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語早先做過最詳盡的前期準備,而從小讀書,是父親給他的最大遺產,這些書籍可不僅僅只是龍浮山的典藏,還有大量的海外書籍,用學貫中西,飽覽古今來形容,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不過樣樣學也有一個弊病,那就是樣樣都未必精通,畢竟年齡就擺在這裡,若嚴語貫徹一生都這麼學習下去,或許會成爲精通百藝的大宗師,可惜現在的他還欠缺火候。
之所以要讀這麼多書,只是因爲他勢單力孤,爲了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罷了,畢竟他要做的事情,無法與人去說,也就無法得到外援,只能靠自己。
饒是如此,當蔣慧潔將講解病症的工作丟給嚴語之時,這仍舊是個“燙手山芋”。
嚴語只能努力搜索記憶,朝齊院長解釋說。
“據我瞭解,潛水減壓病是處於高壓水下,回到常壓的地面,溶解於機體組織或者血液裡的氣體無法及時排放出來,才引發的病變。”
“只是這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潛水的深度必須產生足夠的壓強,而潛水的時間也要長一些,突然回到水面上來,產生這種症狀的機率也就大,像這麼多人的情況,確實有點匪夷所思……”
嚴語是見過龍王廟那個破口的,以那神像底下狹小的破口,即便考古隊派人潛水下去,也萬萬不可能這麼多人同時而且長時間下潛進去。
齊院長有點着急:“說說具體症狀。”
嚴語看了看這些人,謹慎地說:“最常見的就是皮膚瘙癢和灼熱感,所以院長才會判斷他們是過敏的症狀。”
“不過你看他們撓癢的行爲以及他們的描述,他們的皮膚上有明顯的蟻走感,就好像萬千只螞蟻附着在身上,加上他們的皮膚蒼白,浮腫,靜脈淤血,而且呈大理石樣的斑紋,這些都是減壓病的典型症狀……”
“還有呢?”齊院長就更是好奇,不斷追問,嚴語卻也想不起這許多:“還有……”
嚴語只好朝蔣慧潔投去求助的眸光,後者似乎有點得意,算是對嚴語的小小懲罰一般,但她的眼中同樣有着驚詫。
若不是她出國留學過,她也不會知道這些,可嚴語僅僅只是看書,就能學到這些?
彼時是特殊時期,連外國人的一些詩集都不給翻譯,大部分外國書籍都會被列爲禁書,即便是流傳進來,也只是用於批判性的研究,尋常人根本就接觸不到。
嚴語只不過是個鄉村教師,又怎麼能接觸到這一類的書籍?
病人都還在吃苦,齊院長滿目期盼,蔣慧潔也不再多想,朝齊院長說:“減壓病的影響是多樣的,也是全方位的,除了皮膚,肌肉骨骼,甚至神經系統、循環和呼吸系統都有可能受到影響。”
“院長你看,他們當中不少人失明失聰,應該是暫時性的,而且他們表現出典型的肢體疼痛,再加上腹痛、嘔吐等等,可以確診是減壓病無疑了……”
齊院長恍然大悟,於國峰等人也是嘖嘖稱奇,畢竟這種病不是很多見,在乾旱的內陸地區,就更是罕見至極。
“可是這些人都在陸上作業,怎麼會得潛水減壓病?”齊院長到底是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嚴語朝這些人看了看,意味深長地說:“就怕他們是水下作業啊……”
照着這個情況,大概率該是這些人進入到了龍王廟的地底了。
然而醫院方面已經進行過病史詢問,這些人都沒有進入水下作業的經歷,得了這個病,可就太蹊蹺了。
“眼下該如何治療?我們畢竟沒有這樣的經驗,沒法做出治療方案來……”
齊院長憂心忡忡,蔣慧潔卻也乾脆不含糊:“這個病多見於沿海地區,一些潛水採貝的特殊工種,在國外,一些飛行員登山員之類的職業,或者長期高空作業的,也會誘發這種病。”
“所以……在國內,有效的治療手段並不多,而且主要的手段是減壓,需要用到加壓艙,進入加壓艙內,加壓到高值,而後緩慢減壓,才能達到效果……”
“那咱們趕緊將他們轉移到上級醫院去接受治療!”齊院長也知道衛生院的條件不允許,當機立斷做出了決策。
然而蔣慧潔卻搖了搖頭:“送上級醫院也沒用,據我所知,這種治療設備,只有沿海發達的幾個省級試點醫院纔有,而且還是進口的,要把這麼多人從這裡送到沿海城市?除非用飛機……”
齊院長也知道這並不現實,此時也是眉頭緊鎖:“那可怎麼辦,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蔣慧潔沉思了片刻:“雖然沒有加壓艙,但這些患者情況多樣,輕重不一,一些輔助治療應該還是有用的。”
“咱們可以先給他們吸氧,是可以緩解情況的……”
齊院長也是搖頭苦笑:“咱們這地方氧氣存儲本就不夠,這麼多人,不現實,不過救得一個是一個吧,先挑重症的進行給氧吧……”
“剩下的可以給他們補液,然後用一些糖皮質激素……”
齊院長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補液沒問題,但糖皮質激素這樣的西藥,緊缺得很,杯水車薪……”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齊院長還是吩咐醫護人員執行了下去。
衛生院本來就不大,病房牀位很少,也不可能將這麼多人都收容進來,只能在過道甚至大廳加牀,而且牀都不夠,只能藉助病患帶來的擔架和草蓆等,儘量安頓下來。
人嘛,都有些心理作用的,藥水掛上之後,不少人都安靜了下來。
洪大富還在外頭守着,此時一輛車停了下來,分開人羣,是考古隊的教授鄭君榮,以及趙同龢來了。
鄭君榮看了看洪大富,下意識縮回了腳步,倒是趙同龢昂首闊步,如同沒見到洪大富一般,帶着鄭君榮就走了進來。
陪着的還有秦大有,雖然看着焦急,但總覺得他神色有些彆扭怪異。
“鄭教授,你可算是來了!”孟解放走到了前頭來。
“情況怎麼樣了?”鄭君榮也是一臉的焦急,孟解放將適才蔣慧潔和嚴語齊院長的對話內容挑了一些來說明情況,鄭君榮也有些驚詫。
“不能是減壓病吧,他們根本就沒下水啊!”
嚴語一直暗中觀察着,鄭君榮一臉的驚訝也是做不得假,此時走廊裡突然傳來了聲音。
“老師,我們在這裡,教授!”
鄭君榮快步走上前去,嚴語便見得適才記不起名字的那個學生,以及另一個躺着乾嘔的學生。
“賀震霄,張維昀,你們怎麼也……我不是讓你們在外圍測量麼!”
張維昀書生氣質重一些,膚色比較白皙,而且似乎很維護嚴美琳,在所裡曾暗中仇視過嚴語,倒是有些印象的,那麼另外一個就該是賀震霄了。
此時兩人卻有些羞愧,不敢擡起頭來。
鄭君榮臉色大變:“你們……你們不會讓他們下水了吧!”
兩人趕忙擺手否認,辯解起來:“沒有!絕對沒有!我們可不敢自作主張!”
此時一直躲在後頭不說話的秦大有卻冷笑了起來:“兩位小同志就不要說謊了,咱們村民都看到了,你們確實用吊籃把人放下去了的!”
兩人臉色更加難看:“村長你可別瞎說!我們沒有!我們不是!”
場面頓時有些熱鬧起來,雙方正要爭辯,一身灰色中山服的趙同龢卻開口了。
“行了,都冷靜些,那入口還沒擴寬,就算進去,也不可能這麼多人進去,這個事情回去再說,先把這些人都帶回去吧。”
“都帶回去?”其他事情還好說,但要說將這些病患全都帶回去,那可就人命關天了!
然而無論是鄭君榮,還是兩位學生,甚至是秦大有,似乎都沒有什麼異議!
“趙顧問,這樣做對這些人不負責啊,沒有得到他們本人以及家屬的同意,咱們可不敢放你們離開的……”孟解放當即反對,而齊院長已經是氣惱起來了。
“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一回事!都帶回去等死嗎!”
他苦心經營這家醫院,已經是殫精竭慮,最近不斷有人送來,醫院不堪重負,他也是心急如焚。
再加上傅青芳家屬這樣的人不斷刷新他對人性的認知,他又是個極具醫風醫德的好醫生,哪裡能容忍下去!
趙同龢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嚴語,而後朝齊院長說:“這不是減壓病,我能治好他們,如果你們有需要,可以給他們簽字,願意走的就跟我走,不願意走的就留在這裡等死。”
“你能治好他們?你是醫生嗎?你不過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人命關天的事情你也敢亂鬨亂騙,派出所的同志們可都在這裡看着,你可是天大的膽子啊!”
齊院長雖然是土生土長的人,也曾經迷信這些東西,他的父親就是傅青芳這樣的赤腳醫生,但他是從鄉村醫生接受規範化培訓,不斷進修,才一步步走到的今天,萬萬是不能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了!
然而趙同龢卻昂着頭,走到了賀震霄和張維昀的前頭來,朝齊院長說:“我說不是,那就不是,我說能治,那就必然治好,你們都好好看着,看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