘭昕知道嫺妃的心也不定,她失掉的太多了,正因爲如此,纔會更在意如今擁有的。
“皇后娘娘金安。”雖然才見過皇后,但是盼語還是依足了禮數,再向皇后恭敬的福了福身。她知道皇后素來喜歡禮儀周全的人,也知道皇后一直用這些無形的規矩捆綁着自己,連帶着捆綁了別人。
蘭昕示意她起身,轉首對索瀾道:“有新摘的櫻桃,取些來給嫺妃嚐嚐。”
索瀾應了聲,隨後將水有端了下去。
“嫺妃可是有什麼話要問本宮麼?”蘭昕慢慢的坐下。
盼語見她才潤過面,便從妝臺前拿了琺琅橢圓小鉢,雙手呈遞皇后面前。“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歡用珍珠粉敷面,覺得太過奢靡,這潤面膏卻是內務府用各種草藥加了滑石粉調配而成。一樣有滋潤肌膚的功效。”
“難爲嫺妃這樣有心,本宮的小事,你也記的這樣清楚。”蘭昕打開了小圓鉢,用蔥白的指尖只蘸了一點點,輕輕揉在手心,慢慢的拍在兩頰以及額上。“是否中毒之事讓你不安心了?其實你不必爲這些事煩心,清者自清,皇上睿智不會不明白你的心思。”
盼語將皇后用完的潤面膏放回原處,纔敢稍微顯露心思,悲切道:“臣妾已經不敢去相信了。皇上表面上是在意臣妾的,可相處久了,臣妾反而越發捉摸不到皇上的心思。魏常在驟然得寵,皇上待她越加親厚,此消彼長,臣妾能分到原本就不多的恩寵,自然是會越來越少。於是這個時候有人生事,惡意嫁禍臣妾,以爲如此臣妾就再不會有出頭的一日了……”
低下眉目,盼語抽了一口涼氣,慢慢道:“或許臣妾原本就不該有這一日。”
蘭昕從她的眉眼之中,看出了深深的灰心,不免有些奇怪:“這似乎不是你的性子,還未曾鬥,就先氣餒了。本宮認識的烏喇那拉氏嫺妃,絕不會是這麼軟軟糯糯的樣子。”
“如果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安排,臣妾除了接受,又能如何呢?”盼語冷着臉,毫無表情道:“娘娘不是正好借懷安之手,挑起我與魏常在的心病麼?就如同您會躲在暗處,扭曲事實,讓皇上以爲是我容不下洛櫻,對我的恩寵一日比一日少。
加之我又是莽撞的性子,所以娘娘您巧妙安排,讓皇上對我的疑心加劇。從府上第一的側福晉,淪爲一個被皇上厭惡擱置的‘閒’妃,您對臣妾還真是處處算計,處處用心。”
眼底噙滿了淚意,盼語慢慢的跪了下去:“今日這番話,臣妾本可以藏在心裡,永遠不對外人說起,不讓皇后知道臣妾的心思。可這些年來,您暗害過臣妾,也幫襯過臣妾,救過臣妾的性命,也讓臣妾失掉了恩寵。好與壞,通通都讓臣妾飽嘗,盼語如今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話既然說明了,臣妾也不怕皇后娘娘會有所提防。但從始至終,臣妾絕沒有攀附鳳權的野心,也沒有想過要取您而代之,成爲皇后。無論接近太后,還是重臨風光,都是臣妾不得已而爲之,不得不爲之的事情。但願今日坦誠以待,皇后娘娘能網開一面。臣妾只想安安靜靜的陪伴在皇上身側,哪怕不能如貴妃一般恩寵優渥,哪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但只要皇上心裡還有臣妾,就已經足夠了。”
慢慢的叩下去,盼語久久伏在地上沒有動彈,聲音尤其細微:“求皇后娘娘看在臣妾多年來盡心侍奉的情面上,就放過臣妾吧。”
蘭昕被她這番話嗆的五內俱裂。原來在嫺妃眼中,她非但不是賢后,反而是與純妃之流沒有什麼兩樣的惡人。洛櫻的事情,她一點也不想否認,但魏常在的事情,她同樣不想解釋。“你就安安心心當你的嫺妃吧。”
“多謝皇后娘娘。”盼語紅着眼起身,卻沒有再多看皇后一眼。“臣妾告退了。”
索瀾端着櫻桃,在門外聽見了這些對話,不禁又氣又惱,她是跟在皇后近前的人,皇后有沒有安排這些事,難道她會不知道麼?原本是想多句嘴,當面和嫺妃說個清楚,可等嫺妃從裡面出來的時候,索瀾已經氣到不能冷靜的說這些大事情了。
“這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給嫺妃娘娘取的新鮮櫻桃,娘娘若是怕有毒,儘可以扔掉。”言罷,索瀾將一盤子的櫻桃猛的杵在嫺妃胸前。也不管她是不是接住了,一甩臉子扭頭就走了進去。
盼語雖然是及時的捧住了盤子,櫻桃卻還是散落一地。她不知道這樣和皇后挑明瞭話來說,是對是錯,但總之,她不想一輩子都活的稀裡糊塗的。她也想痛痛快快的明白一回。
“娘娘,你別跟這種糊塗人生氣,犯不上的。”索瀾見皇后的臉色不好看,少不得寬慰道:“她自己攏不住皇上的心,便斗膽來娘娘您面前叫囂,以爲咱們還怕她不成了。娘娘您纔是後宮之主,她不過一介妃嬪,還想如何?下回再有如此難聽的言論,娘娘您就治她個大不敬之罪。”
蘭昕沒有接話茬,只是竭力讓自己平靜起來:“當年府上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洛櫻的事,除了皇上與本宮,也就是嫺妃才知道真正的死因。而皇上的心思,除了本宮知道,怕是再沒有別人了。如何就會傳進嫺妃的耳中?”
先前,蘭昕一直讓嫺妃以爲,那就是皇上的心意。說沒有私心是假的,但事情已經這樣做了,她也不想弄得人盡皆知。這會兒將方纔嫺妃的話都連起來,再憑藉對她的瞭解一揣摩,蘭昕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最近這段時間,有誰去看過嫺妃?”蘭昕總覺得,若是嫺妃的性子,早就發現有不妥,也不會忍到現在纔來。
索瀾仔細想了想:“近來都在圓明園,並沒有誰來探望過嫺妃。圓明園裡清淨,人又少,走動的也少……對了,皇后娘娘,奴婢想起來了。日前蕭風大人好像去看過貴妃與嫺妃。”
“蕭風?”蘭昕警覺起來。蕭風一直是跟在皇上身邊兒的人,從前府裡的種種,他未必不明白。且這個蕭風一直和傅恆不對付,惱恨傅恆搶了他的地位。當出用計送他離開紫禁城,想來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氣。
更何況,樂瀾是她與嫺妃一手逼死的。爲了保全皇家的名聲,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但在蕭風看來,必然不會就這麼翻過去。他真的大有可能會對嫺妃用心思,意圖藉助嫺妃甚至貴妃的手,與自己抗衡。
“索瀾,你去請蕭風過來,本宮也有許久沒與他過過話了。”蘭昕的心已經慢慢沉下來了。從前與皇上的情分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如今富察一族的榮辱纔是她最在意的事情。皇上薄情,她不能將一生錯付,愛並着痛,每一次靠近他都只會讓自己傷痕累累。
既然情意已成定局,她只能多爲傅恆謀算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希望傅恆能做到。蘭昕從不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她愛的如此蒼白無力。這樣還算是愛麼?
“朕才從勤政殿出來,就瞧見這樣好看的菊。想着轉眼就要入秋了,也是菊花凌枝的時候,就叫人折了幾枝給你看看新鮮。”弘曆示意李玉將菊花遞給魏常在,自顧自的擇了一處坐下。
魏雅婷只穿了一身淺青色的宮衣,頭上兩支淡藍色的宮花,看起來素雅淳樸。“多謝皇上惦記着。菊花清雅,適合臣妾此時賞玩,到底比牡丹月季要有心思得多。”
“你喜歡就好。”弘曆見她眉目朗清,容色平和,心裡也舒服了一些。“再過些日子,朕便帶着你回宮,從前你是居住在鹹福宮的,這次回去,朕將延禧宮賞給你住。延禧宮富麗堂皇,返修了一回,宮裡許多擺設都是新添的,你住着會舒服些。
“多謝皇上。”魏雅婷不在意這些,她更像知道,究竟是誰害死了嬤嬤。“這幾日,皇上不說,臣妾也不敢多問。而今臣妾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若是皇上不在意,能否告訴臣妾,究竟是誰要毒死臣妾?是誰害嬤嬤殞命?”
弘曆泫然頷首:“後宮之中,最難以預測的便是人心。而人心之中,妒忌怨毒的情緒,便是一把無形的刀刃。有人收買了那姑姑下毒手,又令其自盡以平息此事,所以始作俑者還未能浮出水面,朕答應你,遲早回給你一個交代。”
“有皇上這句話,臣妾便安心了。”魏雅婷知道,皇上一定會將此事不鹹不淡的擱置下來,即便是拿着刀子逼着他來問,也無濟於事。除了忍耐與等待,她也只能伺機自己動手去查。可這仇恨的種子不會被風吹走,不會。知會隨着時間的推移,在心底生根萌芽,越扎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