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蘭城外三十里,一個幽靜的山谷,幾間普通的茅屋,在傾盆大雨中,茅屋彷彿被虛化而模糊,有種孓然遺世之感。
一個戴斗笠,披蓑衣的人影,踩着鵝卵石鋪就的簡陋小路,穿過雨幕,飛快衝進茅屋。
屋裡迎出兩個黑而矮的土人,一個爲他解蓑衣,一個幫他摘下斗笠——赫然正是儂西。
儂西剛抹了把臉,屋裡便傳出一個聲音:“冒這麼大雨跑回來,是不是確定了?”聽聲音,正是那個主事,弓藏。
儂西呼出一口粗氣,邊抖着身上的水滴邊朝黑乎乎的屋裡走:“你猜得沒錯,那個女子不簡單。”
弓藏頓時來了興趣:“怎麼個不簡單法?”
“整個且蘭城、太守府,沒有一點動靜,好象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就對了!”弓藏一拍大腿,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這個女子的來歷,見不得光,他根本不敢大張旗鼓搜查,只能悄悄搜索……”
儂西鼻孔嗤地噴出一聲冷笑:“悄悄搜?就算把整個且蘭城的的佐吏、軍士派出來,也搜不出半根毛。”
儂西還真不是吹。牂牁郡也就是後世的貴州,素有“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之語,出門就是山,類似這樣的山谷不要太多。儘管距離且蘭不遠,但搜索起來那也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弓藏笑聲掩不住得意:“原本被耶朗派來探查牂牁新增軍隊與糧草情況,以推測朝廷是否有意攻伐,沒想到卻有意外之喜。哈哈哈,張放啊張放,沒想到吧……”
儂西按了按肩膀,眼裡有着掩不住的恨意:“希望我的胳膊沒白傷。”
“放心,不會白受傷的。”弓藏語氣很是肯定。
“你從那小娘嘴裡撬出什麼消息了?”
“她只說是張放的婢子,其它的什麼都沒說。”
“別跟我說你沒用刑或是威逼手段。”
“沒有。”弓藏低着頭,彷彿在想着什麼。
儂西一臉不可思議:“別跟我說你是憐……香什麼,老子可親眼見你乾死過幾個女人。”
“這個不一樣。”弓藏慢慢擡起頭,雖然屋裡很黑,看不清他的臉,但眼晴卻很亮,“小弟我,也該有個女人了。”
儂西嗤地一笑:“你何時會沒女人?耶朗賞給你的女人還不夠多……咦?你說什麼?你……你該不會是……”
弓藏點點頭:“這個女人,我要定了。所以,我不會動她一根指頭——你也不許動。”
儂西瞠目戟指着弓藏:“你是不是癲了?耶朗給你那麼多健壯能生養的女人,一個個多肥美……你居然看上一個瘦弱的婢女?”
弓藏直翻白眼,這審美差距也太大了,完全尿不到一個壺裡啊!他也賴得跟儂西爭,只是拔出短刃,往短案一插:“總之,這個女人若有半點損傷,我會以主事的身份嚴懲,不管是誰,絕不輕饒!”
儂西這時才確定,這傢伙不是開玩笑,只得悻悻道:“罷了,你想要就要,也沒人跟你爭。只是,你不想從她嘴裡掏出實情了?”
“當然要掏。”
“那怎麼辦?”
弓藏閉閉眼,再睜開時,滿是狡獪:“我想了個法子……”
……
從被擄到現在,宜主已經從最初的驚懼、惶恐慢慢恢復平靜。雖然她是被圈養的籠中雀,卻也是見識過各種場面的,加之這半年隨使節隊伍行程數千里路,開拓眼界,心理素質非一般閨閣嬌女所能比。
平靜下來之後的宜主,打量着關押她的監舍:這是一間很窄很黑的低矮茅舍,土牆凹凸不平,剝落嚴重,沒有窗,只有兩扇加厚的門,細細的微光從門縫透出——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亮。這樣的環境,大概是她有記憶以來,住過的最簡陋的居舍。
也許是連綿陰雨的原因,屋頂、地面、牆壁,到處溼漉漉的,不過牀榻、被褥都是簇新的。看押她的是兩個健壯婦人,有內急需求時,這兩個婦人會一前一後押着她前往如廁。因此這監舍的空氣雖然帶着黴味,卻並無污穢異味。這樣的關押條件,倒也不算很鬧心。
如果沒記錯,這是她被轉押的第三處地點。前兩處分別是牛車與且蘭城裡的一處民居。
宜主從光線的明滅,大致推斷出自己已被抓五到七日,這段時間以來,只有一個年輕人審訊過她。這年輕人她見過,當初破門而入的兩個兇徒之一。年輕人自稱弓藏,也不知是否真名。他沒有動用任何刑具,反而和顏悅色詢問她的姓名、身份、來歷。
宜主牢記主人交待,編了個假名、假身份。反正,你愛信不信。不過她也沒全說假話,至少有一點是大實話——她就是富平侯的婢女,而不是對方猜測的妾室。
弓藏離開了,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自己的一番真假參半的說辭。但宜主那閱人多矣的眼睛卻看出了別的東西——這個年輕人的眼裡,充滿着強烈的佔有慾。這樣的目光,她在公主府時見過太多……
記憶以來,這是第二次被擄了。上一次,破門而入,拯救她於危難的,是他。這一次,她依然充滿信心,他一定能再次拯救自己。
相比起來,宜主眼下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小辛。
可憐的宜主,由於她早早就被弓藏擄進牛車,迅速轉移,並沒有看到後來的一幕。她只記得當她被弓藏一掌切暈時,最後看到的情形,是小辛被打得破窗而飛……因此一直以爲小辛也同樣被擄,至於爲什麼不跟自己關押在一起,也很好理解——小辛受了傷,需要救治,如此環境,明顯不適宜傷者居住。
小辛受傷,她是親眼見到的,對此並無懷疑。她屢屢向弓藏、向看押的婦人追問小辛何在?但沒人回答她。
第六天或是第八天早晨,連綿多日的雨終於停了。
宜主摸到門邊,淡淡的光線穿過門縫,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一道道光印——她不是想打什麼主意,純粹是在黑暗太久,本能嚮往光明。
驀然門外黑影閃動,宜主本能向後連退數步。一陣落鎖聲傳來,兩扇厚門吱呀推開,一個背光的人影負手立於門前。
宜主下意識用手背遮住眼睛,透過手指縫望去,隱約認出,就是那個叫弓藏的傢伙。
“是你!小辛呢?你們把她怎樣了?她的傷好沒有?”
弓藏淡淡道:“你想見小辛?”
“對,我要見她!”
“那好,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