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燈到底是滅了。
“老……老師……黑了……”黑娃的聲音有些顫抖。
“別怕”嚴語蒐集了些枯枝,燒了起來。
“咱們出去再說,四周都是刺,沒火光摸不出這沙棘林。”
藉着火光,嚴語帶着黑娃和林小余,匆匆出了沙棘林。
這片沙棘林處於山坡腳下,前面橫着一條土路,往北就是村子方向,會被人目擊,若果真被人帶走,必定帶着孩子往南去了。
大人的足跡還是比較好辨認的,再者,若想帶走孩子,不可能步行,須有交通工具,必定會留下蹤跡。
“我們先送強纔回去,添了燈油再往南找找。”
林小余眼下六神無主,自是交給嚴語來拿主意,正要往回走,卻見得一道強光遠遠射了過來。
“前面是嚴語同志麼?”
待得來人近了,嚴語才發現是個年輕人,穿着勘探隊的工服,戴着礦工的頭燈。
“是,我是嚴語。”
“哦,你好你好,我叫徐傲,是張教授讓我來幫忙的,其他同志們都散開四處搜尋了。”
徐傲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左臉上有些痘疤,身材有些精瘦,但挽起的袖子下,是結實的小臂,看得出也是慣於戶外工作的。
“你好,太感謝你們了!”嚴語與之握了握手,也不客套了。
“徐同志,你帶有手電嗎?我發現了一些線索,想到南邊的鄉道上看看有沒有車轍之類的痕跡……”
“有的有的!”徐傲從包裡取出一支鐵皮都快磨薄的老手電,遞給了嚴語。
想了想,嚴語又朝徐傲問說:“能借紙筆用一用麼?”
徐傲習慣地從胸袋摘下了鋼筆,又從挎包裡取了工作筆記出來。
嚴語奮筆疾書,不多時就將紙張撕下摺好,又問林小余要了那隻鞋子,一併交給了徐傲。
“還得麻煩您將這孩子送回村裡,這信務必交給張教授,這是孩子遺落的鞋,一併帶着,方便你們辨認孩子……”
徐傲也不好擅自查看裡頭的內容,一併收到了挎包裡,便帶着黑娃回去了。
“咱們也快點走。”嚴語不多說,轉身便投小路去了。
手電的光很弱,便好似腎虛的老人在尿尿,光柱沒能延續太遠。
不過林小余畢竟是本土人,很快就帶着嚴語來到了沙棘外的鄉道上,只是漫說車轍,便是腳印都沒發現。
嚴語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沉思了片刻,低聲嘀咕道:“往北是村子,有人目擊,又沒有往南,西面是山坡,難道往東邊去了?”
“東邊是什麼地方?”誠如早先所言,嚴語對地形並不算太熟,只好向林小余問起。
林小余搖了搖頭:“那邊是小茶山,走不通的……”
“走不通?”嚴語失望起來,可林小余卻又突然低呼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江海往時喜歡在山上打些野味,曾經告訴過我,往東繞過小茶山的北麓,有條路可以下到谷地!”
“谷地?就是秦家坳?”嚴語終究忍不住露出吃驚的神色來,心中的猜測又近了一步!
林小余發現不對,終於是開口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在秦家坳發現了些什麼?”
嚴語也是謹慎,畢竟這都是他的猜測,而且這個猜測實在太荒誕太大膽,往常便是書裡都不常看到。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願往這麼邪惡陰暗的方面想象。
“也沒什麼,就是氣不過他們不幫忙,僅此而已。”
林小余變得有些冷漠:“他們是我的孩子,我這輩子拼了命活着的念想,你不要瞞我!”
嚴語想了想,說:“秦鍾也在場,如果孩子真的被帶到秦家坳,他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就算他狠得下這個心,他也演不了這個戲,剛纔你也看到,他是真着急了。”
“再說了,他們要孩子做什麼。”
林小余咬牙說:“這羣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如果秦鐘不知情呢?”
“不知情?”
這次輪到嚴語陷入懷疑之中了。
因爲他到秦家坳之時,秦鍾確實沒有與其他人待在一起,而是守在外圍,難保他一直在場。
想起自己嗅聞到的那股烤肉味,再想想那羣男人冷漠又詭異的眸光,嚴語的心中有些發冷。
“咱們去看看就知道了!”嚴語還在遲疑,林小余卻捏緊拳頭如此說。
雖然那條路她只是聽丈夫趙江海說起,自己並未走過,但此時還是果斷向前!
小茶山可不是種茶的地方,村裡的老人說,之所以名爲小茶山,是因爲神仙倒下的茶渣,才形成了這座小山。
山上不是茶樹,而是奇形怪狀的胡楊,如同覆蓋在山上的茶渣一般,故此得名。
這些胡楊最是耐磨,不死不朽,張牙舞爪,形同鬼怪,便是白日裡,孩子們也不敢到小茶山上玩耍。
夜風漸漸大了起來,捲起塵土,鼻頭髮癢難受,雙眼迷濛流淚,口乾舌燥,也漫提多難受。
越是往上,乾枯的胡楊就越是密集,風也越大,夜風從胡楊的縫隙吹過,形成了古怪而尖銳的嘯聲,如同百鬼夜哭。
大風被阻擋在胡楊林外,但裡頭卻形成了一股股小龍捲,掀起乾燥的塵土,形成了迷霧。
手電筒的光照能力本就差,此時能見度就更低,兩人如同陷入了迷宮裡一般。
更要命的是,胡楊奇形怪狀,周遭影影綽綽,越走越迷糊,越看越像一個個人影!
林小余許是有些害怕,貼近了嚴語,想要尋求一些安全感。
她雖是本土人,但估摸着也沒走過小茶山,更漫提在這胡楊林裡穿行,而且還是夜間!
她的眉頭擰得越來越緊,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你告訴我大方向,我在前面帶着。”
嚴語也擔心林小余會崩潰,將她護在了身後,又往前走了一段,身後的林小余卻突然尖叫了起來!
“大雙!小雙!是你麼!”
“大雙!小雙!是娘啊!”
她拼命地往右邊跑去,嚴語趕忙照了過去!
本以爲是林小余的幻覺,沒曾想自己也果真見着一道黑影閃了過去!
“別過去!”
嚴語抓了一把,林小余卻用力甩脫了手,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
若是孩子,萬萬不可能這麼快速,若是孩子,聽到呼喊,必然會迴應林小余。
這也就意味着,那黑影並不是孩子!
危險的感覺如怒海狂潮一般四面涌來,淹沒了嚴語的內心!
氣候乾旱,野獸要麼死,要麼逃,但也有不少野獸不願離開。
它們比人類更懂得如何求生,比如那些餓到掉毛的野狼崽子,一個個瘦得像土狗,但卻不願離開自己的領地。
小茶山雖然不算太高,但這胡楊林,卻是野狼棲息的絕佳之地,若果真是狼,可就危險了!
手電筒的光搖晃得厲害,那燈頭本來就有些接觸不良,劇烈跑動之下,竟是徹底滅了!
“小余!”
“小余!”
嚴語是徹底急了,突然失了光亮,沒能適應,眼前一片純粹到了極點的黑暗,甚至有些頭暈。
憑着短暫記憶的地形,往前跑了一段,臉上便火辣辣疼起來,熱乎乎的鮮血滑落,應該是被胡楊枝給劃破了。
嚴語不敢往前,拼命拍着手電筒,光亮閃爍了幾下,又滅了。
正拍着,前方傳來林小余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嚴語心急如焚,往下一甩,電池與燈頭髮出清脆的碰撞聲,手電筒的光圈再度亮起!
嚴語往前跑去,光圈四處搜索,見得前方一個缺口,往下一照,是個陡坡,石壁粗糙凌厲,坡下是一片參差的沙棘。
往地下一照,足跡凌亂,左右也不見林小余蹤影!
“小余!你在哪裡!應我啊!”
嚴語大聲疾呼,心頭卻是涌出一股本能的不安,腳底冒出冷氣,順着脊樑骨,颳起一路的雞皮疙瘩,後頸發涼,頭髮都要炸開了。
因爲他的左側,突然竄出一道黑影來,唰一聲便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一道抓痕!
手電拿捏不住,咔嗒一聲落地,光亮又滅了!
嚴語也顧不得手臂,照着黑影就是一腳!
可那黑影一頭撞入他的懷中,嚴語只感覺腳下一空,後背已經凌空,越過缺口,往下墜落!
雖說底下是沙棘,起到了緩衝的作用,但嚴語的衣服嗤啦啦被撕扯開來,後腦終於撞擊到了實地!
他感覺內臟全都散開,而後又全都擠在一處,死死堵在胸膛裡,無法呼吸,腦子嗡嗡直響,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他就像漂浮在無盡的虛空之海,只剩下靈魂,感知不到身體的存在,這讓他感到無窮的恐慌。
正當此時,頭頂亮起光芒,手電筒的光圈之中,一張蓬頭垢面的猙獰人臉,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小余快跑!快跑啊!”
他就像做着一個鬼壓牀的噩夢,靈魂拼命叫喊,偏偏自己又聽不到,越是想喊出聲,就越是壓抑!
那張髒污猙獰的人臉,漸漸變得模糊,手電筒的光亮也發散開來,如同一滴牛奶在墨池裡融化開,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