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昨天那條道,但道上已經沒了韓駿與兩名騎衛。附近有很明顯的馬蹄印與人的雜亂腳印。
騎衛四散,尋找蹤跡。
張放拉下面罩,臉色比天色還陰沉。他身邊的護衛少了個韓駿,但多了個奚奴。儘管這個烏孫百長的臉色還帶着臘黃,但比起昨天要好很多。他的傷勢就是後背中了三箭,不過因爲穿了內甲,加上冬季厚襖,康居人的弓箭也比不得漢弓,所以入肉不深。主要就是疼痛與流血,造成體力下降,經過及時救治與體息,好了大半。
不過此時奚奴的臉色也是衆人裡最難看的——韓駿三人失蹤了,只爲了掩護他安全離開。如此局面,叫他怎能安寢?
“君侯,在林子裡找到一支箭,是羽林制式箭。”
張放接過騎衛呈上的箭矢細看,箭鏃沒有血跡,箭桿也沒有破損,尾羽有些發皺,這應該是一支沒有擊中目標的箭矢。
張放讓騎衛用同樣的弓與箭,估摸着方位向林子模擬發射。反覆幾遍之後,確認是從北面一塊坡地的岩石旁射出。結合宗巴、奚奴等人的描述,應該是韓駿和一名騎衛上前與康居人交涉,別一名騎衛隱於高坡岩石後策應。結果雙方發生衝突,這騎衛射了幾箭,有擊中的,有射偏的。情形大致如此。
“雖然找不到人,但現場沒有血跡,也沒有屍體,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彪解上前稟報搜索結果,“門下認爲,韓小哥與兩個騎衛被康居人生俘的可能性最大。”
張放看了一眼宗巴,點點頭,認可這個結論:“阿舍與二騎衛俱是漢人,還是漢軍騎士,康居人但凡有點眼力見,也是不敢對他們怎樣。這也是阿舍叫宗巴先走的原因。既然如此,咱們快馬加鞭,這就去會會康居人吧!”
越接近康居,情況越清晰,尤其在救下奚奴之後,從他嘴裡得到了比烏孫商人更多更詳細的情報。
現在的摘星城格局正如張放當初所構想的那樣,城分三界。東北城區,是以陶晟、阿里穆爲首的代表張放勢力派。西門城區,是以貝色、開牟父子爲主的轄區。南門這一片,則是屠墨的勢力範圍。宮城核心區,三家按月值星共管。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一切還算好,但問題是,隨着摘星城漸成氣候,有人眼熱了。誰呢?康居國師烏陀、迭利部小王抱闐。烏陀是大巫師,他在康居的身份,僅次於國王,但他話說的份量,有時更在國王之上。爲了摘星城正常有序的發展,三家約定,每年年底,共同出資,向國王、國師進獻厚禮,同時也沒忘了送迭利部一份。
剛開始還算相安無事,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人心不足蛇吞象”,摘星城的繁榮,漸漸引起多方垂涎。康居王任塞的耳邊,開始有各種各樣的吹風。烏陀對摘星城的索取更加貪婪。而抱闐的迭利部經過兩年休養,也稍微恢復一些元氣,雖然不敢向犀月部叫板,但與烏陀沆瀣一氣,充當急先鋒還是很稱職的。
於是,要求分一杯羹甚至重新切蛋糕的聲音越來越大。三家當然不肯幹,齊心合心對抗,過程中沒少衝突。甚至還出現抱闐指使一些小部落冒充沙盜馬賊,突襲摘星城,造成不小損失,動搖了摘星城的人氣及商人信心。
幸好,屠墨、貝色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出軍隊,一個出情報,聯手將搶掠出逃的小部落連根拔起,被搶去的人口及財貨也如數收繳。這才挽回了摘星城的聲譽。
三年裡,這樣的事及類似事件發生過好幾起,而且康居上層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最後,三家也有些吃不住勁了,同意切出幾塊蛋糕。不過,不是動原有的奶酪,而是動新奶油層——外城。
按照張放當年的規劃,摘星城必須擴建,在當初郅支所建的木樓一帶,重新圈一個外城。這是一個相當浩大的工程,剛開始三家都沒實力搞這個,不過爲長遠計,共同出資把一些基礎設施打好。比如挖好深壕,打好城基,不時將一些石料從山裡運到城下,加工打磨……果然,當各種硬件準備得差不多時,摘星城也迎來了繁榮。
於是,加築外城的工程就此展開。同時,三家也與康居各貴族階層談判,目的有二:一是爭取各位貴人出錢出力,外城建成後,利益均沾。二是爭取減免“上貢”,儘可能省下錢使在刀刃上。
結果半好半壞,好的方面,是國王任塞及大部分貴族,包括迭利部都同意免除上貢。壞的方面,國師烏陀太貪婪了,這傢伙,上貢也要,地盤也要,而且還是要最好最大一份……
當時奚奴說到這段時,莫說扈從們暴跳,就連輕易不動氣的張放都攥緊拳頭。他沒見過烏陀,但他知道當年滅郅支之戰時,這傢伙充當了什麼角色。大巫師麼?很好,咱對付巫師恰好有幾招散手。
奚奴原本是烏孫的百長,兩年前護衛烏孫左大監出使康居。左大監在卑闐城完成出使任務後,旋即造訪摘星城,並將自己帶來的貨物及康居王的賞賜用於交易,大賺了一筆。
奚奴原本與陶晟、阿里穆相識,二人也知道他是個好手,勸他留下,並以重金禮聘之。奚奴在烏孫不過一小小百長,生活困頓,自然無法拒絕。於是,在阿里穆出面說項下,左大監同意奚奴離隊,就此成爲陶晟的護衛隊長。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那麼多的內幕,爲張放提供大量寶貴情報。
但提供了大量內幕情報的奚奴,卻對此次自己被追殺一問三不知。
“半個月前,我奉陶執事之令,率十三個弟兄去接應一支商隊。沒想到,那支商隊突然內訌,互相廝殺,然後我們也被波及。弟兄們全遭難,只有我一個逃走。那些原本受僱商人的康居護衛,一直追殺我……”
聽了奚奴的講述,所有人都跟他一樣莫名其妙。這種商隊內訌,在西域商旅中並不鮮見,不足爲奇。但奇就奇在,奚奴不過是一個局外人,逃就逃了,爲何還要費老大的勁追殺?這天寒地凍的,逃的人艱辛,追的人一樣遭罪啊。
張放隱隱感覺這其中不對勁。爲今之計,無論是要查清此事,還是找到韓駿三騎士下落,都得着落到那羣康居人身上。
立馬冰岩之上,擡手遮望,霧雪迷朦中,遠處羣峰如峙,直入雲天——昆扎山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