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姿態擺的低,高秀麗就算是有心想找事也無從下手了,況,她本就不喜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對花吟只有嫉妒並無恨意。奶嬤嬤原本打算着,這此要狠狠給花吟個下馬威,好立一立王府當家主母的威風,不想高秀麗面上怒意皆無,大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奶嬤嬤心內焦急,張口便道:“作何要等到晚上?我們現在就將小世子帶回去。”
花吟溫言道:“嬤嬤請聽我說,一來小世子在此住了半個多月,東西頗多,需得一樣一樣收疊,二來我還要給他上藥。”
“不就是上藥嘛,你告訴我怎麼做,我們自己就可以,”奶嬤嬤咄咄逼人,繼而冷笑一聲,“莫不是你捨不得放手,故意拿這些藉口來搪塞我們,什麼收拾東西,塗藥,都不是要緊的藉口。”
確實不是什麼要緊的原因,花吟也承認帶了澤兒這些時日,生了感情,突然就這麼讓他走了,心裡不捨,但她也真心爲澤兒着想,上藥什麼的,她自認要比生手手到擒來,況,澤兒現在黏她,這倆日她也在澤兒耳邊唸叨要送他回雅苑,澤兒起先很抗拒,後來慢慢也同意了,說好了晚上送他走,往後也可過來再找她,這突然的就要抱他走,小孩子要是鬧僵起來了,大人之間難免難堪。
花吟低着頭不說話。
奶嬤嬤就指揮着下人收疊起小世子的東西,動作粗暴的就跟抄家一般,反將花吟的一應衣物掀的亂七八糟。
花吟看在眼裡,心內嘆了句,看了高秀麗一眼,也不管她們,轉身整理起了自己的筆墨。
姜清源面上隱着怒容,暗道難怪花吟拜託他將她接走,這當着他這個外男的面,惡奴都敢如此欺凌她,看來她在王府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啊,只是,她如今是王爺的側妃了啊,人家的家事……家事……姜清源不免又看了花吟一眼,暗道:“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呢?”
花吟與姜清源視線對上,淡笑着搖了搖頭,不是她不爭,而是不到大是大非都沒有爭的必要,她們愛鬧就由着她們鬧,她自不動如山,我行我素。一直生活順遂的只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爭個長短的人又豈能和她這種死過一次,又數度死裡逃生的人心境相提並論呢。
她們在意的,她不在意,如是而已。
奶嬤嬤卻在這時又冷笑出聲了,“喲,瞧這眉目傳情,濃情蜜意的。”
姜清源的火氣蹭蹭蹭的上躥,難得開口罵人道:“你個老虔婆,說話注意點!”
奶嬤嬤不慌不忙,“呵……這是踩着尾巴,狗急跳牆了?”
高秀麗頭疼不已,自小到大奶嬤嬤總是護在她身前,爲她爭爲她搶,奶嬤嬤一味的做大,她也並未覺得不妥,軍營裡來去管了,小事上從不在意,她也將乳母當成親孃一般的處處忍讓。
姜清源一揮袖子,一身正氣道:“姜某過府與本門師叔祖共同編纂醫書是王爺首肯的,你若是有什麼想法,儘管找了王爺告我!若是你再敢胡言亂語,也別怪姜某不客氣了。”
高秀麗將就要叉腰對罵的奶嬤嬤一拉,“好了好了,走吧。”
誰知她剛走出主屋,原本安穩的窩在她懷裡的澤兒突然大聲嚎哭了起來,悽悽慘慘的喊,“姑姑,我要姑姑。”
花吟本能的追了幾步,心知不妥,又止住了步子,躲在門後,自門縫內朝外張望。
高秀麗眼神何其凌厲,一眼就瞧到了躲在門口的花吟,又見兒子折騰哭嚎的厲害,這場景仿似自己纔是那拆散人骨肉的惡毒後母般,遂大着嗓門吼了一句,“再哭娘就打你了啊!”
澤兒這段時間一直跟着花吟,花吟何樣的溫柔縱容,小孩兒都一個樣,誰更慣自己些就更願意和誰親近,當即回嘴道:“我不要你,我要姑姑!你壞!你壞!”
這句話一下子刺痛了高秀麗的神經,她擡起手“啪啪”就朝澤兒的小屁股上打了兩下。
澤兒是犟脾氣,這點是隨了高秀麗的。這一打非但沒止住他嚎哭,反叫他炸毛了,啊嗚一聲就朝高秀麗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又哭,“你不是我娘!你壞!你壞!”
高秀麗是胳膊痛,心裡更痛!眼淚都在眼圈裡打轉了。
奶嬤嬤淬罵,“小世子,這些話都是誰教得你啊!你才這麼點大的孩子,若說沒有人教你和親孃作對,說出去都沒人信!”
花吟心知自己此刻不該攙和人家家事,但畢竟小世子大病初癒,忍了又忍,還是擡步走了出來,澤兒一看到她哭的更大聲了,身子亂竄,在高秀麗懷裡亂拱。高秀麗也是氣狠了,就是抱着澤兒不放手。
花吟尚未來得及相勸,奶嬤嬤就擋在她身前,橫眉冷對道:“這下你高興了吧?你的目的達到了?呸!老身活了快一輩子的人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你是清楚自己不能生養孩子了,就想搶別人兒子!到底是沒當過孃的,又怎知母子連心,旁人的孩子豈是你想搶就能搶得去的!”
花吟深覺無力,“我沒有。”兩隻手交握在身前不自覺的絞緊,她怎就沒有當過娘?那種血肉相連的感覺她豈會不知!
“你就別狡辯了,你口口聲聲咱們小世子得了天花,除了你又有誰能證明?依老身看,不過就是尋常的疹子,也就王爺被你迷暈了頭信了你的鬼話,你是算計好了想借此裡間小世子與王妃的母子之情吧?那老身可要明白的告訴你,你這如意算盤是打錯了!妾到底是妾,你一個妾還能搶了正妻的嫡子,豈不要笑掉人大牙!”
花吟神色一凜,“什麼妾?我與王爺清清白白,請嬤嬤說話注意點!”
奶嬤嬤頓了下,念及高秀麗曾與她抱怨過,王爺娶了她也不肯言明,還三申五令闔府瞞下此事,是心裡真的在乎她這個人,纔會這般待她小心翼翼。當時聽的奶嬤嬤心頭火起,甚至破口大罵。至此,奶嬤嬤索性挑明瞭道:“你就偷着樂吧?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王爺就將你納了做側妃,只等着你生了孩子,母憑子貴就將你的名入了鳳家的族譜。啐!這還跟我這裝呢,小丫頭片子毛都還沒長齊吧?就在我這耍起了心眼。”
花吟沉默良久,面上表情變幻不定,姜清源擔憂的看着花吟,卻見她嘆息一般的笑了聲,意味不明道:“如此……倒還好了。”繼而一拂衣袖,轉了身,再不管小世子的哭鬧。
奶嬤嬤得勝般的昂了昂下巴,自認已經將花吟傷得體無完膚了,也叫她明白了正房的厲害。
花吟走了幾步,站住了步子,略偏了身,聲音清冷,嗓音清晰,道:“王妃,若你還想與王爺相親相愛一輩子,不妨聽我一句勸,將這攪家的婆子送到鄉下去吧。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人想害你,別因妄想症,自己反而害了自己。”她說完就走,奶嬤嬤卻被刺激的不輕,跳將起來,撲上前去就要打花吟,“你個小狐狸精,又想來挑撥我們主僕情義!看我不打死你!”她跑的極快,快的原本站的遠遠的一直不敢上前的奴僕都來不及反應。
眼看着她一下子就撲到了花吟面前,幾下打罵是避不可免了。
高秀麗也是嚇了一大跳,卻眼睜睜的看着奶嬤嬤在撲上花吟的瞬間,花吟迅捷擡手,掌心剛好蓋住她的口鼻,隨即只見她直直的跪了下去,而後倒地,兩眼一翻。
花吟慢慢收回手,捻起袖筒的帕子擦了擦手,眉宇間隱現凌厲,乜了一眼一臉驚慌失措撲向奶嬤嬤的高秀麗,道:“不過是尋常的迷藥,睡兩個時辰自然就醒過來了。方纔的話,還望王妃細思量。”
這時,小世子大概是被奶嬤嬤的突然暈倒驚到了吧,哭鬧乍然而止,眨了眨眼,竟哈哈大笑起來。
小孩子的笑點總是這般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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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君默急匆匆趕回王府,一路腳踩疾風般,可入了櫻花樹林,眼看着前面就是絳雲軒了,卻惴惴不安的止步不前了。他本在衙門辦公,聽了府內的親信報信,將之前發生在絳雲軒的事原原本本的複述了遍後,真是活劈了那奶嬤嬤的心都有了。一路上心緒雜亂,到了跟前才發覺,心內半點章法都沒有,本打算想好說辭再進去,卻見個小丫鬟遠遠朝自己跑來,福了福道:“王爺,那個……側妃娘娘請您過去呢。”都已經說開了,將姑娘改口成側妃應該沒問題吧?
鳳君默點點頭,負手走了幾步,又站住,問,“她現在什麼表情?”
小丫鬟糾結了下,說:“沒……沒表情的樣子。”
鳳君默心內一沉,怕的就是事不關己的面無表情。
入了絳雲軒,不想花吟竟在三樓,原來她早就看到了自己。
三樓原是鳳君默的書房,擺滿筆墨紙硯,後來花吟住在此處後,爲了避嫌,鳳君默就另騰了個地方暫做書房。
“奉之,”花吟這一聲喚的親近,鳳君默卻聽出了疏遠的感覺。
“來,來,快坐,”花吟迎了鳳君默到桌前,二人直接坐在蒲團上,花吟左手邊上有熱水爐,她拎起茶壺,先是給鳳君默沏了一杯熱茶,緩緩開口,“小世子今兒個被王妃領回去了。”
鳳君默心內一咯噔。
花吟又道:“如今小世子逢凶化吉,我可算功不可沒啊?奉之兄也不表示表示?”她淺笑盈盈,沒事人一樣。
鳳君默表情凝重,不想開口,但逃避的感覺讓他更惱火,“你想要什麼?”
花吟在他面前伸出右手,五指攤開,哈哈笑了起來,“幹嘛這樣嚴肅啊?我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精鐵軟扇,你藏哪兒了?”
鳳君默比誰都清楚,那是耶律瑾的東西,世所罕見的無價之寶,但鳳君默從鄭西嶺那接過來後,只有一個心情,那就是毀掉,可……還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下來。
“丟了。”他不看她,回的很乾脆。
花吟斜睨了他一眼,眉眼彎彎,“王爺別鬧,那可是我丈夫送我的東西,就算是我斷了手腳,也不能丟了他的東西。”
“你丈夫……”
花吟仍是嬉皮笑臉的,“奉之兄都有澤兒了,我怎就不能有丈夫?我也快二十的人了啊。”
鳳君默深深的看着她,想透過她的皮相看清她的靈魂般,但花吟仍舊隨性淡然的樣子,捧着茶盞在手中摩挲,“我丈夫……你知道的……”
“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鳳君默沉着臉打斷她,繼續道:“我一直隱瞞的,你也知道了,既如此,你還說出這樣的話來,是想讓我怎樣?”他突然有些激動的握住她的手,濺出半盞茶水,“既然重回到我身邊,我是不會放開你的,死也不放。”
花吟垂了眼眸,並未抽回手,神態隨和,“曾經有一個人也反反覆覆說過類似的話,他是那樣的霸道,偏執,死心眼……可如今花吟卻站在了王爺面前,離那人千里之遠,可見這世上事並無絕對。”
“我和他不一樣,相信我……”
“相信你爲我畫地爲牢,任惡奴欺我辱我?任我與王妃互生誤會,爲了你爭風吃醋?”她回握住他的手,“高秀麗堅持是因爲她是你的妻,她愛你,即便遍體鱗傷也無畏無懼無怨無悔。”亦如曾經的我,即使跌入亦不改初心,念及過往,神情有意思茫然,又道:“而我呢?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不畏你的權勢不圖你的地位,那我靠什麼堅持?我心裡已經有人了,即便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但一個人一旦種在了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就算摧毀了枝葉,挖空了根莖,也不可能抹平他在我心裡留下的痕跡。況且……我和他還有過一個孩子……”
“……”
“你說我都這樣了,我還能心無雜念的和你在一起嗎?”花吟百感交集幽幽一嘆,“爲什麼啊?奉之,爲什麼你是這樣的性子?心裡惦念着一個永遠都不會屬於你的人,獨獨看不見身邊人的好,你痛苦,身邊人亦痛徹心扉……放我走吧,你的妻纔是值得你用心對待的人,若是和她有了隔閡,就要開誠佈公的說明白,我之前就犯了這樣的錯,才叫誤會越來越深,至此再不能回頭。”
鳳君默擡頭,花吟的身後掛着一幅字,是昔年花吟寫給容歡的親筆字,“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鳳君默時常睹物思人,午夜夢迴,總會設想着佳人在身側,相知相伴的暖心場景,如今再看來,竟是滿眼諷刺。他一時無言,心內五味翻涌,待苦澀疼痛都過了遍,漸漸冷靜下來,他突然想到,不論如何他們之間是有名分的,並不是什麼都沒有,有了這層也夠了,漸漸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絲希冀,眸子也亮了起來,“你說的對,人心會變,你現在執着前事,又怎知日後不會改變。我若越是束縛你,只會讓你越想掙脫,那好,我便給你自由,你想想去哪兒想做什麼都隨你。只是有件事你莫要忘了,我既已娶你進門,你便是我鳳家人,這裡,也只有這裡纔是你最終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