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是突然驚醒過來的,一時忘記了牀上還有人,猛的張開雙臂伸懶腰,結果一胳膊揮過去,直接打在身側的南宮瑾臉上,因此也將他給打醒了。花吟反應神速,一咕嚕坐起身,撲上去就要揉他的臉。
南宮瑾還是迷迷糊糊的,不解的看她,聲音慵懶低沉,“怎麼了?”
“有蚊子咬你,我打死了,”花吟一臉認真。
南宮瑾心裡明白,擡手彈了下她的頭,也跟着坐起身,“這都什麼時辰了?”
昨夜二人推心置腹,聊至深夜,及至天將明才相繼稀裡糊塗的睡去。雖然南宮瑾仍舊心存顧忌隱去了自己曾是金國太子的身份,但那些他曾遭遇的,讓他痛苦不堪的,能說的不能說的,他全說了。到底是他壓抑太久急需一個宣泄口,還是該讚一聲花吟懂的揣摩人心思會套話,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花吟心裡明白,自此後,南宮瑾是真的拿她當“自己人”了。她真是激動的想哭呢,努力了這麼久,總算是有回報了。
卻說花吟趴着牀邊的雕花欄杆,還在思摸着時辰,南宮瑾已然跨過她的身子下了牀。他回身看她,眸中的她雖衣衫不整發絲凌亂,卻也巧笑嫣然,楚楚動人。
“大哥,你看什麼?”花吟摸了摸自己的臉,困惑不解。
南宮瑾回神,上前一步,從花吟的衣服底下拽住露出一角的長布條,“這是什麼?”他岔開話題,不過是爲了掩飾尷尬。
花吟措不及防身子被猛的勒緊,“啊”的一聲,撲倒在牀上。
南宮瑾嚇了一跳,慌慌鬆手,上前扶住她的肩,“你怎麼回事?”
花吟羞赧不已,偷偷摸摸的將那鬆掉的裹胸布往衣服裡塞,“我,咳咳……我沒事,大哥今日沒有公務?快些忙去吧?”
南宮瑾卻捉住她的手,看向那露出來的白布條。
花吟被盯的都快沒了心跳呼吸,默默的縮背弓腰,拉起薄被蓋住下、身。
“你是有病吧?好端端的用白布條裹着身子做什麼?莫不是猛他又說了你什麼?”南宮瑾以兄長的身份訓斥道:“男子雖以體格高大健碩爲美,但你還是個尚未長全的孩子,將自己綁的硬邦邦的就是好看了?”大周人尚歌舞,注重身材,京城內確實有些風流公子將自己腰身綁的硬邦邦的,是以挺拔結實爲美。
花吟埋頭偷笑,口內連聲道:“大哥教訓的是,大哥罵的好。”
“往後就不要再綁這些勞什子了,若是再被我看到,我直接將你剝光了扔大街上。”
花吟頭皮一緊,“不會吧?”
“你說呢?”南宮瑾語調冷硬,態度毋庸置疑。
花吟不敢再挑釁他,忙打哈哈。
且說南宮瑾因還有事,徑自先行離開了花吟的屋子,花吟在牀上翻來覆去又打了幾個滾。一睜眼,卻見一人立在屋內,手中握劍,面上怒氣沖天。
花吟唬了一跳,差點失聲尖叫。
烏丸猛從鼻孔內重重的哼了聲,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般,“嗖”的一聲,又跳窗飛身走了。
花吟摸不着頭腦,正要喊住他問個明白,騰地,腦中靈光一閃,旋即反應過來,“他該不會是當我和他主子是那種關係吧?哎呦!該死!“她一門心思的想和南宮瑾搞好關係,卻忘記世人想象力豐富,細思量,她總算明白過來烏丸猛一直以來和她置的哪門子閒氣了。
花吟梳洗起身,出門仰頭看了日頭才恍然發覺已至午時,大丫鬟快步走了過來,道:“小三爺,大少爺在前廳等您用膳呢。”
花吟因心中想到了那一茬,反大方不起來,猶猶豫豫的試探着說:“文竹啊?昨晚,嗯,昨晚,嗯……你們家大少爺是犯了病才歇在我屋內,我給他治病呢。”
文竹莫名其妙,同時又神色緊張的做出噤聲的手勢,附在花吟耳邊說:“我的爺,快別說了,府裡上下誰不知道大少爺最恨人私底下議論他的病,你這般肆無忌憚的同我說,大少爺是不會拿您怎麼樣,奴婢可就要倒大黴了!”
花吟一時心急,倒是忘記了,相府的下人被管教的嚴苛,別說背地裡亂嚼舌根,就是平日裡也是謹言慎行,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不多做一件不該做的,各行其責,各盡本分。即便他們心中有什麼猜想,也沒烏丸猛那膽子,將一切情緒表露在臉上。
這麼說吧,就算他們家大少爺真就有點特殊癖好,做下人的也就當瞎子的份,還能議論主子的不是咋地?
且說花吟到了前廳,桌上已擺滿了飯菜,南宮瑾正站在屋檐下,手中握着一隻信鴿,從它腿上取下信件,一揚手鴿子飛遠,隨即展開信件。
花吟遠遠就瞧見南宮瑾慢慢上揚了嘴角,她快步上前,道:“大哥,何事這般高興?”
南宮瑾眸中含笑,朝她招手,“過來。”同時,徑自轉過身,將那小紙條塞入桌上正燉肉的炭爐底下,燃了。
“大哥,我記得上回在城門前遇到您出遠門,與你同行的有勇哥,毛子還有拳頭他們,怎麼這幾日沒見到他們?”
“不該你問的就別問了,”南宮瑾聲音還是柔和的,“忘了他們,他們已經不是相府的人了。”
花吟怔怔的點了點頭,突地,福至心靈般,思及昨夜與他暢聊心事,蛛絲馬跡中一聯繫,她陡然就反應過來了——南宮瑾在暗地裡招兵買馬!
是啊,上年,他自燕武王的墓運走了不計其數的奇珍異寶,若是用這些金銀珠寶充當軍餉,他還有什麼後顧之憂?而那些人都是昔年追隨拓跋家的死忠金人,如今被派走,應該都是暗地裡替他幹這些事去了。
如今金國妖后干政,又立了新太子,皇帝日益昏庸,朝堂上舊臣元老雖敢怒卻不敢言,眼見着金國日益衰落,恐怕只等着南宮瑾蓄滿力量,到時候就一呼百應了,亦如上一世,他一打回去,朝堂上下將軍兵士全都倒戈相向。可又有誰想到,他竟會屠了整個大金皇宮,只不知,金國元老盼啊盼,盼來這麼一位殺神做了帝王,可曾後悔過?
只是,那時他不得不借住周國的力量打回去,而這一世有了前朝燕武王的隨葬品充當軍餉,就不知他的計劃可會有大的變動。
花吟越想越怕,卻不想南宮瑾突然朝她的腦袋敲了下,“一不注意你就走神,你平時給人看病也是這樣?怎麼就沒聽說治死過人呢。”言畢,他的手朝她的後腦勺一勾,就將她帶到桌邊。
花吟展眼看去,滿桌的雞鴨魚肉,就沒有一樣不帶葷腥的。
“大哥,你這是何意?”花吟吃驚的站起身,心內唸了聲“阿彌陀佛。”
“你將來出不出家那是將來的事,現在你叫我一聲大哥,你就得聽我的。我已吩咐了廚房,從今後,你每餐必有葷腥,若是年後你還是這幅骨瘦嶙峋的模樣,廚房那些人也不需要再吃飯了。若是你長肉了,廚房有功,我有賞。”
花吟無語,拉長了音喚了聲,“大哥,你怎麼能這樣。”
“我一直都這樣。坐下,吃飯。”
花吟平白被這般威脅,心內惱恨,賭氣乾坐着,就是不動筷子。
南宮瑾往她碗裡夾了許多菜,見她氣鼓鼓的模樣,眉頭動了動,不經意間看到站在花吟身後側伺候的文竹,嘴角一扯,面無表情道:“你一直伺候小三爺?”
“是。”
“跪下,”南宮瑾是沒有怒氣的,但他面上沒有表情,反叫人摸不準他此刻的喜怒。
花吟吃驚的站起身。
南宮瑾也不看她,自顧自的吃飯,道:“你主子何時將這碗裡的飯菜吃了,你何時起來。”
花吟心裡恨的要死,卻又無可奈何。
文竹跪在她身後勸道:“小三爺,主子他也是爲了您好。”
“哎,你可別搞錯了,你的主子從今後只是他。”南宮瑾突然開口。
花吟與文竹皆是一愣,他這般說,是何意?是在告訴文竹從今後只要對花吟忠心耿耿?不需要她再繼續監視花吟的一舉一動,只安心做個忠心的女婢就夠了?
“是,小三爺,”文竹最先反應過來,盡職盡責的勸花吟。
其實南宮瑾是想對她好,她豈能不知,雖然方式討厭了些,但本心並不壞。她心底一嘆,斜睨南宮瑾,見他眉目青澀,心道:他到底也才十九歲,雖受過極苦,防備心重,但畢竟年輕,心腸也未爛壞。感激蒼天,讓他們在年少時相遇,如此,她才能一步步走進他的心裡。但求將來也如現在這般順利,她能勸解他放下執念,不至天下生靈塗炭,如此,她便功德圓滿了。
飯畢,南宮瑾正要走,花吟喊住他,道:“可否拜託大哥一件事,替我跟翰林寧大人說一說,我想去替他兄弟看診,但是寧大人似乎對我有些成見,是以,想麻煩大哥替我說幾句好話。”
“你呀你,我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我聽聞你受傷就是那寧半山推搡的,現而今你不叫我找他們麻煩你替報仇,反上杆子以德報怨,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蠢貨?”
花吟但笑不語,南宮瑾搖了搖頭,單手背在身後走了,花吟扯着脖子喊,“大哥,宜早不宜遲,我等你消息!”
豈知,朝堂之上出了大事,皇帝龍顏大怒,南宮瑾公務纏身,與花吟錯開倆日未曾打上照面,卻將這等小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且說這花吟身上的帝王蠱,因是雌蠱爲王,又稱女王蠱,既爲王,雄蠱便爲臣。雌蠱可控制雄蠱,雄蠱卻不可。道是最初,花吟將將在南宮瑾和自己身上種下雌雄蠱後,便能探知南宮心意,花吟是又驚又喜,可那之後她便連續心疼了二日,後來她遍翻典籍,才曉得雌蠱雖有探知雄蠱心意之能,卻也要遭受反噬之苦。
是啊,這天下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雌蠱若想控制雄蠱,那雌蠱便是甦醒的,既甦醒必要以心頭血餵養之。因是將將種下,那會兒它是醒的,花吟不明其中緣故,後來不疼了,是因那蠱睡去了,花吟知曉,若要那蠱甦醒,便要點一種特殊的薰香。
普通的蠱蟲,或母子蠱,或雌雄蠱,都是一對一,而這女王蠱的好處便是,一雌蠱可對上數個乃至數十甚至上百的雄蠱,操控它們,爲己所有。是以,女王蠱可遇不可求,亦是所有煉蠱之人必爭之寶貝。
女王蠱下蠱,又分雌雄情蠱,君臣蠱,當初她種在南宮瑾身上的,是與女王蠱日日夜夜相生相伴培育而成的雄蠱,因此是情蠱。情蠱一種,自此後生死相依。但君臣蠱卻又不一樣,臣爲君所用,只是單方面影響。又有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臣若無用便可捨棄。花吟在研究出這些後,曾有段時間悔恨的腸子都綠了,她若早知這女王蠱有如此妙處,又怎會急不可耐的在南宮瑾和自己身上種下情蠱。如今可真是害人終害己,以她目前的醫術來說,要解這情蠱——無解。
如今,花吟便是想用這君臣蠱探知寧半山的心意,以期喚醒他。
只是,她也從未用過,只在古典和偏門邪書上見過,因此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就這樣,又過了兩日,花吟打聽得寧半山毫無甦醒的跡象,且日益消瘦,心內焦慮不安,遂背了藥箱,又厚着臉皮去了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