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語的話或許有些沮喪,當他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會讓林小余失去信心,便換了語氣。
“不過秦大有說得對,老河堡四面環山,是個閉塞之地,人跑不到哪裡去,只要咱們不放棄,就一定能找到!”
林小余露出一絲苦笑,她看到一滴半凝固的血跡,停在嚴語的髮梢上,忍不住說:“你……你其實不用這麼拼的……”
嚴語搖了搖頭:“他們是我的學生,換做別個,我也一樣會這麼做的。”
林小余頓時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了笑:“這就是孩子們喜歡你的原因了。”
雖然只是簡短的幾句閒談,但氣氛變得有些古怪,林小余突然覺得浪費一秒鐘都是愧對了孩子,趕忙問說:“接下來去哪裡找?”
嚴語將紀念章收好,沉思了片刻,又走到火灰處蹲了一陣,擡頭問林小余。
“大小雙今天穿的什麼衣服?”
“什麼衣服?你是說……”林小余緊張起來,不由看向了骸骨上殘留的衣物渣滓。
“你覺着這是孩子們的衣服?”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紀念章既然都在,那麼衣服應該也一併給燒了的……”
“但這是猴子的骨頭,秦大有這幫人也不可能從孩子身上扒衣服,所以,有人扒了孩子的衣服,穿在了猴子的身上……”
嚴語一番分析,讓林小余心驚膽戰,但也看到了一線希望。
“可是……有可能孩子們溜進來,丟失了紀念章,這衣服也不一定就是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子的……”
嚴語搖了搖頭,用手指捻了捻衣服的殘渣,解釋說:“你看這衣服的殘渣,質感是不同的,燒了之後留下圓珠狀的殘餘,這是滌綸,也就是‘的確良’,可以肯定是小雙的衣服了……”
林小余的丈夫趙江海退伍之後,帶回來一些“的確良”布料,林小余沒捨得自己用,最後還是給孩子們做了衣裳。
這布料可不是隨便能買到的,老河堡這等閉塞的地方,大人都沒有這樣的布衣穿,更何況孩子。
這也是其他孩子爲何羨慕大小雙的原因之一。
許是提到布料,讓林小余想起了多年不知生死的丈夫,又許是確認了孩子的衣服,似乎減少了孩子生還的機率,她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嚴語也不忍再擾亂她的情緒,畢竟她發瘋過一次,便趁熱打鐵,緊握拳頭,信心十足地說。
“那麼,咱們只需要找到給猴子穿衣服的人,也就等於找到給孩子扒衣服的人了!”
“獵戶!”
林小余果真燃起鬥志來,當下便脫口而出!
早先有村民提到過,這猴兒是他們讓山中獵戶幫忙捕來的,也就是說,獵戶是個非常有價值的線索!
不說獵戶是不是擄走了孩子,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獵戶扒了孩子衣服,哪怕獵戶只是撿到孩子的衣物,那也是目前最有用的線索了!
但這種閃光的表情並未能夠維持多久,林小余眼中的光很快就黯淡了下來,頹然坐到了地上。
她將凌亂的頭髮往後一撥,雙手捂住了,敷了仙人掌的右手,將整個臉面都遮蓋,也看不見她的表情。
嚴語能夠看出她的肩頭在顫抖,似乎在強忍着心中的悲痛。
“怎麼了?”
“小余?”
嚴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後者擡起頭來,早已紅腫的雙眼,已經沒有眼淚流出來。
“山裡只有一家獵戶,時不時會用野物或者皮毛,來換鹽巴和茶米……”
“只有一家?不會是……不會是老準爺吧?”嚴語也有些緊張起來。
林小余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嚴語頓時皺了眉頭。
也難怪林小余會如此擔憂,因爲老準爺那可是老河堡傳說級的人物!
可惜,老準爺是傳說級的人物,而不是傳奇人物,他留下的也不是美名,而是惡名,能夠讓小兒止啼的惡名!
傳說老準一家世代都是獵戶,在那個艱苦的年代,許多人都餓死了,唯獨老準家活了下來,據說他們是因爲吃了人肉才得以活到現在!
若孩子果真落到他們手裡,那可比龍王廟這幫村中叔伯們更加的危險!
嚴語並非沒有見過世間醜惡,但他並不願相信老準爺一家會吃人。
若他們果真是這樣的人物,又何必老老實實以物易物,完全可以進村偷盜或者掠奪。
他們能以物易物,用獵物來交換鹽米,就足見他們還是有着底限的。
只是林小余和村中不少人一樣,早已被這個邪惡的傳說給嚇住了,哪能不擔憂?
“小余,別總往壞處想,既然找到了線索,咱們就追下去!”
林小余擡起頭,有些爲難地說:“老準家下山交易的事情,只有村中男人們知曉,他住在哪座山頭,也只有族長知道……”
“早些年,縣裡來了人,說是要勸他們下山來過日子,還要給他們辦戶籍,可最後……”
“最後那些人一個都沒回來……”
林小余越是這般說,感覺希望就越是渺茫,聲音顫抖,整個人都有些慌亂起來。
關鍵時刻決不能自亂陣腳,嚴語當即打斷了她的話:“既然有人知道就好,去問問就清楚了!”
林小余似乎被嚴語的情緒感染了,只是仍舊憂心忡忡:“村長跟你……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好多問,只是……他會把這麼機密的事告訴你嗎?”
事關孩子生死,嚴語不想林小余陷入絕望,但也不想給林小余無謂的希望,所以不敢誇下海口,只是謹慎地說。
“總歸有人知情,我就不信唯獨秦大有知道。”
這句話一說,自然也就表明,嚴語也是死了向秦大有打聽情況的心了。
除了秦大有,還有誰最有可能知情?
林小余心頭一動,目光灼灼地說:“你是說……你是說秦鍾?”
嚴語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有可能知道一些內幕,但也不敢保證他知道老準爺的所在,但好歹是條線索。”
林小余之所以跟着嚴語出來尋人,就是不想幹等着,心中總有愧對孩子的無助感,能找到方向,又有什麼不願去嘗試的?
“秦鍾他……還是我去問他吧……”林小余咬着下脣,說出這句話來,臉色也不太好看。
嚴語站了起來:“不,我跟你一起去。”
他也知道,林小余如果主動請求,秦鍾極有可能會鬆口,但這會讓林小余受委屈,頗有忍辱負重的意思,嚴語也不忍心。
林小余倍感溫暖,朝嚴語點了點頭,二人便穿過牌坊,快步下山去了。
到了村口,嚴語朝林小余說:“秦鍾那邊,我去問就好了,你回去找些乾糧,順便取些乾淨的綁布給我,如果真能問出什麼來,我好進山去尋人。”
林小余知道嚴語這是在保護她,她是個倔強的人,輕易不會受人恩惠,但事關孩子生死,她也不再扭捏,再者,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見得林小余點頭離去,嚴語這才往秦鍾家裡走去。
眼看着就要中午,陽光猛烈,暴曬之下,時不時會出來噼裡啪啦的聲音,似乎是樹皮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被曬裂了。
就這種天氣,再強壯的漢子也是撐不住多久,更別說去挖探洞了。
然而走到秦家窯洞前面時,嚴語卻發現,秦鍾扛着一把鏟子,頭巾包裹着臉面,竟果真要出門去挖掘!
“別以爲不抓你去派出所就可以到處亂跑,一會我爹帶着派出所同志回來,有你好看的!”
秦鍾對嚴語的敵意由來已久,他雖然不會動用陰謀詭計對付嚴語,但平日裡關於嚴語的事情,他都是最反對的那個人。
在他看來,嚴語這種小白臉,與他們這些村裡人根本就不是一路的,嚴語遲早是要遠走高飛的,只用好看的皮相和好聽的話語來哄騙林小余,以圖一時之快,根本就給不了林小余長久的日子。
“秦哥,我要去找老準爺,你給我指條路。”嚴語也不含糊,因爲他知道,與秦鍾這樣的耿直漢子打交道,不需要拐彎抹角。
“給你指路?指什麼路?別說找老準爺了,就是離開村子半步都不行!”
秦鍾斷然拒絕,然而只是過了幾秒,他似乎回過神來了。
“你說什麼?你要找老準爺?你不要命了!”他下意識將嚴語拉到一旁,四處張望了一番,又壓低了聲音,雖然滿臉怒容,但也掩蓋不住眼中的忌憚。
“你們燒的猴子穿着小雙的衣服,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嚴語沒有半點隱瞞,然而秦鍾卻一臉的吃驚。
“你果真被瞞着啊……”嚴語先前的推測還真沒錯,估摸着考慮到秦鍾對林小余的心意,只怕秦大有等人,並沒有將這一節告訴秦鍾,而只是讓他把守在牌坊外頭。
嚴語將紀念章取了出來,把自己的發現一併告訴了秦鍾,後者太陽穴鼓脹,青筋暴起,也是怒火中燒!
“他們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不行!我找他們去!”
嚴語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一把扯住了秦鍾。
“算了吧,去了也平白吵鬧一番,要麼被你老頭子敲一頓,何必呢?”
“還是找孩子要緊,你告訴我老準爺在哪就成。”
對於秦大有的性格,秦鍾自然比嚴語更瞭解,若真要去鬧,只怕後果比嚴語所說還要更麻煩。
只是……老準爺的住所那是天大的秘密,若他老爹不是族長,他根本就無從所知,老爹這麼信得過他,他秦鍾又如何能告訴嚴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