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本要拿她問話,卻不想反被她噎住,又見她語氣真摯,面上單純無害,心頭早就軟了,意識到這點後,他搖頭低聲一嘆,“即便你目的不純,我又能耐你何?”言畢反大踏步朝前走去。
花吟聽不真切,追問了句,“大人,您說什麼?”
南宮瑾自知失言,面上不自在,腳步更快,花吟被甩在了後頭,急道:“大人,看着點路,我這裡頭陰氣重,有妖怪。”
花吟本是玩笑,豈料她話音剛落,一條黑乎乎的東西“噌”的一聲自南宮瑾面前一躍而過,伴着兩點綠光。
南宮瑾心中有事,未曾防備,措不及防被嚇了一跳,身子往後一閃,剛好花吟疾步上前,一頭撞上他的後背,南宮瑾旋即一把握住她的手。
花吟察覺到他的緊張,又憶起夢中情景,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南宮瑾低頭看她,又聽不遠處傳來“喵”的一聲,回過味來,甩開她的手,掉頭就走。
花吟忍着笑,忙跟上,嘴裡喋喋不休道:“大人,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這人啦,有敬畏之心是好事啊。”
南宮瑾腳步不停,聞言冷嗤一聲,“好事?”
花吟追上他,一閃身快步插到他的前頭,倒退着走,道:“大人,您不覺得您這樣顯得更有人情味嗎?在我看來一個人若是不畏鬼神,不怕天不怕地,心中沒有怕的東西,那是不正常的,唯有知道怕纔會懂得愛和珍惜。大人,您有害怕失去的東西嗎?”
南宮瑾斜睨了她一眼,想把她的嘴縫上。
花吟突然就感應到了南宮瑾的想法,嚇的扁了扁嘴,過了會,仍舊不怕死道:“我這輩子就是怕的東西太多了,我害怕這世間波雲詭譎的變數,我害怕離別、疾病和死亡,我害怕我喜愛的人遭遇挫折磨難,我害怕我本是好意卻辦壞了事,我害怕我身在局中不自知,明明做了錯事,卻還執迷不悟的當自己是對的,我……”
“你……”南宮瑾回頭看她,他怎麼覺得她今兒個總是話裡有話的針對他。
“我最害怕大人您不開心,”花吟嘴快,不待南宮瑾說話便脫口而出。
南宮瑾眉頭一挑,斥了聲,“花言巧語。”雖仍是面無表情的臉,可語調還是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被取悅了。
花吟站住步子,落在他的後頭,有些懊惱,說好要做成熟穩重的人,怎麼不自覺地就狗腿上了!
該打!
她擡手朝自己的嘴脣輕拍了下。
卻聽南宮靜低語了句,“我開不開心又與你何干?”
這次花吟聽清了,心內腹誹,“是呀,不干我的事,幹天下蒼生的事。”
所謂藥廬是花吟平時煉藥的地方,四四方方的一個屋子,四面都有門,且是雙排門。若是四面大開,又像一個矗立在花草叢中的亭子。此時四面大門緊閉,裡頭閃着亮光。
倆人走近,花吟推開一扇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見裡頭紅雲般的熱氣裊繞,一時二人走了進來,如入仙境。
南宮瑾覺得奇怪,雖滿屋子的熱氣,卻不讓人覺得悶熱,反而讓人感到異常的舒服酥軟。
屋內擺放着一個大半人高的浴桶,半桶涼水,邊上有個竈臺,看樣子像是新砌的,上頭一口大鍋,正小火熬着。
花吟走上前來,舀了一瓢,拿在眼前看了看,自言自語道:“正好,正好!”轉頭又看南宮瑾,道:“脫衣服吧!”
因花吟之前與他說過治療方法,南宮瑾倒也不多話,依言一一解了衣裳,花吟自邊上的藥櫥取了一包藥粉往沸騰的紅水裡撒了一些,再用葫蘆瓢攪了幾下,這纔將一直小火熬着的藥水往浴桶裡舀去。
因倆人都未迴避,藥廬內又沒有屏風遮蔽,花吟來回舀水的同時就不可避免的看到站在浴桶旁脫衣服的南宮瑾了。
南宮瑾脫光了上半身後,花吟見他上身精壯,肌理分明,暗歎了句,“看不出來啊!”又憶起數年前,她在茅草屋外救起他時,他還是個精瘦的少年,抱起來就像一捆乾柴似的,這才幾年啊,就長的這般好了。長腿筆直,腰身挺拔,五官更是俊美如神祗,如果他蹙着眉頭,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那就更好了。
蹙着眉頭,眉頭……花吟恍然回神,發覺自己正不錯眼的盯着南宮瑾看,而他正蹙着眉頭回視她。
“呃……”
“你在看什麼?”
“呵……”花吟訕訕的別過臉,但南宮瑾這話又提醒了她。
她禁不住突發奇想,哎?我何不趁此機會給他看看那處的毛病,先瞧一下外觀,看是否有損傷之類的。若是外傷導致,變成了太監那樣的,那可真就是回天乏術了!
一想到這兒,花吟頓覺壓力好大好大,若南宮瑾是個太監,那她就算死給他看也醫不好他的啊。
她心頭一發急,騰的就轉過了頭,南宮瑾的手搭在褲腰上,正要脫褲子,陡然見她轉頭,手一鬆,面上不耐,“轉過頭去!”
花吟故作沉穩,一本正經的往浴桶內舀水,道:“大人,您要記住您現在是病人,我是您的大夫,您的身體就沒有哪處我不能看的,況且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你扭捏個什麼勁?”
“轉過頭去!”
花吟僵持無果,只得灰心喪氣的轉過身,不屑的嘟囔,“不讓看就不讓看唄,有本事你捂得緊緊的一輩子別讓我看到。”言畢,又覺得這話哪不對勁,略一回想,反鬧了個大臉紅,忙丟了葫蘆瓢,雙手合十,心內默默的阿彌陀佛的念上了。
“你心中有鬼?”南宮瑾的聲音又傳了來。
花吟合十的雙手還未放下,聞言回頭,見他已然靠在了浴桶內,一手杵着桶沿,風眸微眯,一臉戲謔的看着她。
“我若有鬼,你便有魔。”花吟被戳中心事,犟嘴道。
南宮瑾輕呵,“我看你還是放棄出家的念頭吧,脾氣如此急躁,半絲兒都沒有出家人的恬淡如水,你若出了家,只會擾了佛門清靜。”
花吟從齒縫內齜了一聲,上前舉起手就往浴桶內伸去。
南宮瑾兩隻如鉗,半道截住花吟的魔爪。
“你幹什麼?”花吟問。
“你又幹什麼?”
“我試水溫。”
南宮瑾涼颼颼的看了她一眼,揮開她的手,“剛好,不用試。”
花吟覺得自己被想猥瑣了,心裡不爽,又覺得不好意思,半晌沒再說話,又往浴桶內添了一些藥水,這才胡亂的將臉上的汗珠一抹,道:“大人,沐浴燻蒸得半個時辰,我先出去透透氣,有事叫我。”
南宮瑾點頭應允,卻在她將將跨出門的時候叫住她,“你現在怎麼不叫我大哥了?”
花吟真的很想兇他一句,“不是你不讓叫的麼!”但還是忍住了,乖乖的喊了聲,“大哥。”
出了門,戶外一片漆黑,擡頭看天,明月隱在黑雲中,光影晦暗。
花吟一嘆,坐在臺階上,只覺得前途暗淡,心好累。
直到南宮瑾沐浴燻蒸穿好衣裳,叫了兩聲“三郎”沒人應,推門出來,走了幾步,這才發覺她已然斜躺在臺階上睡着了。
南宮瑾燻蒸過後,感覺與之前大不一樣,暗道這草藥有作用,心中高興,看她睡的香,隨手從邊上的雜草叢中拔了根狗尾巴草撓了撓她的鼻子。
卻不料花吟突然驚喊了聲,“鳳君默,不要!”
她睜眼,南宮瑾正低看看着她,夜色暗沉,亦如他眸底的色彩。
她“啊”的一聲唬了一跳,彈起上半身,雙手撐在身後,一臉驚慌。
“不要什麼?”他問。
“不要……殺了那兩隻老虎,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乾巴巴的回道,心臟跳的厲害。
“伍子山的虎是我殺的。”
“哦。”
“起來吧,”他拉她起身。
花吟忙扯開話題,“現在什麼時辰了?燻蒸過後感覺如何?有效果……”
“小狸,”他打斷她。
“你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花吟的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或許將來你會知道更多,”他看着她,語氣聽不出情緒。
花吟不知他何意,手心都開始冒汗了。
他卻突然握住她的手,“所以,從今後你只能全心全意的跟着我,否則我不保證我會何時要了你的命。我不管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爲何?不論是爲了你那一套可笑的救贖世人的佛理還是我這一身的怪病讓你感興趣,總之,你既已選擇了跟在我身邊,就再沒有退路。你說我是好人,不過是你的自欺欺人,因爲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好人。你說,你怎麼就這麼瞭解我呢?”他輕笑一聲,最後一句說的又慢又低,耐人尋味。
花吟嘴脣一抖。
他觸到她手心的汗意,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細細的摩挲起來,擦出她一身的戰慄。
“如果你不負我,你就不用怕我,。”他將掌心按在她的頭頂,不輕不重的揉了揉,嗓音低沉,“不要負我,聽話。”言畢,又站了片刻,這才轉身離去。
過了好一會,花吟才深吸了口氣,暗歎,南宮瑾這人真是太讓人捉摸不透了,每次當她以爲自己離他很近了,他又給她一記當頭棒喝,警醒她遠在他的心門之外。可每次當她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走進他的心,他又表現的她已然在他心中佔據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到底哪一種是她的錯覺,哪一種又是真實?
不過她很清楚的認識到一點,對上南宮瑾,她只有忠誠,若是她對他不利,她相信,現在他對自己有多好,將來他就會對自己有多狠。
花吟的心情半明半暗,回了自個兒的臥房,將之前收起的那一疊書找出來,單單抽出那一本點了紅的冊子,心頭默唸了聲,“師傅對不住了,帝王蠱的筆記看來我是不能留下了。”言畢,拿開燈罩將冊子點燃,直到快燒到了手,這才丟進火盆裡,眼見着帝王蠱的冊子燃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