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金氏沉着臉,只等南宮瑾解釋。
南宮瑾默了默,說:“兒子沒什麼好解釋的。”
南宮金氏忍了忍,忍了又忍,終於將滿腔的怒火化成兩行清淚,她的兒子她瞭解,吃軟不吃硬。
果然,南宮瑾一見母親如此,態度當即就軟化了,只是薄脣張合了幾下,欲言又止。南宮金氏見狀,說:“也罷,也罷,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古往今來折在美人手裡的又不止你一人,娘也怪不得你,你能長這麼大已屬不易,做孃的哪個不盼着子女好的,你能找到喜歡的女人,從此後相攜一生,生兒育女,我這當孃的心也算是踏實了。娘恨只恨你外祖滿門被屠,那妖婦卻仍舊逍遙快活。我大金泱泱大國,多少忠義之士,如今卻死的死,逃的逃,妖婦禍國,小人當道,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兒啦,這世上有些女人是有毒的,男人卻還當自己找到了這輩子的摯愛,豬油蒙心,你父王如此,你……”南宮金氏再說不下去,閉了閉眼,任由淚水滑落。
南宮瑾雙膝跪地,憶起往昔,臉上亦是悲痛之色,“血海深仇兒怎敢忘!母親一直教導孩兒,無論父王如何輕賤,兒一直謹記兒是金國的大皇子。金國是耶律家的天下,怎由那妖婦禍亂朝綱,爲所欲爲!兒勢必會殺回金國,替外祖平冤昭雪,還那些枉死的忠義之士一個公道。”
“你不必勉強……”
“兒子明白孃的擔憂,”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微的變化,“但她終究不是旁人……”
南宮金氏也不催,靜靜的等他繼續說下去。
南宮瑾思量許久,終究還是解釋道:“她就是走丟了一年多的三郎。”
南宮金氏一臉茫然。
南宮瑾只得將自己所知的關於花吟女扮男裝的前因後果解釋了。卻說當時他初聽屬下稟報查出的緣由,對花家聽信一個尼姑的讒言怪力亂神做出兒女性別對調的事是難以置信甚至是嗤之以鼻的。他從不信鬼神,只道花大義夫婦昏了頭腦,但終究……因爲關係到她的安危,心裡不踏實,還是命屬下謹守秘密,嚴禁再外泄半句。
南宮金氏瞪着眼瞪了許久,心情複雜的不知說什麼好,只又問了遍,“你說的是真的?”
“兒子怎敢欺瞞母親。”
到底是真相太具有爆炸性,南宮金氏一時理不順自己的心情,原本準備好的說辭,此刻也用不上了,只表情複雜的揮揮手,“你先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南宮瑾不多言,面有憂色的看了母親一眼,轉身離開。
及至晚飯過後,南宮瑾去了書房,正準備聽屬下彙報宮裡遞來的消息,南宮金氏又派了丫鬟來叫他,南宮瑾不得不按耐住迫切的想知道花吟一切動向的心情,起身去了後廂房。
與下午不同的是,此刻迎接他的是母親滿臉的笑容,蘭珠嬤嬤亦然。
南宮瑾一眼瞧去,暗道,大抵是想明白了吧。
蘭珠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百般希冀的問,“她真的是三郎?”
南宮瑾一點頭,“是。”
蘭珠即便早就確信不已,但此刻聽南宮瑾這般肯定的答覆還是激動的不能自已。
這之後這老姐倆又你一言我一語歡快的聊了起來,南宮瑾默默的聽她們聊了許久,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了。
不過他耐性好,是真的耐性很好,
直到南宮金氏恍然看到他,吃了一驚,道:“你怎麼還在這!”
“……”
南宮瑾起身告退,都快出房門了,南宮金氏似是想起一事,急急叫住他,“等等,你回來。”
南宮瑾又迴轉身,到了母親跟前,卻見她面上透着幾分古怪,難以啓齒的樣子。
他疑惑,“娘?”
南宮金氏換了副嚴肅的面容,“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準備幾時行動?”
他猶猶豫豫的又喚了聲娘,南宮金氏聽出來了,心知自己不該多問,說:“我也不是要干涉你的大事,我只是擔心……”
“娘儘管放寬了心,兒子計劃周全,必保萬無一失。”
“唉,我不是說這事,”她半傾了身子,與他挨近了幾分,放低聲音道:“我只是擔心她的肚子……”
南宮瑾眉頭一彈,過了會,說:“不能吧……我們就一次。”
南宮金氏瞪他,“怎麼就不能了!這世上一次就中的多了去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可要多上點心,畢竟是你的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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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南宮瑾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一直難以入眠,心裡不斷回想着母親最後說的那些話。
孩子……
他覺得這個詞兒對他來說非常神奇,還有一股隱隱的奇異的溫暖。
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這事。
若她有了他的孩兒,娶她爲妻,呵護她一生,順理成章。
這也是他能想到的對她一直以來對自己付出的最好的報答。
誠然,她爲他所做的一切,已足以讓他感動,不能更多,否則他無以爲報。
他害怕那種無以爲報的感覺。
因爲一旦無以爲報,當她對你有所求時,你會怎麼辦?答應還是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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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貞和帝便下了道聖旨,認下和親貴女爲義女,賜姓鳳,以公主之尊嫁入金國,封號:永寧。意寓周金兩國永世安寧,國無紛爭。
太監宣聖旨到慈寧宮時,花吟剛梳好妝,因身上大好,正準備去跟太后請安。
封爲公主,何等榮光之事,花吟心裡卻五味雜陳頗不是滋味,畢竟,她若姓鳳,入了皇室宗譜,那就意味着她從今後跟親生父母沒有任何宗法制度上的關係了。
爹孃一定會感到心寒吧?
那日她離家,連一句好好的道別都沒有。就任性妄爲的做了自以爲是的決定,若是真就辦成了着實是功德一件,可如今回頭想來,她不過自導自演了一場笑話。
觀衆不過只有南宮瑾一人罷了。
他洞悉一切,冷眼旁觀,談笑間編織着他的羅網,網羅一切,一人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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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后那兒她見到了耶律豐達,她有些意外,旋即又回想起,昨日太后宮裡的嬤嬤就派人告知她了。
雖然於禮制不合,但因爲她之前一病鬧的人心惶惶,太后也同意了耶律豐達隔一日進宮探望花吟的請求。
慈寧宮裡不時有娘娘小主們過來請安,太后大略覺得耶律豐達一個外男在後宮久待不便,遂命心腹嬤嬤陪着花吟,與耶律豐達在御花園內行走。
耶律豐達今日見花吟容光研麗,早就心癢難耐,此刻聽了這話,當即先站了起來。
二人走後不久,太后說:“那日我沒細看,今日一瞧,確實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以前怎麼就沒聽說過,倒是便宜那個金國太子了。”
轂轆兒說:“太后不必可惜,依奴婢看,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女人太美是福是禍還未可知呢。奴婢方纔冷眼瞧着,金國太子稀罕她不過就是瞧上了她那張臉罷了,若不是那張臉,前兒她一病怎會引出那場亂子。男人愛護妻子是好事,可若是太過,只怕就會引出災禍。奴婢猶記得太后說那金國的王上可不就是愛美人不愛江山,耽於美色,做出虐殺妻兒迫害忠良之事,致使國勢衰微……”
主僕二人聊起金國往事皆是唏噓不已,過了會,太后仿似想起一事,說:“君默這孩子最近哪去了?哀家感覺都好些日子沒見他了。”
轂轆兒說:“也沒幾日,上回皇宴,小王爺不還在這宮裡頭和太后您說了好些話麼。”
“哀家記得,不過皇帝不是將這禁軍統領一職交由君默了麼?按理說他當值,經常進出宮闈,不可能不給哀家這皇祖母請安啊,除非他這幾日壓根就沒來。轂轆兒,他不會是病了吧?”
“不能吧,”轂轆兒也不確定,遂直接招了小太監叫他去找了副統領問問。
沒過一會,小太監進來回話,說是王爺最近告了假,具體什麼緣由沒說,他心情看上去很不好,大夥兒也沒敢問。不過小太監到底是八面玲瓏,消息靈通,倒是打聽到王爺最近都待在建國寺。
太后聽完小太監的回話,半晌沒吱聲,臉色凝重。
轂轆兒暗暗讓宮人們都退下了。
太后這才長長的嘆了口氣,說:“看來那孩子終究是落下了心病啊……”
轂轆兒勸說:“小王爺打小就驕傲,如今在身世上出了岔子,他一時沒轉過彎,也不難理解,倒是太后您可別太過憂心,小王爺畢竟是年輕人,什麼事扛不住?您老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勞神費心。您得可着勁的活,兒孫們哪個不巴着您長命百歲啊!”
太后說:“哀家是要好好的活,哀家只怕這紙終究包不住火,要是老三知道這事,依他那脾氣真是捅了馬蜂窩了,哀家不怕他們兄弟反目成仇,畢竟這事兒皇帝做的確實難堪,說什麼酒後亂性,迷了心智。哀家年輕那會兒也很能喝,常與先帝爺對飲到半宿,這酒能壯慫人膽,酒會讓人放鬆警惕,但要說酒後真就亂了心智,做出那種有違倫常之事,哀家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要說女人也就罷了,一灘爛泥沒了招架之力,可男人要真是醉的意識不清了還能成事?這話騙騙小姑娘也就罷了,跟哀家還用這種藉口!真當哀家老糊塗了!但哀家又能如何?總不能叉了他出去跟他兄弟賠罪,還嫌這事不夠丟人,要鬧到天下皆知!哀家怕只怕他們兄弟離心,禍起蕭牆,帝王失德,江山不穩!哀家沒有教好兒子,枉爲人母,若是再不能替先帝爺守住這江山,就算哀家入了黃泉也無顏面對先帝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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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耶律豐達與花吟在一干宮人的陪同下緩步去了御花園,園內繁花似錦,耶律豐達只管緊盯着花吟不放。
花吟被瞧的頭皮發麻,越來越覺得自己想出代嫁這一茬兒,簡直就是自己挖坑往裡跳,愚蠢之極。但轉念一想,這耶律豐達此次而來本就是抱着倆國聯姻的目的,就算不是她,孫蓁定是跑不離了,再一想鎮國公府那難看的吃相,孫蓁落在耶律豐達手裡豈會有的好?還不如她上,至少名譽貞潔什麼的,對於死過一次的人來說,早就不在乎了。
呃……貞潔……
反正不管怎麼說,她欠了孫蓁一條命,欠債還錢,欠命她就將命抵給她。待一一償清了那些孽債,她就自由了。
天大地大,海闊天空,或行萬里路,或一襲青衣常伴古佛,怎麼舒服怎麼來。
只要……她能償清那些孽債……
但願,有生之年,還能爲自己活一回吧。
不再因爲情愛迷失瘋狂,不在迷失的痛苦中茫然掙扎,不在茫然掙扎中一錯再錯,害人害己。
要做那方外之人,閒散雅士,淡視雲、起雲落,靜看花開花謝。
她總是容易走神,越想越遠,少不得自己被自己逗樂,忍不住眉眼彎彎,笑的真情真意。
耶律豐達一時被那笑容迷了眼,情難自禁間拉住了她的手,隨即送到了嘴邊。
花吟幾乎是本能反應,反手就抽了去。
“啪”的一聲打在他胖胖的臉上,煞是清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吟也眨巴了兩下眼,可是她在耶律豐達臉上逡巡了一遍,從剛開始的震驚,及至後來她竟然看到他眸子裡涌出幾分可以稱之爲“陶醉”的神情。
花吟吃驚不小,而後耶律豐達的表現,確實是……不僅不計較,反而看她的眼神更癡迷了。
後來耶律豐達就一副跟她很有的聊的樣子,反正他說話一般的宮人也聽不懂,他就毫無顧忌的開始聊他的王后娘。
他說他母后看上去溫柔的可以滴出水來的樣子,實則是個母夜叉,打人可兇了。
花吟第一次聽人這般形容自己的母親,一時沒繃住,笑了。
耶律豐達也不在意,繼續說自己小時候被打的經歷,那簡直就是一部血淋淋的後孃虐待非親生子的血淚史。
花吟心情微妙,問,“那她現在還打你嗎?”
“早就不敢打啦!有回她打我,我直接將她撂在地上了,從那後她就沒敢再打我了。只不過,你說我是不是骨頭賤啊,她不打我,我反而開始懷念有人打的那些歲月,只可惜,現在竟沒有一個人敢打我,啊,對了,上回你們周國那個丞相踹了我一腳。我雖然當時氣的不行,但後來我又覺得通體舒暢,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