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與陌生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對方的外表或者氣質所吸引,樂意與之交朋友,那麼應該是有眼緣。
眼緣這玩意兒其實很微妙,有些人只是一眼,就知道是值得去交往的朋友,而有些人同樣只是一眼,就明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照着這麼說,嚴語和洪大富其實是有眼緣的。
但眼緣也分兩種,一種是一時眼緣,也就是說一時衝動,初次印象覺得不錯,但深入瞭解之後,發現並非如此。
嚴語和洪大富雖然交往不多,但畢竟並肩作戰過。
男人嘛,想要相互瞭解,最佳的方式還是要並肩作戰,正如俗語所說的那樣,想要關係鐵,必須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
在嚴語看來,洪大富是個經歷極其豐富,人生又極其曲折的男人,他的眼裡無樂趣,心中有故事。
所以嚴語願意去相信洪大富,因爲他知道洪大富與他一樣,從不輕易相信別人。
在督導組調查嚴語之時,於國峰等人都紛紛避嫌,唯有洪大富幫着嚴語調查事情,這就足夠了。
當然了,這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洪大富雖然跟着於國峰做事,但身份比較尷尬,角色定位也比較邊緣,或許與他曾經的臥底經歷也有關係。
而嚴語同樣經歷過這些,所以能在洪大富的身上找到共鳴,相信洪大富也能夠從嚴語身上感受到同樣的東西。
爺兒們也不需要矯情,更不能全憑感受來處事,但嘴上雖然不說,兩人心裡還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當洪大富從窗戶突襲之時,嚴語心中該多麼失望是不言而喻的。
可當他們跌落車棚之上,洪大富低聲提醒他之時,嚴語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洪大富。
即便樓下是荷槍實彈的守衛,洪大富仍舊冒險上來,爲自己尋求一條出路!
嚴語曾經相信過樑漱梅,但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他已經不再輕信別人,但此刻,他願意相信洪大富一次!
心思還在流轉之時,洪大富已經急了:“還愣什麼神!”
嚴語被聲音一震,也回過神來,抓住洪大富,兩人便滾落到地面上。
洪大富後背砸在車棚上,受傷應該是不輕的,但他仍舊奮力與嚴語扭打,兩人你來我往,守衛們果真只是警戒,而不敢開槍。
當然了,他們也不會輕易開槍,畢竟嚴語還沒有達到要被射殺的地步。
但有槍在手,就是最大的震懾,如果沒有洪大富,嚴語只能束手就擒。
兩人從車棚一路打出來,守衛們雖然都跟着,但也不敢輕易上前。
一來怕誤傷洪大富,二來也是怕嚴語奪槍。
如果嚴語奪了槍,事情就變得更加的棘手,局勢會變得更加的熾烈而不可控制!
有時候,尤其是和平年代,持槍並不是力量,反倒是累贅。
因爲不能隨意開槍,又擔心槍支會被搶走,會變得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洪大富似乎已經提前計劃好了路線,與嚴語追打着,摸爬滾打,也是真的用力,兩人各有傷勢,如同籠子裡死斗的野獸。
但到底是打出了簡易牆,到了後門這邊來。
後門是用來運送後勤物資的,諸如食堂等部門,物資都從後門進來,所以守衛並不是很嚴。
但從簡易的後門往外頭掃了幾眼,嚴語頓時有些驚愕了。
省立精神病院雖然偏遠些,但仍舊地處市區與郊區的邊緣位置,嚴語早先過來的時候是看過沿途風光的。
可現在一看,外頭竟是荒山野嶺,這地方就好像一個深山裡的軍事基地一般!
“果然轉移了地方!”
嚴語早就有着這種猜測,要麼樑漱梅改造了精神病院的住院病區,要麼就是趁着他昏迷的時候,給他轉移到了別處。
此時看來,應該是後一種可能了。
他們費勁心力,到底是爲了什麼?
嚴語沒有太多心思考慮這些,因爲守衛們都還跟着,而洪大富似乎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我沒力氣……把我丟回去吧……”
洪大富就像一隻病虎,像掉毛的獨狼,每一次你以爲他走投無路,你以爲他精疲力竭,他總會重新站起來,繼續戰鬥。
可這一次,他竟是這麼說了。
嚴語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但也深知不能讓洪大富的努力白費。
“我就不羅嗦了,謝謝!”
此時兩人已經逼近後門,門旁站崗的安保人員只是拎着警棍,哪裡敢上前來阻撓。
嚴語一把扣住洪大富的腰帶,奮力將他往後推了出去!
洪大富撞入守衛人羣當中,嚴語便發力往後門衝突而去!
安保人員一老一少,老的約莫五十來歲,矮小各自,穿着舊軍裝,提着一條白手電,小的也就十七八的樣子,臉蛋發紅,雙眸中甚至露出好戰的神色。
嚴語可不想傷到老胳膊老腿,直奔那年輕人去了。
年輕人舉起手中警棍便打了過來!
這傢伙也是狠辣,有些力氣,想來該是在街頭混過,動作簡潔直接卻有效。
嚴語往後一躲,橫臂衝拳,打在他的大腿內側,年輕人一聲慘叫,警棍飛出,人也半跪了下去。
正要打開後門,老保安卻是將手電筒投擲了過來!
嚴語萬萬沒想到老人家竟還有這等魄力,畢竟適才見他眼中滿是慌亂驚恐。
這老頭兒雖然身子骨脆弱,但卻非常敬業,關鍵時刻,終究是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和責任。
手電筒挺沉,也硬實,想來應該是手電頭砸中了嚴語,正好砸中了脊椎骨的棘突,嚴語也疼得厲害,一個踉蹌,差點沒往前仆倒。
嚴語內心被激怒,扭頭掃了老保安一眼,他卻是啊一聲叫了起來,往守衛方向跑了。
嚴語也不再追擊,撿起手電筒,打開了後門,外頭雖然一片漆黑,只有遠山的輪廓,但他還是毅然而然地走了出去!
自由的空氣是甜的,初時讀來,或許顯得矯揉造作,但此時嚴語的感受,確確實實如此!
然而僅僅只是下一刻,甜絲絲的空氣之中,漸漸彌散一股危險的氣息!
嚴語將手電筒打開,尚未照射,一道人影已經從值班崗的後頭閃了出來!
手腕一疼,手電筒已經飛了出去!
嚴語還沒反應過來,胸口已經中了一腳,被重新踢回到了大門之內!
手電筒哐當落下,照射着一雙皮鞋,鋥亮。
擋道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左邊有個斷眉的傷疤,寸頭,穿着舊軍裝,緊抿着薄薄的嘴脣,高顴骨,瘦黃臉蛋。
此人朝嚴語吐了口唾沫,似乎有些晦氣,輕輕說了句髒話:“阿西吧!”
“朝鮮語?”嚴語也有些懵了,怎麼會冒出個講朝鮮語的中年人出來?
嚴語基本上可以確認是朝鮮語,因爲這個年代,國家與米國人以及南韓的關係都非常緊張,而親近的則是鴨綠江對岸那個國家。
那場戰爭雖然過去了好些年,但咱們國家已經開始搞經濟,那個國家卻還在搞軍事,人民生活有些窘迫,時常有人逃難過來。
這逃難者之中,也不乏一些人民軍的成員,這些逃難士兵連命都可以不要,而且都是在戰爭之中千錘百煉出來的,那可是武器級別的打手!
只憑着他簡單粗暴的這一手,就足夠嚴語喝一壺的了!
嚴語知道不能與之正面交鋒,但身後的守衛已經追過來,自由的世界就在眼前,僅僅隔着一道門。
不,這道門都已經打開了,只隔着一個人,這個突然出現的中年人!
心底一股渴望就這麼涌了上來。
就好像自覺不愛財的人,突然看到金山銀座,口味清淡的人突然嘗試了紅燒肉的滋味,潔身自好的人突然經歷了一場旖旎豔遇。
當曾以爲遙遠,甚至有些不屑的東西,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之時,人的內心就會滋長出貪慾來。
嚴語被關得太久了,穿着束縛衣,連撓癢都成問題的那段經歷,讓他的渴望瞬間被放大了幾百倍!
他知道中年人像被放出籠子的飢餓猛獸,危險十足,但爲了自由,他願意去嘗試!
腳底發熱,嚴語緊握拳頭,便朝中年人衝了過去!
夜風輕撫,殘留着樑漱梅香水味的圍巾,已經變得寡淡,鬼面之下的眼眸之中,嚴語散發出從所未有的殺氣!
他必須逼迫自己下定決心,因爲眼前這個中年人太過危險,如果自己沒有拼命的覺悟,就會被瞬間解決掉!
他或許不會打死嚴語,但這個人絕對有一萬種法子,能夠制服嚴語,而且還是極度痛苦的法子!
這種念頭一旦升涌起來,嚴語就變得更加的衝動,他也不知道這股自信打從哪兒來,他只知道,面對這樣的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嘭!”
嚴語一拳打在了對方的胸腹隔膜,這地方在中醫上叫做中脘,是胃等重要臟器所在部位,重力擊打,傷害極重,往往能夠讓人失去行動能力,甚至產生不可逆的損傷。
嚴語不想傷及無辜,但剛剛中年人一腳踢中的,也同樣是嚴語的中脘部位!
他若連這點都看不開,也就沒必要去闖這道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