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在上房陪着趙氏與唐氏說話,又安撫了片刻,見長輩都不再擔憂,也都想開了,才稱累了要回房去。
吩咐人預備了熱湯沐浴,盥洗後換了銀白小襖與雅青的高束腰襦裙,外罩着淺水色的梅花紋重紗窄袖襖,披螺青真絲披帛,就坐在妝臺前由冰鬆伺候着擦乾頭髮。
鏡子中的自己膚白賽雪,長髮鴉青,裝束淺淡,背脊挺直的端莊而坐,就如同每一個矜貴的公侯門第貴婦那般大方溫柔。可是她的雙手染血,今日也再不是什麼秘密了。
低頭望着素白手指。那上頭原本戴着的紅瑪瑙戒指剛被她取了下來。因爲那瑪瑙紅的鮮豔澈亮,就像是剛剛噴濺而出映着陽光照射的鮮血……
“夫人,您今日動了手,怕往後更要叫人議論了。”冰鬆手中軟帕力道適度的將一縷溼潤的黑髮擦乾,又挑起了另外一束,小心翼翼的道:“纔剛聽說夫人在外頭的事兒,府裡已經有人在稱讚夫人深藏不露,是女中豪傑了。”
言下之意,就是有人在讚揚,但是也定然會有人持反對的態度。
蔣嫵笑着看向冰鬆,“不必擔憂,一則我自來就不在乎這些,二則出閣前關於我的議論也從未少過,一直都在風口浪尖兒上這麼過來,也不在乎多點兒了。況且……我覺着能與阿英一般一同被人說,也算是共患難。”
“哪有這樣想的。”冰鬆搖着頭。無奈的道:“夫人不覺得,可是咱們這些下人瞧着卻心疼的很。您好好的一個人,卻要經受那麼多。外人只瞧見您錦衣玉食,金奴銀婢的日子了,只有咱們這些整日裡跟在您身旁的,才知道您的苦楚。”
“好丫頭,知道你對我忠心。”蔣嫵不願身邊人說這些,萬一傳到霍十九耳中會叫他心傷,就玩笑着道:“回頭我定給你尋個好婆家。叫你好生過小日子。這幾日老太爺太夫人他們要去南方遊玩兒,我要留下跟着侯爺。就只能送他們一段,你是自小跟着我的,我信得過你,你就跟着我母親和姐姐一同去吧。也好幫着我好生照看母親和姐姐,也伺候六斤。”
“夫人!”冰鬆驚訝,隨即搖頭:“我不走,我死也不要離開夫人身邊!”
“冰鬆,聽我的話。”蔣嫵回過身,拉着冰鬆的手道:“這一次出遊,帶的人不多,我又不能常常陪伴在母親身旁,你自小與我一同長大。咱們說是主僕,實質你是我的玩伴,也是我的姐妹。我最信得過你。你說我無暇分身之時,你是不是也該幫我照顧他們呢?”
“可是……”
“這事就這樣定了,你也好去收拾一下行李。”
蔣嫵的話如此,就是板上釘釘了。冰鬆縱然再捨不得蔣嫵,也只得點頭。她並不知,蔣嫵是不想留下她歷險。
“夫人。曹公子來了。”玉橋在外頭回。
“快請進來。”
蔣嫵應答之話脫口而出,纔想起自己頭髮還未挽起。就拿了根金絲珍珠花頭簪子隨意將頭髮挽了個簡單的傾髻,不施脂粉的到了外間。
曹玉眼見蔣嫵一身清雅,更顯嬌柔寧靜,心內即便有所動,也強自壓制下情緒,道:“夫人,李氏家我方纔已經去過,也安頓好了。”
蔣嫵頷首。吩咐人沏好茶來,與曹玉分別按着身份落座。
“李氏從前對七斤就當做自己孩子那般,後來知道了七斤被抱走時也禁得住阿英的考驗,真真應了那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話,那麼好的人,卻這麼去了。終究是我對不住她,將她牽累了,也害的她的丈夫沒了妻子,孩子沒了母親。”
想起方纔李家驚聞噩耗時的悲痛場面,曹玉也唏噓嘆息,輕聲道:“夫人也不必難過,事已至此,就只有善待生者了。今日既然鬧了這麼一場,往後夫人的身手再也藏不住了,怕會招來很多的事端。夫人也該多留心,對自己好一些。”
“多謝你提醒,我會留心的,我現在擔心的是英國公那方會不會狗急跳牆。”蔣嫵壓低聲音問:“前兒得信兒,說是英國公與手下那些人要去什剎海遊湖,消息可確切嗎?”
“消息是確切,就是不知道出了今日的事,他們還是否會去了。”
蔣嫵凝眉,片刻後方道:“這樣兒,這些日你安排人盯緊一些,只要他肯出來,就立即來告訴我。”
“好。”曹玉關切的道:“夫人做事時,可不要捨身忘死的,您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
“放心吧。”蔣嫵笑道:“這個計策是我定的,第一步也跨出去了,時機也等的夠久了,我心中有數。”
蔣嫵與曹玉又低聲討論了府中的佈防,還請教了輕功,又拿了今日他們一同動手時的事做例子來討論了一會兒工夫,外頭就有人道:“侯爺回來了。”
小丫頭子挑起軟簾,霍十九面色如常進了門,蔣嫵和曹玉都起身迎上:“宮裡如何了?”
“沒事。”霍十九言簡意賅,在首位坐下,端起雨過天青的白瓷蓋盅泯了口茶。
曹玉察言觀色,就知霍十九這會兒在平靜之下已經壓了滿腔的怒氣,也知只有蔣嫵纔是開解霍十九的良藥,就託詞離開了。
蔣嫵道:“皇上沒事吧?”
“沒事。”
“七斤呢?”
“皇上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寸步不離?這未免太過了一些。
“皇上難道沒有正經事做?”
“皇上說,反正他也不用看摺子,有英國公代勞呢。”
蔣嫵沉吟:“皇上今日雖然幫襯了咱們,可到底還是怨咱們到今日還未動手呢。”
霍十九沉默。
“阿英。”蔣嫵素手隔着桌子握住了霍十九的手,專注的看着他,道:“送爹孃走後,咱們快些將這些事解決了,然後就離開吧。天涯海角,不論去哪裡都好。只要不必留在這裡叫你如此糟心,就算跟爹一起種地也是好的。實在不成咱們就去隱居深山,我就算打獵也不會叫爹孃和孩子餓着的,我們都不在乎吃穿用度,只要一家人都平安,布衣荊釵粗茶淡飯已經足夠。”
在她微笑之時,眼中氤氳了水汽,加上她溫柔的言語,霍十九隻覺自己的煩躁和憤怒都被溫柔撫平,道:“我答應你,這麼一點兒的要求,我一定會辦到。”想起那日他與皇帝提起將來要求離開的話時皇帝的表現,霍十九就知道未來必定有一場硬仗要打。
錦寧侯府門前的發生的事,被有心人宣揚開來,還不等用晚膳,就已經鬧得全京都城人盡皆知,人們褒貶不一,有人說霍十九果真是個忠臣,英國公做的太過分的,也有人說霍十九果真有能耐,將皇帝都迷了心智,心甘情願的護着他。
但是總歸一個好處,就是從前對霍十九一邊倒的罵聲,如今變做了爭議。
而次日清早,城中就出了件大事。
原本貼了懸賞要拿霍十九性命的帖子上,被重新覆蓋了一層,上頭大肆披露英國公這些年的惡性,並且不具名者承諾,懸賞萬兩黃金。還說現如今萬兩黃金都已存在萬隆票號,只要拿着英國公的狗頭,就能去兌金票。
這消息一出,立即就有清流文臣和愛國學子們激烈的點評起來,有人將蔣學文爲了霍十九正名而撞了石獅子的舉動都給宣傳開了,一時間,城中對霍十九與蔣嫵的傳言弱了下去,對英故宮的討罵聲卻此起彼伏。
蔣嫵在聽到這個消息事,噗嗤笑了,“墨染,看來楊姑娘對你是十分的心意。否則不會愛屋及烏。”
曹玉臉上漲紅,心內似打翻了五味瓶,搖頭道:“夫人莫要開我的玩笑。”
“並非玩笑。你說,誰能夠手中拿得出萬兩黃金?誰又能有魄力用萬兩金子來懸賞?總然有這樣的人,既有錢,又有魄力,人家又憑什麼要與英國公那樣的人作對,還擺明車馬將矛頭指向了萬隆票號?楊姑娘這樣做,縱然有憎惡奸臣的成分,更多也是因爲你。”
曹玉何嘗不知道蔣嫵說的是對的?可是他不但放不下對蔣嫵的心意,更無法迴應楊曦的情誼。如此一來,只能是厚重的枷鎖在壓着他罷了。
沉默着聽了許久的霍十九道:“無論如何,這件事還是要謝謝楊姑娘,不論她是否承認是她貼了帖子。墨染,勞煩你待我走一趟吧。”
曹玉很想不去。
但是作爲一個男人,他又並非是連這一點擔當都沒有的。
他猶豫着點頭,退了下去。
霍十九起身去外院書房,蔣嫵則是回了梢間,杜明鳶和葉天使這會兒都在裡頭等着她呢。
“也不知道你們小夫妻兩個整日裡有多少說不完的話,我和天使妹妹纔來小坐片刻,你就已經出去兩次了。”杜明鳶揶揄的道。
“可不是。”葉天使輕笑附和。
蔣嫵挑眉,“看來鳶兒是好奇了?回頭我騰出空兒,就給你尋個好婆家,也叫你知道知道到底有多少說不完的體己話。天使這裡我是不愁了,人家唐公子都已經回明瞭長輩,不日唐家也要來人了吧?”
杜明鳶和葉天使一道紅了臉。
“你這人,真是半點虧不肯吃。反倒打趣起我們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