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溫柔,曬得骨頭都發軟了。
外頭的樹林裡,不是會有黑色的鳥在唱歌,雖然吵鬧了些,但嚴語卻很喜歡聽。
遠處一人,抱着柴火慢慢走了過來。
他也就四十來歲,扎着頭髮,留着絡腮長鬍,穿着粗布衣,頗具古風。
早幾天前,嚴語恢復了說話能力,與他長談過一次,不過結果讓嚴語感到有些失望。
這人名叫謝長春,也是個苦命人,恢復高考之後,他曾想過讀書改變命運,可惜落榜了。
由於揹負着家人的所有期盼,他的壓力也很大,一時想不通,就離家出走了。
沒想到這麼一走,他就遁入了山林,本只是想避一下風頭,等家人們原諒他了,再回去。
可住下來之後,他就再沒有勇氣出去,就一直住在了山裡。
他說自己從河邊撿到了嚴語,本以爲是一條死去多時的大魚,後來才發現嚴語被包裹在一團黏糊糊的東西里,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嚴語救上岸。
嚴語也去那條河看過,河道延綿到山裡,也有些難以追索。
不過那條河很清澈,水量充沛,周遭林木森森,完全不像老河堡方圓地貌,問了問才知道,這裡距離老河堡起碼幾十公里。
嚴語沒想到自己非但沒有被埋在地底,還順着地下河漂流到了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詢問了日期才知道,自己被包裹在綠色“蛋殼”裡該有十幾天了。
被謝長春救下來之後,又昏睡了五六天,醒來又花費了十來天才恢復說話能力,而後又是十幾天才恢復些力氣,否則想挪出來曬曬太陽都做不到。
前前後後粗略算了一下,兩個月就這麼過去了,他也沒法站起來走路。
也好在謝長春是個好人,而且在山裡種植了不少東西,甚至還養了雞鴨。
嚴語起初還有些疑惑,後來問了才知道,跟謝長春一起生活的還有一個女人。
這女人是附近村子的,因爲受到丈夫家暴,撕扯之時誤殺了丈夫,才逃到山上來。
後來發現丈夫並沒有死,但她又不敢再回去了,就留在了這裡,謝長春收留了她,兩個人漸漸就生活在了一起。
他們也並非完全與世隔絕,跟外界還是有溝通的,之前也有不少外頭的人來做思想工作,希望他們搬出去,但他們並不願意。
一開始他們還有些害怕,因爲嚴語像個掉毛的猴子,而且這麼多天都沒死成,常人有些難以想象。
後來嚴語能開口了,他們才知道嚴語是正常人,談起外頭的事物,漸漸也就熟絡起來。
嚴語一度想留下來生活。
因爲外頭的人一定以爲他被埋在地下,早已死去了,而老鬼子的基地應該不復存在,威脅也已經解除了。
只是嚴語仍舊有些東西放不下,他還沒有找到父親,秦大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搞清楚。
再者,蔣慧潔或許還等着他回去。
昏迷期間,他也曾依稀回憶起一些畫面,在綠水池子裡拖着他的腳,把他從大爆炸裡救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到底是自己的幻覺,還是守護者出手相救,嚴語也不好確定。
心思流轉之時,謝長春已經走到前頭來,將柴火放下,在旁邊的水缸裡舀了一瓢涼水,咕嚕嚕就喝了個清清爽爽。
“謝大哥辛苦了,今天有點力氣了,明天試試說不定能幫你乾點活了……”
謝長春擺了擺手:“我又不圖你能幹活,這山裡雖然好,但能跟你聊天很愉快,畢竟你讀過書,而且看過的書又多。”
這一點倒不是客套,他確實喜歡跟嚴語聊天,尤其是對書籍,非常的癡迷,之所以跟外界溝通,大部分的原因也是爲了蒐集書籍。
他女人沒什麼文化,山裡有沒什麼娛樂,先前他還教他女人讀書寫字,不過後來還是放棄了。
嚴語不太好意思問原因,後來還是謝長春主動談起,說他女人想要個孩子,不過年紀有點大了,雖然經常折騰,但肚子就是不見動靜。
年紀越大,她就越是焦急,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
嚴語也頗爲感慨,這山裡日子雖然蕭遙,但清苦寂寞,若是有個孩子,必然歡樂不少。
再者,有了孩子,他們也就多了寄託,也多了一份希望。
不過這些都是女人的意思,謝長春似乎不太願意配合,照着他的說法,雖然現在餓不死,但想養活一個孩子,並不容易,何必將他帶來這個世界受苦。
正說着話,山道上突然吵鬧了起來!
謝長春和嚴語一眼看過去,也是臉色大變!
一羣人推推搡搡,抓着他女人,便往山上來了!
早上女人下山去交換東西,還是一臉高興,此時臉皮都被抓破了,身上髒污得很,眉角也裂了,凝固着血跡,左臉又紅又腫,嘴角也掛着血!
“你們要幹什麼!放開她!”
謝長春操起旁邊的柴刀就衝了過去!
嚴語也努力站了起來,因爲他知道,夫妻倆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過,山下的人對他們有些歧視,甚至將他們當成野人,精神病。
“謝長春,快把孩子交出來,不然我們把這瘋女人抓去坐牢!”
“孩子?什麼孩子?”謝長春也一頭霧水,看向自己的女人,後者卻是拼命搖頭。
人羣中爲首的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穿着白短褂,外面披了件褪色的綠軍裝,踩着黑布鞋,手裡拿着個煙桿子。
“長春啊,你們住在這裡,鄉親們可沒虧待過你們,油鹽醬醋也沒少你們的,知道你們想要個孩子,但也不能偷不能搶吧!”
嚴語頓時恍然,原來是村民懷疑謝長春媳婦偷了他們的孩子!
謝長春也急了:“村長,別人不瞭解,您還不清楚我麼,當年我來的時候,可曾拿過你們一針一線?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幹過偷雞摸狗的事?”
村長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煙桿子指着長春媳婦說:“你不會,但她會啊……長春啊,你回頭看看,她連孩子的衣服都縫好了,你能說她沒有這個心思?”
謝長春心頭髮緊,因爲他媳婦確實縫了孩子的衣服和小鞋子,就晾曬在外頭,大家此時都看在眼裡呢!
“村長,她雖然一直想要個孩子,但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也吃過苦,萬萬不可能做這樣的事!”謝長春也是焦急分辨着。
但村長仍舊搖頭:“長春啊,她早些年還好,這兩年想孩子都快魔怔了,我不客氣的說,她腦子已經不清楚了的,你自己沒發現麼!”
謝長春與媳婦相依爲命,說其他可以,說他媳婦是瘋子,那萬萬是不能接受的!
“村長你可不能這麼說話!你說她偷了孩子,孩子呢!就事論事,你現在已經是人身攻擊,這可不對的!”
村長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時半會兒也皺着眉頭,吧嗒吧嗒抽起煙桿來。
一名漢子三十來歲,應該是孩子的父親,黑臉膛,敞着胸口,胸膛像鋼鐵打的一般強壯,上來就指着謝長春罵道。
“這裡就你們兩個是外人,這個癱子又動不了,不是你,那就是你媳婦,今天不把孩子還回來,我就把你們這破房子燒了,抓你們去坐牢一輩子!”
謝長春也急了:“咱們根本就沒做這個事,拿什麼還給你,說話要憑良心,要講證據,將心比心,我謝長春身正不怕影子斜,什麼時候幹過壞事!”
那漢子暴怒,衝上來要打,他女人卻拖住了他,朝謝長春哭着說:“長春啊,你也見過我家娃兒的,小老虎一樣高的男娃,那可是咱家的命根子啊,算我求求你們,還了孩子,往後我家只要有一口吃的,絕不會餓着你們兩口子可中?”
“他嬸啊,你這話說得……我們真沒偷孩子啊!”謝長春都快急哭了,想要過去,卻又被漢子們攔住,只好遠遠朝自家媳婦喊話說:“阿玉,你說句話,去過哪裡,見着誰了,誰又見着你了,都說出來,咱們清清白白的!”
她媳婦顯然被嚇傻了,畢竟經歷過家暴,心理陰影怕是被勾起,只是一個勁兒流眼淚,渾身發抖,哪裡還能說出半句話來!
那家漢子急了,到旁邊拾了一把柴,當場就點了起來。
“她不說話就是認了,今天我見不着孩子,就放火!”
衆人又是勸又是哭,頓時亂成一鍋粥。
嚴語一直關注着場面,心中也頗不是滋味,因爲他捲入這一切的開始,正是孩子的失蹤,失蹤的還是林小余的孩子,他能夠體會這對夫婦的感受。
但他也相信謝長春夫婦,他們是萬萬不會幹出這種事來的。
而且村長說得也確實有點過分,謝家媳婦確實求子心切,但頭腦清楚,絕不是什麼瘋子,更幹不出偷搶孩子的事情來。
嚴語想了想,終究是開口說:“村長,我能不能說句話?”
嚴語住在這裡也兩個多月了,村裡的孩子經常上山來看他這個“野人”,朝他丟些雜物,大膽的甚至拿彈弓來打他,所以村民對他也不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