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爲霖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雖然戴着口罩,但一雙劍眉如刀削斧鑿,眼睛清澈如泉,看得出是個俊俏的年輕人。
幾個看護小心翼翼,似乎都不太願意伺候嚴語,唯獨陸爲霖接過了餐盤,走進了房間。
他大咧咧地解開嚴語的禁食口罩,一如趙恪韓所言那般,似乎很希望嚴語能夠傷到他。
嚴語並不想傷害任何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終究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多大了?”
陸爲霖有些驚愕,但很快就露出怒容,往身後掃了一眼,壓低聲音罵道:“你個死瘋子,不要瞎打聽!”
嚴語並不清楚他是故意激怒自己,還是品質就是這麼壞,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因爲一句話,就改變自己的主意。
陸爲霖咬了一勺飯,就往嚴語嘴裡塞,就好像在投喂一頭牲口。
說實話,不管他是什麼目的,嚴語都有些生氣,任誰被這麼對待,心裡哪能沒點怨氣?
嚴語的臉上還留着粉嫩新鮮的疤痕,因爲心中有氣,疤痕便紅了起來,眼色一冷,陸爲霖就不敢硬塞了。
“看來你並不喜歡這份工作。”嚴語試探着問了一句,陸爲霖卻眉頭緊皺:“幹你什麼事!”
提起這份工作,似乎勾起了他很不好的回憶,陸爲霖這次捏住了嚴語的嘴巴,將一勺飯硬生生塞進了嚴語的嘴巴。
趙恪韓此時出現在了嚴語的身後,在他的耳邊說:“你看看他這樣子,分明就是故意激怒你,趁機咬他一口,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年輕人,被咬一口又有什麼關係?他這麼對你,你心裡的火氣都快把我燒着了,還能忍多久?”
趙恪韓就像個善言的惡魔,在一步步誘惑嚴語步入黑暗的深淵。
嚴語原本卻是對陸爲霖產生了反感,趙恪韓這麼一說,雖然他心生警惕,不斷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衝動行事,但對陸爲霖的印象卻更加的不好了。
“你不喜歡這份工作,可以辭職,沒必要拿病人撒氣,你這樣對工作不負責,也是對自己不負責。”
嚴語“苦口婆心”的勸說,實在是太過老派,聽起來就像他已經七老八十,對於叛逆的年輕人而言,就好像聽到了父母的嘮叨一般反感。
陸爲霖也顧不得這許多,朝嚴語罵道:“老子就不辭職,老子就喜歡這樣,要你多嘴多舌!”
似乎想要證明他的話,陸爲霖拼命往嚴語嘴裡塞飯,巴不得將嚴語的嘴全都堵上。
嚴語用舌頭將嘴裡的食物一寸寸往外推,呼吸才順暢起來。
陸爲霖見得嚴語竟不氣惱,反倒像是羞辱了他一樣,轉身朝其他看護說:“你們到門外抽根菸吧,這裡我收拾就行了。”
幾個看護本就有些不耐煩,而且嚴語又是極具危險性的重症患者,他們頓時如蒙大赦,朝陸爲霖豎起大拇指:“算你小子仗義!”
幾個看護離開之後,陸爲霖取出手絹來,將嚴語嘴邊和胸前的飯菜渣滓擦了擦,態度反倒緩和了下來。
“聽說你發起瘋來,連女醫生都不放過,是不是真的?”
嚴語頓時皺起眉頭,陸爲霖卻不以爲然:“你們這些混蛋明明是想作惡,只是找精神病當脫罪的藉口罷了,你爽的時候會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反正我是不信……”
“像你這樣的人,被關一輩子都不冤枉,我這麼對你,你覺得惱火,那些被你傷害的人,就不惱火?”
嚴語本還怒火中燒,但陸爲霖這番話說出來,嚴語反倒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是啊,無論自己是否知情,他傷害過別人,這是不爭的事實,雖說是趙恪韓這個亞人格操控了身體,但自己就真的無辜嗎?
這麼一看,這個陸爲霖倒也不全是裝出來,故意激怒他,而是對嚴語存在真的敵意和仇視。
嚴語冷靜了下來,但陸爲霖反倒顯得很失望,他嘖嘖說:“呀,難得還有唾面自乾的忍耐,可惜啊,你這不是有風度,而是縮頭龜,懦夫行徑罷了!”
陸爲霖繼續挑釁激怒着:“被罵還能這麼坦然,你就沒有半點羞恥心嗎?”
“我終於明白你的母親爲何忍氣吞聲了,因爲她的兒子不中用啊!村裡的孩子罵你野種的時候你沒有反抗,他們欺負你的時候沒有反抗,你母親被人侮辱的時候,你也沒有反抗!”
“你不敢報復那個拋棄你們母子的男人,你不敢做這做那,只是抱着可笑之極的所謂的善良,其實就是爲自己的懦弱找藉口罷了!”
嚴語可以忍受他的挑釁,可以忍受他的辱罵,但涉及到母親,嚴語是萬萬忍受不了的!
一股子怒火從心底燃起,就好像在沸騰的油鍋裡丟下一把火炬,轟一聲便噴薄而出,將嚴語的理智徹底淹沒!
“啪啪!”
皮帶被崩斷,嚴語從半躺着的牀上彈出去,一個頭錘砸在了陸爲霖的臉上!
“咔嚓!”
他能聽到陸爲霖鼻樑骨斷裂的聲音,因爲手腳被禁錮,嚴語倒在了陸爲霖的身上,將這個口無遮攔的年輕人壓在了身下!
“哈哈哈!被我戳中了痛處,惱羞成怒了吧!你就是野種,你就是個懦夫,你母親被欺負的時候,你也只能躲在牀底下瑟瑟發抖,牀板有沒有磕着你的頭,一下兩下,一下兩下?”
嚴語徹底被憤怒佔據,壓在身下的年輕人,言語如刀,一下一下切割着嚴語的心頭!
“嘭!”
嚴語又是一個頭錘,鮮血在陸爲霖的額頭噴濺起來,糊了他一臉,溫熱的鮮血讓嚴語更加的狂熱!
“嘭!”
又是一個頭錘,陸爲霖卻仍舊擡起頭來,噗一聲,將半口牙齒和血水吐在了嚴語的臉上!
“懦夫!懦夫!懦夫啊!”
他滿口含血,仍舊叫罵着,嚴語的頭錘一個接一個,陸爲霖已經面目全非,就好像絞肉機裡混合在一起的血團!
他的眼睛在血色之中泛起光芒,卻不是求生的慾望,而是比嚴語更熾烈的狂熱!
“來啊懦夫!來啊!繼續啊!”他的牙齒已經完全被打斷,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仍舊在叫罵着。
嚴語的頭錘一個接一個,他不知道眼前是陸爲霖的血,還是自己的血,他只是想讓這個討厭鬼閉嘴,閉嘴!
年輕人的呼吸已經很微弱,但他的叫罵卻如刀似劍,刻骨銘心,直抵靈魂深處!
眼看着他的眸光漸漸黯淡下來,嚴語才停止了頭錘撞擊,鮮血滴滴答答落下,嚴語粗喘着,周圍都是鮮血,就好像泡在血泊之中那般。
年輕人的眸光在這一瞬間,突然亮了起來,他發出了狂妄的嘲笑聲。
“哈哈哈!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他的聲音變了,嚴語聽到這個聲音,突然驚慌起來。
是的,陸爲霖血肉模糊的臉,漸漸清晰起來,他的眼睛也發生了變化,只是眨眼間,他就變成了趙恪韓的樣子!
嚴語猛然擡頭,周圍仍舊是一片漆黑,門外的看護們也消失不見了!
趙恪韓從他身下消失,地板上一個血坑,嚴語雙手仍舊被束縛衣緊緊包裹,悶頭趴在地上,這一切都是幻覺!
趙恪韓蹲在了他的面前,輕輕地躺下,就躺在嚴語的旁邊,他枕着雙手,就好像漆黑的天花板就是夜空,他透過天花板,能夠看到滿天的繁星,就好像小時候,他與母親在院子里納涼。
“你終於看到了吧,我是你創造出來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保護別人的是你,傷害別人的也是你!我就是你呀嚴語,哈哈哈!”
嚴語默默地趴在地上,突然悲從中來,眼淚沖刷血液,低低的抽泣,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
趙恪韓已經消失了。
剛纔他頭錘地板,此時又嚎啕大哭,哭了好久,走廊外頭的燈終於漸次亮了起來。
倉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人打開了鐵門,只是瞅了一眼,便大喊起來,警鈴大作,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嚴語能感受到身子凌空,就好像靈魂漂浮了起來,他的視野很模糊,知道有人在眼前手忙腳亂,有人拿着鉗子,用針線爲自己縫合。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些,但都沒有聚焦到這些事情之上。
他的內心只有一個聲音,他在呼喊,他希望趙恪韓能夠再次出現,他希望能夠與他解釋和爭辯。
然而趙恪韓,卻再沒有出現過。
天光大亮的時候,嚴語還沒有睡着,即便用了麻藥,他都非常的清醒。
樑漱梅等人都過來看過,不斷地詢問,嚴語卻懶得發話。
直到中午的時候,幾個看護走了進來,推着一輛小推車,雖然沒有散發香味,但嚴語能看到,應該是給他送食物來了。
嚴語看了看幾個人,並沒有昨晚那個年輕人,或許是趙恪韓幻想出來的形象吧。
所有的一切,都是趙恪韓設下的圈套,僅僅只是爲了讓他看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暴力傾向,只想讓嚴語承認,趙恪韓就是他嚴語,他要爲所有的傷害,揹負罪責。
看護們一個個戰戰兢兢,他們甚至穿着厚厚的防咬服,將嚴語當成了一條兇猛的狗。
其中一個戴着口罩的年輕人走到了前頭,不顧同伴們的示警,脫掉了手套,端起食物,走到了嚴語的面前。
他的眉毛很濃,眼神也很清澈。
“告訴我,你的名字。”嚴語看着這個年輕人問。
年輕人有些不耐煩:“關你什麼事!”
嚴語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那麼,還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