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快晚飯的時候花吟似乎才被人想起,文竹請了她過去。到了前廳,送禮的人早就走光光了,大廳內擺滿了一桌子的美味,宰相大人和夫人看上去都很疲憊。花吟心中有愧不敢吱聲,走過來時腳步也邁的很輕,衆人都沒發現她。倒是蘭珠嬤嬤一轉身的功夫瞧見她,拍着胸口笑道:“你這孩子,怎麼跟個貓似的,走路都沒腳步聲的?”
南宮金氏也側過身子衝她張開手,“快來,到我這兒來。”花吟走了過去,南宮金氏便拉住她,從手摸到頭,滿臉關切道:“現在頭還疼嗎?好好的怎麼發起燒來了?還好,還好,現在不熱了。”
南宮金氏這般摸她的時候,她不禁又想到了那日她一時忘形也這般摸南宮瑾的情形,心頭一跳,耳內又聽南宮金氏說了那些話,不覺一愣,正要開口,文竹忙接口道:“夫人說的是呢,若不是少爺發覺,命我強拉着花大夫下去休息,恐怕他還要硬撐着替夫人待客呢。”
花吟會意,心內止不住的發涼,嘴上卻附和道:“夫人掛心了,我回去煎了一副藥,又睡了一覺,現在一點事都沒了。”說完後,又有些難過,面上勉強維持着笑,嘴上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喲,長壽麪來了!”蘭珠嬤嬤突然興高采烈的一喊。
花吟回頭就看到南宮瑾雙手端着一海碗麪條從走廊外走了進來,嫋嫋的熱氣暈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花吟怔了怔,南宮瑾卻一言不發的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花吟心裡想着南宮瑾討厭她,所以所見所聽都是南宮瑾在刻意疏遠她,就連南宮瑾最尋常的表情都被她解讀爲,他見到自己很不高興。因此,她的眼和心都自帶過濾功能,只看到了南宮瑾的“面無表情”和“一言不發”,沒看到他暈在眸底的暖意,以及經過她身側時不着痕跡的微微一頓以及勾脣淺笑。
卻說南宮金氏一看那面當即就抱怨上了,“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吧?這麼一大碗麪,你是想撐死你親孃?”
“呸呸呸!”蘭珠嬤嬤反應敏銳,“夫人,今兒個是您的生辰,大吉大利,長命百歲。”
南宮金氏也慌的忙改口,“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
旁邊站着僕從俱都笑了起來,花吟也擠了個笑。
衆人落座,上首宰相大人和夫人,宰相的邊上是南宮瑾,夫人的邊上依次是蘭珠,花吟。
南宮瑾和花吟的中間則坐着烏丸猛。
若是以往,花吟一定會覺得烏丸猛坐在她旁邊只會讓他大氣也不敢出,這次兒卻有些慶幸,似乎不管是誰,只要不是南宮瑾她都不會有什麼特別感覺。
花吟發着呆,並未察覺到面前的碗何時被人拿走了,又何時裝滿了一整碗的面。花吟展眼四顧基本上每人面前都放了小半碗的面。在大金壽星分面取的是福壽均沾,吉祥如意的意思。況不是一家人不能分食一碗麪,南宮瑾做了這麼一大海碗,南宮金氏又給每人都分了些,自然是將在坐之人都視爲一家人的意思了。
花吟見衆人雖分了面,卻獨獨自己的碗裡堆滿了肉片。這也是夫人疼自己了。花吟雖則心中感動,卻不好明目張膽的破戒。
其實這面若要做的好吃,自然不可能全素,像上次花吟替南宮瑾吃的那一碗麪,雖然沒吃裡頭的半片肉,但是葷油還是嚐到了,所以花吟這俗家弟子做的就有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意思了,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花吟最終的目的是親近南宮瑾,引他向善,她與相府的人同吃同住這般久,不可能還好意思叫相府的人另備飯菜,而蘭珠嬤嬤更是看不慣花吟小小年紀就一心侍佛,有時候見滿桌葷腥菜色也裝作看不見。花吟也不是那種愚頑不知變通之人,這種時候她爲了不叫大家難堪,只能葷腥內挑素菜吃了。吃完喝完趕緊躲回屋子替滿桌的雞鴨魚肉超度唸經,其實有時候她自己也挺疑惑的,難道不吃肉既爲善?所謂衆生平等,那花兒草兒就沒有生命?
禽獸有聲,宰殺之時會悲鳴,能激發佛祖的慈悲憐憫之心,難道花花草草不懂得喚疼就可以隨意割殺食用?她想不通,並且喜歡鑽牛角尖,所以就連了緣師父也曾說過她,雖有“出家之心”,卻無“出家人的慧根”。因爲參不透,所以無法成佛。不過這些都被花吟選擇性忽視了。某種時候可以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是亙古不變之真理,花吟經歷了一世,雖做到了痛改前非,誠心悔過,但是她偏執的性子卻是半點爲變。前一世她爲了鳳君默成魔,這一世她爲了南宮瑾要成佛?
南宮金氏催她,“快嚐嚐,你大哥的手藝堪比御廚。”
花吟卻盯着面前的碗沒動,雖則感動卻仍舊堅持道:“夫人,您忘記啦,我是佛門俗家弟子,我與師父約好了,將來遲早是要出家的。雖然我現在身在紅塵難免破戒,但是這般明目張膽的吃肉,似乎不大好?”
南宮瑾看了她一眼,蘭珠卻嗤的一笑,“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傻話,出家,出家,古語尚且有云父母在不遠游,況且還是出家,你準備將生你養你的父母棄之與何顧?”
花吟呆呆的沒動,南宮瑾卻突然伸過胳膊,越過烏丸猛直接拿走了她面前的碗。
花吟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飛快的看了眼南宮瑾,又匆忙低下頭,心內頓時沉入谷底,眼圈有點兒發熱,不過她好歹爭氣,沒當場哭出來,氣鼓鼓的拿過蘭珠面前的半碗麪就埋頭吃了起來。一碗麪吃的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半天滋味都沒品出來。
蘭珠“哎”了一聲,無奈一笑,只當花吟耍小聰明,故意吃她的面,於是愛憐的揉了揉他的頭,滿臉慈愛。
南宮瑾夾住肉片的手頓了頓,他心細敏感自然感覺到了花吟的不對勁,卻無力解釋,只默默的將麪條推到蘭珠嬤嬤面前。此處無話。
且說當晚花吟又是一番胡思亂想,心中更是堅定了南宮瑾性子冷漠,翻臉無情。
次日晨,花吟天還沒亮就起身去了小李莊,一番忙亂,偶然從村民的打豬草中發現了一株紅色的植物,根莖纖細,無花,葉僅有六片,長不足三寸,嗅之有淡淡異香。花吟大喜過望,小心翼翼的摘出來用布包好,因不確定是否是《老邪筆記》中提到的那株草藥,當夜也沒在小李村停留,急急的趕回家翻看筆記去了。
只不過她剛騎驢進了城,經過正陽大街,就被正求醫的素錦街花樓的婆子瞧見了。那婆子一瞧見她,瞬間兩眼發光,一路小跑迎上了她,嘴裡唸唸有詞,“哎呦喂,謝天謝地,可叫我碰到活菩薩了。”
原是花樓內的一個姑娘落胎,吃了藥後,雖出了血,卻疼的死去活來。
花吟急忙跟去,這之後又是一番驚心動魄的生生死死。好歹姑娘的命是包住了,花吟一面洗着沾滿血腥的手,一面臉色凝重的重重嘆了一口氣。
這是家小妓院,規模遠不及怡紅院與萬花樓,姑娘們的生存狀況自然也差了許多。
屋內站着幾個女孩,俱都臉色慘白,滿臉淚痕。有女孩兒支支吾吾的說:“花大夫,聽怡紅院的姐姐們說您會配那種藥,求您也給我們配點可好?”說着話就跪了下來,其他的姑娘情之所至也紛紛跪了下來。
花吟手上不乾淨,忙不迭的喊他們起來,又說:“你們說的那避子湯我也還在試驗階段,尚不知可有什麼毒害,所以暫時不敢推廣。”她沒好意思說本來她是要在動物身上做試驗的,後來怡紅院的姑娘聽說了,都爭先恐後的表示自己願意試藥。
“花大夫,求您也讓我們試藥吧。”一女子膝行上前揪住她的褲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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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離了素錦街後,心情非常不好,幾乎可以說的上是抑鬱了。入夜,素錦街上行人往來如織,處處都是□□,一派歌舞昇平的奢靡景象。
花吟身上披了件斗篷,從頭一直蓋到腳,直將個人蓋的嚴嚴實實,這是花樓的姑娘特意拿了給她的,就是因爲現在入夜了素錦街熱鬧,怕花大夫這般出去惹人非議。卻不知花吟這般打扮更惹人眼,只不過素錦街的人都是來取樂的,即使她着裝詭異,也無人有閒心來管這閒事。
一路出了素錦街,往丞相府而去,卻被一隊巡邏人馬攔住,花吟被喝令挑開頭蓬,月色下領頭的挑燈看去,一頓,滿臉驚豔,卻又正色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大半夜的女扮男裝,到底所謂何?”
花吟尚不及回話,領頭身邊的副官忙附耳嘀咕了幾句,只見領頭的面色變了變,忙伏低做小拱手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尊駕是相府的人,方纔得罪了,請大人贖罪。”
恰在此時,只聽有人樂呵呵的笑道:“喲,這不是花半仙麼!”
花吟循聲看去,正是許久不見的鳳君默與傅新。他二人一身勁裝正駕馬而來,身後還跟着數個家丁。剛纔說話的正是傅新。
花吟心知鳳君默不是那種多舌之人,大概是心中困惑無意提到了那日她二人談話的內容,恰被傅新聽了去。傅新藉故編排起了她。
花吟笑臉相迎,向二位世子爺見了禮。
鳳君默笑,“花賢弟可真是個大忙人啊,眼見着我們王府的櫻花開了都快敗了,花賢弟可還記得當日與我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