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每天都在,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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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陀螺山到北地郡治馬嶺(今甘肅慶陽市環縣東南),行程超過三百里,沿途並無城邑,只有少量聚落。韓父本不放心讓這五個少年男女上路,更何況其中還有一個盲女。偏生此時石牛得要忙地裡的活,沒法隨他們去那麼遠,渠良正養傷,而韓氏三兄弟總不能全部都跟去,那地裡的活,難不成讓一個老漢與婦人忙活?
最後在張放一再堅持下,韓氏兄弟也表示會帶刀弓上路,無奈的韓父只得勉強應允。
翌日一早,張放、韓駿、韓重、阿離、青琰,五個少年男女,推着一輛鋪着厚厚蓐草的轆車,帶上米糧,在耆老、韓父及全村人的殷切目光下,依依惜別,踏上東行之路。
自當日血戰後,大半月來,風平浪靜,再未見焦孟一夥餘孽蹤影,顯然已逃得不知所終。但這是往好處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日劇辛、焦孟一夥共有十人,幹掉四人(包括兩大罪魁禍首)、重創兩人,尚有四人完好或只帶輕傷。這些人,始終是潛在威脅,誰知道什麼時侯會跳出來?喪家之犬也是犬,是犬就難免咬人,不可不防。
因此不光張放佩帶他的龍影劍,韓氏兄弟也各自帶上環首刀與角弓,青琰則懷藏兩把尺刀,盛滿石子的革囊在腰。所有三尺以上兵器,包括張放的佩劍,俱藏在轆車板底一個特製的暗格內。馬嶺可不比三水,那是北地郡治所在,絕不允許平民持刃,更別說持軍械。張放甚至考慮要不要在入城前,將兵刃取出,找一處隱蔽地點埋藏好,待出城時再取回。
三百里行程,自然非一日可競之功,行至夜幕時分,便需投宿。在這個時代投宿,當然不能與後世之便利相比,什麼旅社酒店是不要想了,在到達最近的一個縣城‘方渠’之前,要想不露宿荒野,只有兩個選擇:驛置或借宿。
驛置是大漢朝廷在全國各地設置的交通網絡點,供官員赴任致仕、公文傳遞、軍情急報等休息補充用途,非官員、驛卒身分是不要想入住了。
剩下的就是借宿了。在這一點上,古代可是比現代要好得多。在現代,你隨便敲開一戶人家請求借宿看看?看人家是打110,還是120(直撥首都安定醫院)。
出門之時,韓氏兄弟也是做這樣的打算,借宿。但這條路誰也沒走過,包括最有見識的張放。
張放去過寧夏幾次,還曾經到過中衛渡黃河、看沙漠。事實上,中衛距離這裡並不遠。或許在另一個時空的二十一世紀的某一天,張放曾靠在長途汽車的軟椅上,眼皮半闔,隨意一瞥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這片土地……但是,兩千年滄海桑田,莫說一個匆匆過客,就算是世代長居於此的原住民,恐怕也完全陌生吧。
好在這時的道路很簡單,就只有一條尚算平坦的官道,順着道走,總會抵達目的地。若是見到道旁有一條人畜踩出的小徑,多半就說明往此處走會有人家。要借宿,請移步。
黃昏時分,太陽落山之前,張放一行很幸運地找到一個小聚落。聚落人不多,大約十來戶,房屋都是蒿草爲頂,黃土爲牆,與青溪聚差不多。
當張放示意青琰上前敲開一戶人家之時,男主人卻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說是麻木,對青琰求宿之言恍若未聞。
見慣現代人嘴臉的張放倒沒介意,阿離也是一臉雲淡風輕,只有青琰與韓氏兄弟憤憤然。
五人剛從這戶人家中退出,便見一滿面皺紋鬍子,看不出多大年紀的男子遠遠快步走來。待看清張放五人面貌時,神情難掩驚訝,向張放一揖:“客從何來?”
無論從衣着還是相貌上看,都很容易確認,張放就是這一行人中爲首之人,故此來人很自然向張放行禮。
張放還禮:“在下同伴五人,俱從陀螺山來,欲往馬嶺,天色已晚,欲借貴處稍歇,不知……”
來人呵呵笑道:“若是客人不嫌敝處粗陋,可到老夫居處歇息……哦,老夫便是這小南聚里正(秦漢時期最基層行政管理者,相當於村長),喚我諸臾便是。”
張放五人,俱行禮道謝。
諸臾看到阿離坐在轆車上,兩個少年推着,不禁關切問道:“這位小娘子可是身子不適?”
阿離先是搖頭,想了想,隨後又點點頭。
張放解釋道:“阿離小娘子視物有所不便,尚請老丈不要介意。”
諸臾啊了一聲,連連向阿離致歉,阿離也頷首還禮。
諸臾居處並不遠,不過間隔兩三戶,相距二、三十米,雖是里正,居舍亦與村人無異。
“寒舍粗陋,實在是……”諸臾搓着一雙佈滿老繭的粗糙大手,神情甚是不安。他也算是看出來了,那推車的兄弟與兩名女子都是與自己差不多的貧寒下人,只有這爲首儀態不凡的少年,定是官宦人家出身。這年頭,綾羅綢緞可不是有錢就能穿得起的,自家這是真正的“寒舍”,真是太失禮了。
“無妨,我在陀螺山的居所也差不多,都住了一個多月了。”都說人是最容易適應環境的動物,前世張放住得最差,也是帆布帳蓬、羽絨睡袋,比起這散發着說不出怪味的茅草土坯房不知好多少,而張放卻在短短數日完全內適應了……再三致謝,五人隨諸臾推開秸杆紮成的院門,將轆車停在小院。
諸臾家中有一老母,加上老妻與一個幼子,原本還有兩個女兒,已出嫁鄰村。
出於禮貌,張放等五人一齊入裡屋拜會了諸臾的老母。
昏暗而充斥黴味的房屋內,只有一張鋪着破草蓆的矮榻,榻上是一個頭發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嫗,一目已渺,兩頰乾癟,有皮無肉,近似骷髏,在幽暗的油燈下,模樣委實駭人。
韓氏兄弟也不是膽小之人,但只看了一眼,心頭就拔涼拔涼的,趕緊低頭不敢再看;青琰表面鎮靜,但從她不斷朝張放身邊擠的動作看來,顯然極是害怕;這方面阿離可就佔便宜了,是所謂“無視者無懼”,依然保持恬靜的笑臉;而張放……身爲精神科醫生,什麼恐怖的患者沒見過?對這方面幾乎完全免疫。
那老嫗許是太久不見有陌生人如此善待自己,更何況還是如此秀美可愛的女孩,心頭激動之下,不禁伸出雞爪般的枯手撫向阿離面龐……
“啊!”一聲尖叫,把韓氏兄弟及阿離都嚇了一跳,發出叫聲的卻不是阿離,而是青琰。
這一聲尖叫,同樣嚇得老嫗急收手,也令正與老妻準備飯食招待的諸臾匆忙入內,連連致歉。張放等人甚感不安,應當致歉的是他們纔對,當此情形下,卻不知說什麼纔好,只得怏怏而出。
莫明其妙的阿離低聲問牽扶自己步行的青琰:“你方纔叫喚什麼,嚇了大夥一跳,也太失禮了。”
青琰偷看張放與韓氏兄弟一眼,沒吭氣,心道我若不叫喚,那場面更嚇人呢。
張放一行出遠門,當然不會兩手空空上路,在轆車上還放着兩石米、一甕醬菜、少許肉脯。甭管能否借宿抑或露營,這吃食總得自己準備妥當。
諸臾倒想盡心招待貴客,可惜家徒四壁,有心無力,反而因招待之便,平白令家人得食一頓白米飯。心中愧意,並不因貴客笑言“權當宿資”而好受些……
食畢已是戌時末(約晚九點),在這個毫無娛樂的年代,普通農家晚餐之後,除了上榻搞些原始活動,實在沒有別的娛樂可言。
張放來到這時空的時間也不短了,基本已適應這作息表。當然,所謂適應並不是像大多數人早早入睡,而是藉着夜闌人靜,翻開一本羊皮冊——封面端端正正寫着四個簡體字“穿越日記”。
除了小學時被老師逼着寫過大半學期所謂日記,張放前世並無記日記的習慣。日記通常都是晚上寫纔有感覺,而前世張放的夜生活可謂豐富多彩,哪裡能有安靜的時侯?自來到這個時空後,張放的時間就多得連揮霍都找不到地方。尤其是自靈魂融合後,精力異常充沛,只需三四個小時睡眠,就精神得不得了。大把時間如何使用?一半拿來鍛鍊,野蠻體魄;一半拿來讀書,文明精神。
張放此去馬嶺,目的之一就是想搞到一些書籍,他的知識都源於後世,與這時代的知識體系是脫節的。他既是這時代最博學之人,同時又是知識最貧乏之人。這個短板,一定要補上。而在此之前,說是打發時間也好,鞏固記憶也好,記錄自己的穿越生涯點點滴滴,同時將原有的知識分門別類總結,也是一件頗有意義的事。
這年頭還沒有像樣的紙張,官方記錄都是寫在木竹簡牘上,張放可不想隨身揹着這種幾十上百斤的東西,也用不起帛書,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硝制鞣化處理過的羊皮記錄。筆則是毛筆,用的也是墨硯。
張放與大多數祖國花朵一樣,兒童時代就上過各種興趣班,什麼書法、繪畫、英語、武術……前兩項甚至還得過市裡青少年大賽銀獎。儘管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有些技能荒廢了,但在需要時,依然能撿起來,並隨着使用時間延長而越來越嫺熟。
那一手蠅頭小楷或許難入方家法眼,但能在一個月內把字寫成這樣,算很不錯了。這本羊皮書算是張放最大的秘密,張放卻不憚於暴露人前,除非是一個同樣來自中國大陸的穿越者,否則誰也休想看懂這簡體字。
四壁斑駁,油燈昏暗,夜風穿窗,光影斑駁……如果再多一個女子俏立於紗窗的剪影,就有幾分聊齋的味道了。
韓氏兄弟已發出酣聲,東廂兩個女孩也早熟睡了吧,緊挨着的便是那老嫗的房間,但願她們能睡得着……阿離多半沒問題,只是青琰嘛,呵呵……
張放剛想到這,耳邊就聽到一陣幽幽嗚咽,時斷時續,似婦人泣,如嬰兒哭,在這夜深人靜的荒野山村,令人毛骨悚然,幾疑置身於聊齋鬼域。
張放一驚,生怕聽錯,側耳傾聽之下,聲音越發清晰磣人,彷彿自附近傳出。當了那麼多年醫生,作爲一個見慣屍體,並與世界上最危險、最可怕的特殊人羣打交道爲職業的張放而言,“鬼”這種傳說中的生物,並不足以嚇倒他。
正當張放擲筆起身,準備出門一探究竟時,東廂房傳來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啊!”
是青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