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面上呆怔,一時沒意識到不對勁,只漫無目的步入人羣,隨着人潮往前走。走着走着,腹中有些飢餓,便隨便找了家店鋪要買些饅頭,可店家卻包了幾個肉包子給她,花吟又連續問了好幾家,都是隻有肉食,沒有素食。花吟甚是奇怪,暗道什麼時候大周的百姓都富庶如此,樣樣東西都要加了肉再賣。可肚子越來越餓,花吟暗歎自己雖然是俗家弟子不必如落髮的尼姑那般謹守清規戒律,可是自己現而今又不是情勢所逼不好自己主動破戒,便一路強忍,但腹中□□,心道聞一聞總該可以吧。
於是便在一家烤肉店門口站住,隔着巨大的烤爐嗅裡頭的香味。
這烤爐甚是壯觀,足有一人多高,花吟心道好傢伙,這是烤野豬用的吧。正思量着,店家木着一張臉走上前來,花吟正要問他烤的是什麼。店家呼啦一聲開了烤箱,花吟只見裡頭比外面看上去的還要大,烈火熊熊,鉤子上勾着一排排的形態模糊的東西正在烤,花吟正奇怪,卻見店家拿着火鉗將裡頭搗了搗,那東西便轉了一圈,卻是半截赤條條的人掛在上面。
花吟直接嚇懵了過去,半晌沒動彈,店家做完這些後,也不管花吟直接走回店鋪。花吟不敢言語,眼珠子亂轉了起來,凝神看去,這才發覺不對勁,這裡的人表情麻木,行走若鬼魅,四周景色晦暗,陰氣森森,壓抑的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再看向沿街叫賣的商販,花吟宛若破除了障眼法般,那攤子上赫然擺放的可不都是人身上的物件!砧板上擺放的也是人殘缺的身體,花吟直覺想吐,勉強忍了忍,暗想自己這是入了修羅場?忙凝神靜心,口內念《大悲咒》。
稍定神,耳邊遠遠近近的響起哭喊聲,花吟睜眼,見街上走來一行人,前面領頭的,雖是人形模樣,卻個個都是牛頭馬面,惡鬼面容,芭蕉葉般大小手中攥着幾根小孩手臂粗細的鐵鏈,每條鐵鏈的另一端則箍着一個孩子。
那些孩子一個個都跟失去了靈魂般,直愣愣的被惡鬼拖着走,花吟正要收回視線,卻與一孩子的視線對上,那孩子與旁的孩子不同,一臉的恐懼,甚至用手捂着嘴低低的哭着,看上去異常可憐。
花吟一看清那孩子,心底嘩的一聲,登時明瞭了。
得,她又入了南宮瑾的夢了!
心底疑慮頓消,展眼四顧,雖四周景象依舊恐怖,可也沒方纔那般驚駭了。
那些惡鬼將孩童們拉到了街心站住,而四周原本一臉麻木的人也都露出了惡鬼的本來面目,旋即聚攏上來圍成一個圈,或伸出尖利的指甲或手持利刃,一個個口齒流涎,眼冒精光。
花吟有了上次的經驗,也不敢輕舉妄動,偷偷摸摸的在個拐角處敲暈一個小鬼,將他的一身行頭皮在自己身上,又抓着他的臉使勁拽了幾把,見拽不脫,這纔不得不承認,原來這小鬼沒戴面具,而是真的長了一副鬼怪臉。
花吟用小鬼的衣裳將自己的頭蓋住,捂住臉,只露了兩隻眼睛出來,又從沿街的商鋪順了一根白森森的大腿骨抗在肩頭,確定自己足夠可怖後,才混入妖魔鬼怪中。眼見着那些孩子被一一賣了出去,買家如牽牲口一般的牽着,看那樣子是要被洗洗涮涮就要宰殺吃了。
花吟撫額,心中喟嘆,南宮瑾啊南宮瑾,真是不服你都不行了,人家現實不如意好歹曉得做個黃粱美夢來安慰一下自己。可瞧瞧你都做了些子什麼夢!轉念一想,又回過些味來,暗道難怪南宮瑾最終會成爲暴君,這般日夜都受着煎熬,無論從精神還是*,換做任何一個好好的人都會瘋吧?
轉瞬間南宮小孩就被提了出來,卻見他四肢亂顫,眸中盡是哀慼之色。四周騷動了起來,都要搶了他來吃。
花吟被擠的東搖西晃,眼見着南宮小孩就要被搶走,花吟突然大喊,“剝皮生吃!”
南宮小孩陡然睜大驚恐的雙眼,四周稍寂。
花吟再接再厲,高舉腿骨,大喊“生煎蘸醬吃!剁碎蒸着吃!涮涮湯着吃!撒鹽烤着吃……”
最後毫無意外,花吟將南宮小孩給夾咯吱窩帶走了,一路上不少鬼怪都想來分食,幸得她做過幾十年惡鬼,對付這些鬼怪頗有經驗,幾下功夫就將那些鬼怪嚇的四散逃竄。
白日裡南宮瑾將花吟夾在咯吱窩下騰空飛躍,現在輪到花吟將他夾在咯吱窩下,花吟心裡頗受用,一路上益發張狂得意起來。
卻說南宮小孩起先在她懷裡胡亂掙扎,花吟唬了他幾下,他身子一軟,好歹老實了。
天陡然暗了下來,其他的鬼怪都沒了蹤影,花吟正奇怪又怎麼了,面前突然出現了篝火,當她回過神,南宮小孩正被她按在砧板上,她的一隻手攥着一把刀,霍霍就要朝他殺來。
花吟嚇了一跳,忙亂一丟就將刀給扔了,又將南宮小孩抱在懷裡,坐在篝火旁。
南宮小孩一臉茫然,面上都是淚痕眨着眼小心翼翼的偷瞄她。
花吟心知方纔的情形都是南宮瑾臆想出來的,暗歎了句太驚險了,自己方纔差點就被他操控幹出殺人的事,雖然是在夢裡,可太真實了,她就算醒來也不會心安啊。她將南宮小孩放在身側,倆人面對着篝火,花吟也不敢對他表現的太親熱,生怕內心陰暗的南宮瑾又往壞處夢,她反而被拖累又得在他的夢中受苦。
於是她故意發出恐怖的聲音說:“本大王最近吃了太多小孩,已經吃飽了,況且你太瘦了,本大王不喜歡吃骨頭。從今後你就跟着我,給我當牛做馬,任我差遣吧!”
言畢,身子一歪,故意裝睡起來。心中默默唸叨,天啦地啦!你倒是快醒過來啊!你這夢到底何時是個頭啊!
也不知什麼時候,南宮小孩偷偷爬到他跟前,就在花吟聽到動靜,剛要睜眼,原本蓋在頭上的斗篷突然被掀開了,眼前亮堂了起來。
南宮小孩睜圓了眼,突然大喊,“怎麼是你!”
花吟“啊”了一聲,卻在此時四周景象突變,一股下墜之感拽着她猛然沉了下來。再一睜眼,天亮了。
對面牀榻也在同時傳來翻身的聲響,花吟趕緊閉了眼,只眯着一條眼縫,屋內的光線很好,她看到南宮瑾側身正面對着她,神情古怪,一臉的若有所思。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南宮瑾才挺身起牀,將衣服穿戴整齊後,直接出了門。
花吟長吁了一口氣,心中不免擔憂了起來,她這三番五次的入南宮瑾的夢,以他多疑的性子難保不被懷疑,但是她又身不由己,夢裡那般真實,她又做不到無動於衷。唉……真煩!
南宮瑾再進來時,手中捧了一套深藍色的粗布衣裳,放在桌子上後,也沒說話,又推門出去了,意思很明顯。
花吟求之不得,趕緊的將衣服換了,這粗布衣裳雖然穿在身上不舒服,但這顏色好啊,而且也合身。花吟打扮整齊,在收拾鳳君默借她穿的衣裳時,發現後頭暈紅了一塊,面上一紅,趕緊將衣服裹成一團,拿在手裡。
出了門,見南宮瑾負手立在院子內,見她出來,直接翻身上馬,花吟追了幾步,經過院中的石磨時,見上頭放了一錠銀子。花吟一愣,拿起那錠銀子又匆匆跑回屋,放在桌子上這才又折身跑出來。
出了院子,見南宮瑾騎在馬上回頭看她,待她走近了,伸出手來,花吟藉着他的力氣上馬,卻聽他冷不丁的說了句,“多此一舉。”
花吟哈哈一笑,道:“鄉里人沒什麼見識,若是那漢子農婦沒看見,被小孩子當成石頭玩丟了,可不白費了你一番心意。”
一路無話。
回了丞相府與蘭珠嬤嬤等一番相見敘話,自不必細說。
只不過自那日後,南宮瑾再未提過去東山書院的事,他不提,她便不問,原本鬧的轟轟烈烈煩擾了她多日的事似乎就這般稀裡糊塗的揭過去了。
花吟因禍得福心裡歡喜不已,只是無影無蹤因爲保護花吟不利,受了重罰,直到花吟得到消息趕了過去,那二人只剩了半條命。花吟愧疚不已,也不管南宮瑾是何表情,拗着性子非得將他二人擡到自己的小院子親自照料。或許是花吟的醫術真心了得,也或許他二人正值年輕力壯,身體恢復的很快。不消幾日,就能吃能喝,又言語活潑了起來。
花吟從他們嘴裡也大概瞭解到當日的情景,說是他二人救了誤入陷阱的村民後,那村民受了驚嚇,非哭着喊着要跟他們一起,由此,回來的路上便耽擱了些時間。後來聽到虎嘯自花吟那邊傳來,他二人一激靈,無影便先一步回到了原地,卻見領他們來的那漢子渾身篩糠似的抖,四處便尋花吟不到。
這下衆人可着了急,後來在一處草枯中發現了一塊布條,衆人一看確實是花吟身上的,上頭還沾着血,那漢子當即就癱了過去,口口聲聲的哭喊道:“死囉!死囉!花大夫被老虎給吃囉!”言畢兩眼一翻,竟暈死了過去。
無影無蹤二人正爲找不到花吟急的心跟油鍋裡煎的似的,又有兩個拖累,其中一個還暈了過去。不得已之下,無影便讓無蹤將他二人先帶下山,自己再四面尋找。
這一找就幾個時辰過去了,卻不知南宮瑾怎麼就得到消息上了山來。
說來南宮瑾自己也覺得難以理解,他本好好的在衙門裡辦事,突然就不安了起來,勉強壓了壓,但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且這種感覺直指花吟。
南宮瑾丟下公事駕馬而去,根本沒多想直奔伍子山而去,途中碰到蹲在山腳下抹眼淚的漢子。那漢子見過南宮瑾,知道他與花大夫兄弟相稱。遂,一見到他哭的更是眼淚鼻涕橫流,大聲哭嚷道:“我是罪人啊!我該攔住他的呀!花大夫被老虎給吃了呀!”
南宮瑾好半晌都沒反應,漢子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心內都開始腹誹上了,暗罵,“什麼狗屁兄弟啊!聽說兄弟死了,連爲他哭一哭都不肯,我看啦,平時也是虛情假意的。”這般想着,又爲花大夫不值,哭聲更是震天響。
“吃了?”南宮瑾在他的哭聲中慢悠悠回過神,喃喃道:“呵!我叫它吐出來便是。”
漢子止住了哭,滿臉不解的看他,卻見他已然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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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花吟將鳳君默的衣裳洗乾淨後,又用炭爐熨了一遍,本想悄悄遣人送到烈親王府,後又想既然鳳君默答應過不會出賣自己就絕不會失言,既是如此,他二人就不存在什麼私相授受,男女大防,那她何不大大方方的?況還人衣服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若是她做的太過偷偷摸摸,被南宮瑾曉得,反叫他懷疑。這般想着,索性就直接派了無蹤去送還,無蹤很快回來覆命,同時帶回了她落在別莊的衣服。又說他剛到烈親王府可巧碰上世子爺打外頭回來,親自給他取了衣服,待他也萬般的客氣。
花吟懸了心,問世子爺可說什麼了。無蹤只說世子爺問了花大夫好,其他並無他話。花吟安了心,面上未露情緒。待無蹤走後,花吟才抖開衣服,見衣服破爛處已然被縫補好,針腳細密,幾件衣服被疊的整齊,獨獨少了那條裹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