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從南宮瑾的屋子出來時,氣的鼻子都歪了,眼圈也是紅的,一面低着頭走路,一面用袖子擦臉。府內行走的丫鬟小廝瞧見了俱都不作聲,待花吟走過,才互相用胳膊拐了拐,嘴裡道:“看,花小大夫被少爺氣哭了。”也有見怪不怪的,回道:“花小大夫脾氣好,這頭哭的兇,回頭一準又和少爺嬉皮笑臉。”“可不,咱少爺可算是碰到剋星了。”衆人也不在意,偷偷嘀咕了幾句就各自走開了。
且說花吟雖眼角的餘光掃到一路有人朝她看來,她也懶得去管,反正她知道,這府裡的上上下下雖說是丞相府的人,但因爲丞相是個老好人,真正管事的是南宮瑾,府內上下自然沒有人敢揹着他打小報告、說三道四的。即使有人要傳些什麼最終也會入了他的耳。花吟想的明白,也就不管不顧了,回了她住的地方,只覺得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疼,花吟暗道:“真是肺都快氣炸了。”言畢隨性的往地上一坐,摸了一把淚,見石子路的隙縫內有幾株不知名的雜草,細長根莖,葉子繁多。花吟隨便拔了一棵握在掌心,一片片的葉子摘掉,嘴裡唸唸有詞,“無可救藥,棄惡從善,無可救藥,棄惡從善……”
當花吟摘掉倒數第二片葉子,嘴裡念着“棄惡從善”後,再看向那根莖頂端最後一片葉子,眼睛都瞪的出了血絲。
“無可救藥!無可救藥!無可救藥!”花吟氣的將那光禿禿的只剩一片葉子的根莖扔在腳底下猛踩!
“我就說麼,我就說麼,要不是無可救藥怎麼會這樣!”惱過後,又是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心思一轉,想到了旁的事上,猶豫着拔了一株葉子最密最厚的雜草,雙手一合,心內默默唸道:“弟子引善,誠心祈禱,求菩薩明示。”再睜眼時,微蹙了眉頭,眼神也沉靜了許多,微開朱脣,聲如蚊吶,“不種,種蠱,不種,種蠱……”
“種蠱。”
**
南宮瑾雖則早早離了相府在衙門辦事,可總是有些心神不寧,遲鈍如烏丸猛也察覺到了主子的不同尋常,直到無影趕了過來,將花小大夫這一上午在府內的動作都詳詳細細的說了遍。南宮瑾的臉色才稍顯緩和了些,只不過眉頭仍舊蹙着,直到無影走了許久,才聽他輕嘆了聲。
話說另一頭,花吟在心中做了決定後,便沒在南宮瑾是好人還是壞人上繼續糾結下去,而是翻開了《老邪筆記》比照她那日在小李莊採回來的草藥。
“果然,”花吟大喜,如獲至寶。
此草名火舌,藥性雖遠不如傳說中的烈焰花蕊,但無毒,藥性溫和,亦是治療寒毒稀世之良藥。
花吟捧着那小小的纖細的根莖,喜的直接蹦了起來,口內更是激動的大喊,“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當下也沒耽誤工夫,背了籃筐,拿了小鏟子就去採“火舌”。臨走之時只跟大丫頭文竹說了聲,牽着毛驢就走了。
這一去整整過了三日,村民們因感花吟的大恩,自發幫忙,幾乎將臨近的幾個山頭都翻遍了亦然一無所獲。
花吟垂頭喪氣,來時的興高采烈如今只剩下滿心挫敗。
火舌是沐浴燻蒸之草藥而非口服,若想達到很好的療效所需之量自然頗大,花吟手中捏着那一根火舌,眉頭幾乎打成結。
“咦?仔細看看我好像在哪見過這東西。”一中年壯漢蹲在花吟身側,拿過花吟手裡的火舌看了起來。
花吟微睜大了眼。
“喲!伍子山!”壯漢萬般肯定道。
花吟大喜過望,忙忙的追問具體位置,壯漢都一一回了,又說這東西一大片一大片的,遠遠看去火燒的一般,很好認,臨了,壯漢又跟想起什麼似的,雙手亂搖,“不成,不成,伍子山連着虎山,往年都好好的,今年也不知怎麼回事,虎山上下來兩頭吊睛大白虎,一直盤踞在伍子山就沒回去過,那伍子山腳下董莊的獵戶可不就連番遭了虎害。”
一老漢嘆了一口氣,捱到壯漢身邊坐下,“方纔七巧兒也說了,她在伍子山見過這東西,村裡的人還說先瞞着,沒讓說。”
“伍子山……”花吟喃喃的唸了聲。
老漢接着又說道:“花小大夫,您莫怪,不是大夥兒故意瞞着不說,而是現在人人談虎色變。您若真要去採那草藥,大夥兒若是不陪您去,那就是不夠義氣,可是若是硬撐着陪您去了,誰都是有老有小的,這要是有個萬一……唉,說來咱們這方圓百里,專出獵戶的可不就是董莊了,但是董莊被傷的獵戶已經不下十個了……”
花吟聽出了畫外音,面上笑着說:“也不是什麼急着救命的草藥,非這幾日去了不可,能採到最好,真要採不到就算了。”
老漢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花小大夫你也別急,村裡的老人都商議着,派人去和幾個村的獵戶說說看,若是多去點人壯壯膽,也不妨事,不過您就不用跟過去了,叫他們去採了來,回頭送給你吧。附近的村子不少人家都受過您的大恩,咱們鄉下人都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只是去伍子山危險極大,多少人家心裡都會感到害怕,且給他們幾日時間緩一緩。”
正說着話,遠遠就見兩個小廝一路急跑着走了來,遠遠的就聽其中一人喊道:“小少爺!三少爺!”
花吟眯眼看去,原是福氣和平安。
花吟訝然,忙忙站起身,迎面走去,尚未走到近前,就迫切的出聲詢問道:“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平安一個勁的擺手,福氣說道:“家裡人都好,是老爺說好些日子沒見三少爺您了,讓我們喊你回家聚一聚。”
花吟想了想,又疑惑的看了他二人一眼,“不對,我爹就算是想見我也不會巴巴的派你二人這老遠的來找我,肯定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福氣又道:“小的發誓家裡一切都好,只不過看老爺的樣子似乎是有事要和三爺您說一般,哎呀,您還是趕緊的隨我們一同回去吧,你這樣幹想着,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啊。”
花吟想東想西想了一路,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就是覺得與南宮瑾有關。
果然到了家裡,花大義一臉凝重的拉了花吟到了房間,花容氏也跟了進去,再無旁人。
花大義劈頭蓋臉的說道:“侍郎大人要送你去東山書院讀書,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花吟一怔,千算萬算沒想到南宮瑾居然來了這麼一出。
“爹,我到底是個女孩子,那裡都是男人們待的地方,我真要去了那與他們同吃同住,遲早還不暴露。”花吟一張臉幾乎皺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今兒個侍郎大人突然找了我,言辭懇切的與我說了一通道理,我看他那樣也是誠心誠意的爲了你的將來前程着想,你不在外頭讀書或許不知道東山書院的名聲有多響,但那地方也不是說你有錢有權就能進的去的,可見侍郎大人真的爲你費了心。你若真是男孩子,那我們全家都要感他這份大恩,可是如今你……唉,我就連拒絕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花吟怎麼會不知道東山書院,這地方雖然離京城不遠,但是卻以嚴苛,多出才子聞名於世。那南宮瑾不也曾在東山書院讀過幾年書。據說學子一旦進入了書院,就跟坐牢差不離了,雖然學院內學術氛圍輕鬆,思想交流活躍。但是若不是家中有要緊的紅白喜事,一般都不允許輕易的離開書院。
就這樣的書院,南宮瑾要送了她過去到底幾個意思啊?
花吟的第一反應就是南宮瑾不想見她,這是想將讓送走,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了。
花吟當夜就想去相府當面問個清楚,奈何夜色已深,未免父母擔心,花吟不得不忍耐一夜,當晚輾轉難眠,氣的心肝脾腎都疼,虧得她還心心念唸的惦記他身上的寒症,他卻待她這般的無情無義。
次日天還未亮,花吟就直奔相府而去,拍開了門,問了少爺是否在府內。
小廝見是花吟,猶豫着還是附在她耳邊說:“少爺昨晚又歇在醉滿樓。”
花吟聽完這話,心情頗爲複雜,也不再多想,騎着小毛驢朝醉滿樓而去。
晨霧裡素錦一條街一派悽迷之色,花吟心頭一動,頗爲感慨。
她拍了好一會纔將醉滿樓的大門拍開,開門的小廝嘴裡嘟嘟囔囔,很不高興的樣子。待看清是花吟後,先是一愣,又忙換了一副神色,“原來是小神醫啊,不知小神醫這一大早的過來有何貴幹啊?”
花吟因爲常年在素錦街走動,姑娘們都感她的大恩,小廝們也都願意給她幾分面子,況且誰這一生誰家裡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求她的地方也多,自然是給足了她的面子。
花吟道:“實不相瞞,我找南宮大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