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顧霖就在院子裡坐着,見得馬燈的光,快步就走了出來。
林小余比他更快,見得嚴語身後的秦鍾,雙眸頓時亮了。
這個平日裡讓她厭惡至極的男人,此時看着就仿似渾身放光,往日裡見着他,只是感到害怕,眼下卻充滿了安全感。
她的眸光充滿了希望,往秦鐘身後看着,期許着。
只可惜,二人身後再無別人出現。
林小余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
秦鍾也有些心虛,但還是打包票說。
“小余,你放心,我一定把孩子給找回來!”
林小余沒回應,秦鐘有些尷尬,也不再多說,取了柴刀和馬燈就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嚴語雖然怒氣未消,但也認可秦鐘的道理,尋找孩子纔是要緊的。
“教授,看來得麻煩您回去一趟,動員勘探隊的同志過來幫忙搜救……”
張顧霖也是一臉愕然,轉而憤怒,最後只是搖頭輕嘆,從包裡取出手電,拍了拍燈頭,藉着昏黃的手電光,便匆匆離開了。
嚴語看着林小余,後者也擡起頭來,紅腫着雙眼,倔強地抿着嘴脣,實在讓人心疼。
“秦強才,你過來。”
“嚴老師……”黑娃子聽得自己本名,似乎又回到了課堂,有些緊張。
“我問你,你們一起去摘沙棘,怎就沒一起回來?”
黑娃子犯了錯一樣,小聲回答說:“我叫了的……大雙小雙說了……說小余嬸嬸交代過,讓他們多摘點,明天可以送些給嚴老師……”
聽聞此言,嚴語也是心痛,看向林小余,她也是自責萬分。
“別想太多了,這個時候你最要堅強,找孩子要緊。”
“我去沙棘林地看看,興許能找到點什麼。”
“我跟你去!”林小余是萬萬坐不住的,她的眸光很堅定,也是不在乎這許多了。
嚴語點點頭,朝院裡婦人們交代了一句。
“六媽,我想讓強才帶咱們去沙棘林那邊看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沙棘林太大,即便知道大概位置,嚴語也不知道孩子們白日裡深入到哪個地方,自是需要黑娃帶路。
六媽走了出來,將一把鐮刀遞給了林小余,摸着她的後背說:“自己也小心些。”
黑娃頗有“將功補過”的意思,擦了擦鼻涕,便昂頭出去了。
馬燈的光圈就這麼小,外頭的黑暗就好像無形的利刃,誰也不願意沾碰,三人就好像被困在懸崖邊的柱墩上,擠在光圈裡,又保持着微妙的距離。
經歷了長久無言的尷尬,黑娃才問了一句:“嚴老師……叔叔伯伯們……跳龍王好看麼?”
嚴語一聽就來氣,悶悶地回答:“沒什麼好看的。”
畢竟想起那些人冷漠又詭異的眸光,嚴語就說不出的厭惡。
孩子是最敏感的,黑娃也能感受到嚴語的不耐煩,只是哦了一聲,但還是不甘地嘀咕說。
“大家本還打算偷偷溜進去看一看的……”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唯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出了十幾步,嚴語突然停了下來,抓住黑娃的肩膀,急促地問。
“你剛剛說什麼!”
黑娃的無心之語,就如隔靴搔癢,隱約勾起了嚴語的靈感,一時半會兒卻又無法精確抓住。
直到走出一段,秦家坳裡嗅聞到的那股子烤肉氣味,又涌上心頭,在嚴語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不是個悲觀陰暗之人,更不願往最邪惡的方面去想事情,但“病急亂投醫”,眼下所有的可能性,都必須考慮。
這些人求雨都快陷入癲狂了,大小雙又是村裡唯一的雙胞胎,正正是萬里挑一的童男童女,不會讓這羣人給龍王爺活祭了吧!
“黑娃,你們本來約好了到秦家坳裡偷看?”
黑娃畢竟是個孩子,喜歡在老師面前好好表現自己,興奮地回答說。
“嗯,不過沙棘打果太少,等我們摘完,天都快黑了,大家又怕坳裡有……有鬼……所以就沒去了……”
林小余雖沒讀過書,但卻很聰明。
“你覺得孩子偷偷進了山坳?”
嚴語不忍澆滅林小余的希望。
“應該不會,山坳就這麼一條路可進,如果他們果真進去過,剛剛我去找人的時候,秦鍾會告訴我的,也沒必要下山來找人了。”
“再說了,這村裡的規矩,婦孺都不準進去,如果大小雙真的溜進去,也會被趕出來的……”
林小余難免失望,嚴語只好柔聲安慰說:“大小雙年紀不算小了,也機靈,應該沒事的,你別太擔心。”
正說話間,遠處的黑暗之中,又傳來了隱約的狼嚎聲,黑娃都害怕起來。
林小余也有些不安,嚴語便催促說:“咱們快點走吧。”
馬燈裝不了太多煤油,適才進入山坳已經消耗了不少,剛纔急匆匆出來,又忘記添油了,嚴語也不敢大意,不多時就來到了沙棘林地。
沙棘又叫醋柳,極其耐旱,又抗風沙,其果酸澀,是大西北極其常見的一種植物。
不過沙棘還有一個別名,叫酸刺,顧名思義,這植物渾身是刺,想採摘也不容易,但對孩童而言,倒是比較好玩的工作。
這成片的沙棘很難深入,虧得黑娃等一衆孩子早已趟出了一條圓潤小路。
到了白日裡採摘沙棘的地點,嚴語便四處搜找起來,林小余則大聲呼喚着孩子。
夜裡雖然風沙漸起,但有密集的沙棘保護,腳印倒是還留着,只是一窩孩子胡亂走動,腳印也就失去了意義。
馬燈的光照範圍不廣,沙棘林又密集難行,小孩子能鑽來竄去,大人卻處處掣肘。
“左右幫我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
三人如同被困在水草裡的魚,緩慢往前,又如同密牙的梳子在梳理乞丐板結的長髮,進度自是快不了。
眼看着馬燈的火焰已經漸漸微弱,嚴語也有些急躁起來。
林小余也感受得到,見黑娃害怕得緊,於心不忍,就朝嚴語說:“燈快沒油了,回去吧。”
嚴語正要放棄,卻是眼前一亮!
“等等!”
他的聲音充滿了驚喜,甚至有些輕輕顫抖!
“是小雙的鞋子!”
林小余撲過來,仔細辨認了鞋子,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
“我的孩子……指定是被擄走了!”林小余抱着鞋子便哭了起來。
早些時候,也有不少外來人進村,想要“收養”村裡的孩子,有人出錢,也有人用米糧來換,但村長秦大有堅決反對這樣的事情,倒也沒人賣自家孩子。
只是從那時候開始,就有村民傳言,說外頭的人時常覬覦,想要偷孩子甚至搶孩子。
誰能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林小余的身上!
若是往日裡,村中人多,但凡有外來人接近,都會被留意到,只是這幾日,男人們都進入秦家坳了,婆娘們四處挖根莖,找果子,尋找一切有儲水的地方,哪裡會在意外來人?
嚴語也憂心忡忡,若是外來人擄走了孩子,只怕是難以追尋了。
“彆着急,再找找!”嚴語心裡也沒底,但生怕林小余的情緒崩潰,沒想到果真讓他找到了些東西!
“是籃子!”
前面三五步,見得一隻小籃子,塞在了一叢沙棘的下面,露出個角來!
見得這籃子,嚴語鬆了一口氣,安慰林小余說:“小余你別慌,大小雙不是被擄走的。”
林小余有些絕望:“你別騙我了,我……”
嚴語神色堅決:“我沒有騙你,如果是被擄走,孩子必然反抗,但你看這籃子,裡頭的沙棘果子一顆都沒撒落出來,說明籃子是被人好生放下的。”
“如果發生了激烈的反抗,這一籃子沙棘果不可能這麼完好。”
嚴語分析得頭頭是道,林小余眼中的絕望終於是一點點消退,但她仍舊是擔憂。
“可這鞋子……閨女平日裡當成寶貝,怎麼可能落下一隻?他們又到哪裡去了?”
嚴語又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
“周圍都沒有反抗的跡象,可能是被認識的人帶走……只是匆忙了些,落下了鞋子。”
“小余,有沒有這樣的可能人選?”嚴語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朝林小余問。
“江海……江海走了之後,我就沒跟兩頭親戚往來了……”
林小余回想了許久,到底是搖了搖頭。
嚴語心裡也很清楚,林小余的丈夫已經失蹤好幾年,不知生死,很多人都將林小余看成了寡婦。
這些拜龍王求雨的人最迷信,親戚許是將丈夫趙江海的事,都遷怒到了林小余的頭上,不往來也正常。
“那最近有沒有惹上什麼麻煩?”
林小余又搖了搖頭。
爲了養大這對女兒,林小余小心翼翼,她雖頑強倔強,但個性卻是極好,也從未與人吵鬧爭鬥,畢竟沒有男人在家,若果真耍橫,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她又尚且年輕,做不到沒臉沒皮的潑婦模樣,所以還真就想不出有誰對她仇視敵對的。
難道說,孩子果真讓這些漢子帶進山坳裡活祭龍王了?
如此苦思之際,馬燈的光照搖曳了一番,終究是慢慢黯淡,而後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