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紫禁城已經煥然一新,早已經不再是滿目蕭條,萬物沉靜的冬色蕭條。【反而早盡收眼底的早已是百花鬥豔,萬紫千紅其樂融融的春景。
阿哥所先傳來了好消息,那便是三阿哥永璋的痘疾康復。而純妃也可功成身退,只等皇上下旨,便能遷回鍾粹宮居住。只是這道聖旨卻並不是春日裡爛漫的春花,那樣憋不住春喜,爭着要冒出來。卻彷彿是冰封過的枯黃樹葉,叫人聽着淒涼。
弘曆的聖意,乃是令純妃返回慈寧宮,繼續爲太后侍疾。
這樣的旨意,雖然讓蘇婉蓉有些意外,但卻沒有出乎她的衣料。皇上的聖意,不是殺而是留,對她來說,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可慈寧宮那個地方,從來就不是她心中所期盼的樂土。
“李玉,本宮要求見皇上皇后,勞煩你再走一趟。”蘇婉蓉接了聖旨,不緊不慢道:“本宮有要緊的事情,必然得當面稟明皇上皇后。”
幾個月不見純妃,李玉隱隱覺出她的不同來了。似乎不像從前那樣矯揉造作,而是沉穩嫺靜了許多。說話的時候,眉目裡再沒有那一股子撩人的沒勁兒,也不似從前那樣楚楚生憐,只是沉靜的看着他,像是渴望自己能明白她的心思。
“。”李玉輕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蘇婉蓉連忙喚了風瀾:“風瀾去備肩輿,本宮要隨李玉一併前往養心殿,皇上一定會見本宮。”
“奴婢明白。”風瀾鄭重的點了點頭,似乎心裡也是格外的肯定。
而李玉隱隱約約從純妃的態度裡感覺到了什麼不好,可他並不敢說,甚至不敢往下想。誰不知道,皇上心裡不待見純妃。而這段時日,一直都是皇后不辭勞苦的侍奉在皇上身側。皇后不喜歡純妃,也是後宮里人盡皆知的事情。
於是李玉只能小心的維繫着對純妃疏離的恭敬,這一點點恭敬,卻不是衝着純妃去的。而僅僅是爲了顧全皇上的顏面而已。
蘭昕見李玉去而復返,滿面愁容,便知皇上交代他的事情,辦的並不算利索。於是,她輕輕一笑,不等李玉開口便轉首對皇上道:“看來純妃不見皇上一面,必然不會甘心如此。想來,慈寧宮的日子清寂,也並非心存雜念之人能安心領受的。”
經過這些日子蘭昕無微不至的照顧,弘曆已經覺得身上舒服多了。而這些日子,弘曆對蘭昕的瞭解,也愈發的多了些。從前只是覺得寬厚仁慈,而今,卻發現她是真的宅心仁厚。許多事情,她都能包容,能啞忍,能真心實意的接受,哪怕是委屈了自己都好。
而他也願意相信,對於和親王的事情,她是真的沒有其餘的心思。哪怕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段美好的光陰,那也不過是從前的事情罷了。這會兒既然蘭昕也這麼說,弘曆便對李玉微微頷首。
“。”李玉躬着身子退了出來,轉身去請純妃進來。
弘曆這纔對蘭昕道:“皇后以爲,純妃此來,是何用意?”其實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不知道怎麼做纔會讓蘭昕心裡舒坦一些。她能爲了自己容忍,爲了自己割棄經年的舊愛,那麼自己有能爲她做些什麼呢?
無論做什麼,弘曆只是希望,蘭昕不要再受委屈。尤其是爲了這些不相干的人與事。
“皇上,臣妾唯一所求,便是六宮和睦,不至於給皇上添煩亂。然給皇上能夠安心治理朝政,如此而已。”蘭昕豈會不明白弘曆心中所想,可在意一個人,便只求他安康安穩,哪裡就又能顧及到自己的好與壞。
實際上,他有這樣的心意,已經很難得了。
薄脣輕啓,弘曆的話還未曾說出口,純妃已經身量輕盈的走了進來。
蘭昕無言,只是擇了一處慢慢坐下,似乎知道她在與不在,絲毫都不影響純妃在皇上面前做戲。如此,多說無益,倒不如不說,由着她去做也就是了。
“臣妾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蘇婉蓉說話的樣子,與方纔和李玉講話時一模一樣。嫺雅端正,絲毫沒有半點媚態。只是眉目間的喜色難以收斂:“臣妾之所以求見皇上皇后,是因爲有一件喜事要稟明。”
撫了撫自己尚未凸起的腹部,蘇婉蓉眼底的喜色越加濃稠,聲音淡雅道:“臣妾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臣妾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後宮復又有添丁之喜,一切都是仰仗皇上福澤庇佑。臣妾感念皇上關懷。”
她沉靜的跪在皇上面前,偏首細細看了皇后,才接着道:“這個孩子是上天賜予臣妾的意外之喜,原本去慈寧宮爲太后侍疾是臣妾應盡的本分。可……臣妾是在照顧永璋的痘疾期間得了這個孩子,胎象並不算安穩,御醫叮囑臣妾好好安歇。故而臣妾不得不當面想皇上皇后求恩典,讓臣妾能安心靜養,爲皇上誕下這個孩兒。”
蘭昕不知道弘曆聽了這樣的話,會作何感想。她只知道,天無絕人之路,用在純妃身上是真真兒的應景。許多人求也求不來的好福氣,竟然在這樣一個毒婦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後宮怕是又要掀起風波了,而這陣風會刮多久,又有誰能知道。
“李玉,去傳御醫。”弘曆並不肯輕易信了純妃的話,反而一心想要驗證她的話。倘若她有一字虛言,正好以欺君之罪議處。對於一個屢次誆騙自己,又曾經意圖威脅自己的女人,弘曆心裡只有厭惡與牴觸。
蘇婉蓉倒是坦然,平靜的跪在原地動也不動。沒有了那些倚姣作媚的姿態,她比從前看上去要溫婉的多,且不是那種讓人看着不舒服的溫柔順。
因着皇上抱恙,養心殿內終日有御醫輪流伺候着。說來也是湊巧,今日輪值的人正巧就是曹旭延。倒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替純妃請脈。”弘曆只說了這簡短的五個字,便扭過頭去不願再說什麼。
曹旭延也不多話,只按皇上的吩咐辦了。
與此同時,六宮的妃嬪也接着了信兒,只說純妃從阿哥所出來,兀自去了養心殿請安。一時間弄不清楚真相的宮嬪們人人躁動不安,各種不寧。先後有不少宮嬪都按耐不住,均吩咐奴才預備肩輿,也想跟着純妃湊湊熱鬧。
畢竟皇上這一病,已經有百餘日的功夫了,在此期間,她除了能從小太監那兒打探些養心殿的消息,從未見到皇上的面兒。本就是一肚子的怨氣,卻不想皇上會恩准純妃那個妖婦入養心殿請安。
碧瀾也得了信兒,卻瞞着沒有知會慧貴妃。只因這幾日變天,貴妃着了風寒身子有些不適。加之雨水多了些,貴妃的腳踝上的舊傷又隱隱作痛,心情也不怎麼舒坦,她便不想給貴妃添堵。
只是許多事情,不是你想隱瞞就能瞞住的。高凌曦從碧瀾閃躲的眸子裡感覺到了什麼不妥,便喚了王喜子來回話。“本宮兩三日未成走出宮門半步,竟不知御花園裡有什麼奇妙的景緻了。怎麼你們一個個臉色都不大好看,究竟是青菜吃得多了,還是花葉看的久了,染上了不該染的顏色?”
“娘娘多慮了,不過是三阿哥的病痊癒了,皇上下旨讓純妃返回慈寧宮,繼續爲太后侍疾罷了。”碧瀾以爲這樣說,貴妃就能寬心一些。
誰料話音才落,高凌曦就猛地站起了身子:“去養心殿。”
“娘娘……”碧瀾蹙眉道:“你身子不爽,留在宮裡歇着不好麼,何故要去養心殿。皇上龍體欠安,已經許久不見六宮妃嬪了,明知道是要吃閉門羹的,又何必還要走這一遭。”
“蘇婉蓉必然不肯再返回慈寧宮侍疾,以她陰毒的性子,必然是想好了後招才讓永璋痊癒的。本宮若是不去養心殿加以阻攔,皇后寬容,皇上又新足了皇后的話,純妃那陰毒賤婦必然有法子請皇上收回聖旨。”
碧瀾無奈的嘆了口氣,低低的勸道:“既然知道是無法挽回的事情,娘娘您又何必還要趟渾水呢。自從您與皇上木蘭秋回來,就已經鮮少過問後宮裡勾心鬥角的事情了。也正因爲如此,皇上待您才越發的親厚。都已經走出是非之外,何苦還要自己走回去。奴婢是心疼您啊。”
高凌曦溫然一笑,脣邊卻滿是苦澀之意:“後宮裡哪兒有一處清淨地,是非從來就沒有遠去。不過是我避而不見自欺欺人罷了。也許我的話,皇上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可說出來,至少能讓我自己心裡痛快一些。皇上即便再喜歡純妃,也不該被如此奸佞矇蔽了雙眼。”
“皇上不會的,娘娘您寬心,皇上怎麼會察覺不出純妃的心思。何況不是還有皇后在麼。”碧瀾不想慧貴妃有半點憂心,卻也知道阻攔不住:“罷了,王喜子,你去準備肩輿吧。走這一遭,就當給咱們娘娘吃定心藥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閃動着盈盈的光彩:“多謝你,碧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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