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才換了新枕之故,這一晚鹹福宮內的兩位小主皆是一夜難免。怡珠一整顆心裡交織着疑惑、惶恐和深深的畏懼,生怕皇上是對紫嬌冒死下毒的事情,疑心了自己。畢竟碧魯是也去了這麼久了,她又是真的誆騙過皇上,怎的皇上狠毒了她還要翻這筆舊賬?
帶着這樣惴惴不安的情緒,一夜的輾轉是必然的了。怡珠的腸胃還是有些不好,夜深人靜的時候,萬念皺起,腹中竟也越得乾燒的厲害,真是折磨人至極。
而張爾香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她不明白自己向來不出挑,怎麼就忽然讓皇上給想起來了。還弄到這先前令皇上如此厭惡的鹹福宮來。陪着那或許遭了嫌惡的梅勒貴人一併捱苦。在她看來,這鹹福宮簡直如同冷宮一般。
想不明白的則是,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錯事,令皇上這樣薄情,這樣厭惡。以至於起牀之後,張爾香對着彩雀鬧春的妝鏡,只能看見眼底兩團青黑之色。卻是撲了多少蜜粉也壓不住的。
同樣沒有睡好的,竟然還有盼語。雖說她的承乾宮富力清爽,滿室的花果清香,是最好入眠的了。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晚上的氣悶難抒,像是有人捂住了口鼻,掙扎不得也擺脫不得。
臨近晨起時,她才漸漸的沉睡過去,卻又給外頭嘰嘰喳喳的老鴣粗噶的叫聲驚醒。當即一顆心撲通撲通的飛跳個不停,驚得她猛坐起身來,這才發覺有些落枕,肩頸處疼的不行。“朵瀾。”盼語嚷聲喚道,心情已是壞到了極點。
朵瀾先走進來,輕手輕腳的拉開牀上的紗帷帳,關心不已:“娘娘是怎麼了,昨夜睡的不好麼?”
“快入夏了難免窒悶,本宮自覺地渾身不得勁兒。”盼語揉了揉自己的頸子,卻不敢向右偏過頭去,稍微一動,就如同撕裂一般的疼。
“娘娘是落枕了吧?別亂動,讓奴婢先給您捏幾下,再傳粗婢進來伺候娘娘梳洗不遲。”朵瀾得了嫺妃的允許,便恭敬的坐在嫺妃身後,動作嫺熟的替她推拿幾下,緩解痛楚。
盼語覺得舒服了些,正想說話,眼皮卻不自覺的跳了幾下。“右眼跳,怕是有禍事呢。”她輕輕嘀咕了這一句,恍然有些難安:“本宮似乎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坐立難安的了。後宮裡指不定有什麼事情發生。”
朵瀾連忙垂下頭去,仔細的按壓起來:“春濡夏燥,交替的時節更是雙份的不得勁兒,娘娘昨夜未曾說好,故而眼睛不適而已,您就別想這麼多了。能出什麼事兒,有皇上的在意,誰又敢動娘娘分毫。”
皇上的在意?盼語未曾說宣之於口,可她真是很想問一問皇上,究竟皇上在意了沒有,又在意了多少。從前是自己得寵,隨後便有了高氏,高氏一躍曾爲貴妃,自己的恩寵一落千丈這也就罷了。高氏之前,府中還曾有位櫻格格,高氏之後,碧魯氏、梅勒氏、葉赫那拉氏相繼得寵。
甚至就連嘉嬪也誕下了皇嗣,皇后又一直是皇上最在意、尊重的妻子。盼語倒是真不會分了,皇上能把她置於何等的位置。“罷了,不提這些了。左右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罷了,能談得上什麼在意不在意。”
看着娘娘心情不佳,朵瀾想着在勸解寬慰幾句。卻見門外有人影晃動,來來回回的十分鬼祟。少不得低低道:“娘娘您看,那門外是誰?”
盼語凝眸顰眉,冷然道:“一大清早的,誰在哪裡畏首畏尾的聽窗戶根兒?”
桂奎一驚,連忙跪在了門外:“嫺妃娘娘恕罪,奴才有事情通稟,卻不知娘娘是否已經起身,故而不敢妄動妄言怕驚着了娘娘。”
“什麼事,隔着門說仔細。”心裡已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盼語冷聲苛問。
“回娘娘的話,皇后娘娘跟前兒的薛公公來了,說是皇后娘娘的懿旨,着朵瀾姑姑去慎刑司問話。也請娘娘趕緊着去長春宮。”桂奎的聲調因爲緊張的關係,略高了些。像是懸在空中的一柄劍,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掉下來,戳在自己身上。
朵瀾驚愕的說不出話來,自己一直循規蹈矩的跟在嫺妃身邊兒,沒有半點不經心。更沒有惹是生非,好端端的皇后爲何要將自己發落去慎刑司,豈非是太突然了。“娘娘,奴婢……”
盼語也是驚恐不已:“本宮說什麼來着,哼,好的不靈偏是這懷的極爲靈驗。”嘆了口氣,盼語拍了拍朵瀾的手背,不緊不慢的問桂奎:“你可知皇后爲何有這樣的懿旨,後宮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桂奎有些難以啓齒,顫了顫身子道:“奴才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聽人說,昨夜有交好的宮婢去拜祭被活活杖斃的紫嬌,隱約瞧見一名宮婢的身影,看着像是咱們宮裡的朵瀾。那交好的宮婢還在地上尋的遺留之物,說是咱們宮裡的東西。”
朵瀾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是空穴來風是什麼,奴婢與那紫嬌根本連話都未曾說過,三更半夜的,何必去祭奠她?何況奴婢根本未曾出過承乾宮,宮門早早就下鑰了,奴婢能飛出去不成。簡直是無稽之談,皇后娘娘怎麼會信。”
攥住朵瀾的手,盼語示意她不必如此急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們若是想要詆譭你去,必然是花費了不少功夫。就連我也自然在算計之中,難逃一劫。現在咱們要做的,便是靜觀其變。當然,那慎刑司是去不得的。”
沉了一口硬氣在胸腔,盼語不卑不亢道:“桂奎,你去知會薛貴寧一聲,就說本宮會領着朵瀾親自去皇后娘娘面前澄清此事。朵瀾昨晚上根本不曾離開本宮身側,一應的罪責都有本宮擔待着。”
“嗻。”桂奎應聲欲退。
“不可。”朵瀾醒過了神兒來,連忙喚住了他。“桂奎,你去知會薛公公,說奴婢侍奉你完嫺妃娘娘盥洗,自然會去慎刑司。”
“你這是爲何,性命攸關之事,從來進了慎刑司就沒有能好模好樣走出來的。上回你已經吃盡了苦頭,這一回,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叫你再受一次辛苦。”盼語自然是不許,也是真心的心疼朵瀾。
“若是奴婢不去,皇后娘娘仁厚未必會苛責娘娘,可是旁人定然指責娘娘您不遵循皇后的懿旨。屆時,非但奴婢有罪難逃刑責,就連娘娘您也自身難保。爲着奴婢這樣的賤命,實在是犯不上。”
盼語臉色嚴肅了幾分,眸子裡盡是決然:“從前溪瀾樂瀾跟着我,一個備註求恩,令我顏面掃地,另一個私通蕭風,有孕而損,我卻救不得。好不容易,你跟了我處處爲我打算,侍奉的周到盡心,若是我再連你也保不住,豈非是昏聵無能至極了麼?
就算沒有違背皇后的懿旨,也管飽叫六宮裡的人臉都笑綠了。往後我又怎麼擡得起頭來。當然,你會寬慰我說,這不過是旁人的伎倆,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可是朵瀾,我過不去自己的心。”
“娘娘……”朵瀾猛的抽回自己的手,不讓嫺妃攥在掌心:“奴婢是賤命,生就是爲主子盡忠的。即便奴婢死了也不打緊,可此事明顯是有人將罪責扣在了您身上。只關係到梅勒答應,或許不要緊,可現在還牽累了海貴人以及皇嗣,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您越是維護奴婢,越是讓皇上疑心,讓皇后難以保全了您。奴婢再自私,也斷然不敢毀了娘娘您的前程和與皇上的情分啊。您就由着奴婢去吧,奴婢已經是進過慎刑司的人了,絕對不會畏縮害怕。”
“桂奎。”盼語冷喝一聲:“照本宮方纔的吩咐去辦。誰也休想帶走朵瀾去慎刑司。”
朵瀾知道嫺妃的脾氣,再勸也是無效,遂沉着臉子跪在了嫺妃身前:“到萬萬不得以的時候,奴婢只說自己與那紫嬌是個人恩怨,纔出此下策,想害死她去。並不與娘娘有關。”
“不可。”盼語把住她的雙肩,目光銳利而森然:“你只記得,你做過便是本宮做過,你沒做過,即便刀子割在本宮身上,你也不許認。就算死,咱們也得死的有骨氣,死的坦然,決不能憑白便宜了旁人。”
看着嫺妃眼中熊熊燃燒起的火焰,朵瀾心裡也不禁炙熱起來:“奴婢……明白了,謹遵嫺妃娘娘吩咐。”
扶着她起來,盼語斂息定神,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拿皇上賜予本宮的那支並蒂蓮金步搖來,好好替本宮打扮。無論今日如何,本宮決不能還未上陣,就輸了心氣兒。她們越是要讓本宮如坐鍼氈,本宮就越得要沉得住氣。後宮裡從來不會只有一把身影,本宮就不信她慧貴妃能隻手遮天。”
朵瀾身子一顫,臉色到底不大好:“娘娘,如只是慧貴妃倒也罷了,奴婢怕……若是皇后娘娘不信任娘娘您了,欲翻二阿哥夭折宮裡沸沸揚揚的訛傳舊賬,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