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已經確定了……那耿定,真的瘋了。”王立說這話時,一臉的不甘與不解。
王鳳陰沉着臉,沒吭聲。
耿定被確認瘋了之後,再無關押意義,便由其家人領出廷獄。
王鳳兄弟怎都難以相信,好好一個人,而且還是那種狡黠的傢伙,進監舍不過七八日,就變成瘋子。於是王立讓賈氏兄弟截下耿定家人,帶回居處,一邊觀察一邊用各種方法測試:捆綁威嚇、用刑、利誘,甚至將當初答應耿定的五百金變成千金,用整整一馬車拉到他面前,然後直接走人。結果第二天其家人哭喪着臉,說全被那瘋子扔茅坑了……
賈氏兄弟還不死心,又是找醫工又是找巫祝,全沒用。直到某一日,耿定突然不見,滿大街尋找,最後在某戶人家的豬圈裡發現一個渾身沾滿糞便的人……
王立聽到賈氏兄弟的稟報後,終於死心,這才跑來將軍府向大兄彙報結果。
“大兄,我親自驗看過了,那耿定渾身上下,沒什麼明顯傷痕,腦袋更沒半點外傷,實在想不出他怎麼瘋的……”
王鳳吐出一口濁氣,冷着臉道:“我接到一個消息,說是張羿嘯在探監時,射了耿定一支銀針,針裡有可致癲狂的秘藥。”
“啊!”王立聽得呆了,半晌纔打了個寒顫,忙道,“那我再去仔細檢查……”
“不必了。漫說此事不知真假,就算是真的,一個針孔,過了這許久,早痊癒了,哪裡還看得出來?”王鳳淡淡道,“既然確認人已經瘋了,怎麼瘋的重要麼?”
“大兄,眼看就要成事了,結果卻……小弟好恨啊!”王立狠狠以拳捶案,“又是那個張羿嘯,大兄……”
王鳳擺擺手,語氣淡淡,眼神冷冷:“且忍一忍。你放心,王商一倒,下一個就輪到他。”
王立聽出點什麼,眼睛一亮:“大兄,莫非……”
王鳳微微一笑:“六月不是有過一場日蝕麼?陛下一直惴惴不安,多次責成太史令觀星測日,又令太卜令卜辭佔爻。兩月之內,又是迎告五帝,又是到高祖廟祭拜……呵呵,你想想,此時若有人將此異象與那位聯繫起來……”
王立眼睛越來越亮,再次擊案,不過這回卻是激賞了:“大兄好計!”
“計是好計,但不是我想出的。”
“那是誰?”
王鳳笑容莫測:“明日早朝便知。”
……
翌日早朝,因不是朝會,天子在宣室殿與重臣議事。
就在這時,太中大夫張匡求見,聲稱知日蝕所示,原對近臣陳日蝕咎。
這事一直是劉驁的心病,既然有大臣提出新見解,那是非聽不可的。見張匡說得鄭重且神秘,劉驁不敢怠慢,當即指令張放、史丹、王尊及太史令等人到宣室配殿聽取張匡陳詞。
張放對一個正常的天文現象一向無感,見張匡弄得神神叨叨,還要撇開三公,只對“近臣”陳詞,心生疑惑。藉着着履出殿之機,盯住張匡,直接了當問道:“此事可與丞相有關?”
張匡訝然:“富平侯何出此言?”
“我只問你是也不是?”
張匡打了個哈哈:“富平侯莫急,稍後便知。”
莫說張放有“視目辨僞”之術,即便沒這一招,也不難猜出張匡想玩什麼花樣。
政治鬥爭,真是無處不在,無時不來啊。
張放對所謂的“異象”無感,但對整個大漢朝野在異象方面的神經質最清楚不過——這是一根極度敏感的神經,誰撥誰倒黴。
張放直起身,對內侍道:“來壺涼茶,大熱天,就算沒說幾句話,這口也幹得緊。”
張放的雲霧茶已經佔領宮廷這個大市場。宮殿議事一直有提供酒水漿酪給官員“潤口”的傳統,而現在已被涼茶所取代。大熱天喝涼茶,那舒爽……什麼酒水漿酪一邊去。
內侍送來涼茶,張放招呼史丹、王尊也來一壺,二人自然不會拒絕。
喝完之後,一行人朝配殿走去。
行至半途,張放按腹停下:“喝得有點多,我去去就回。”
衆人無語,只得先離去。
張放自行找宮廁。如果是外臣,那是不能亂走的,必須有內侍引路,上茅廁也一樣。不過張放是侍中,本就有行走禁中之便,這皇宮他比許多內侍還熟,根本不用也不必引路。
張放急急朝宮廁方向走去,一路走卻一路東張西望——他當然不是在找茅廁,而是在找……
“喂,那個誰,停下!”張放遠遠看到一個內侍,忙招手呼喚。
“叫我?”內侍回頭。
二人目光一碰,都是一訝。
巧了,這內侍,居然是石榮。
要說石榮最不願看到的人,就是張放了,每一次碰面,都似在扒他的麪皮——儘管這纔是他入宮以來第二次遇到張放。
再怎麼不情願,石榮也得乖乖過來,揣小心行禮:“君侯有何吩咐?”
張放盯住石榮一會,後者被盯得發毛,下意識捂住後腚時,張放一句話,嚇得他差點掉魂。
“行,就是你了!”
石榮噗通一下跪倒,涕淚泗下:“張羿嘯,使不得啊!你……你就饒了我吧?”
張放愣了一下,才明白石榮在想什麼,擡腳就要踢過去。好容易才剋制住,朝石榮狠點幾下:“時間緊迫,沒工夫跟你置氣,滾到一邊站好。”
石榮心驚膽顫,手腳並用爬到一邊,直到看見張放摸出筆墨紙張,刷刷刷寫着什麼,才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張放隨身帶着筆墨紙張是很正常的事,他上朝時帶着的那塊象牙笏板可不是用來裝飾或裝逼的,而是有實用功能的——在朝會時,天子或大將軍、丞相有什麼要事交等,爲防止遺忘疏漏,通常會用沾墨的筆寫在笏板上。這就是笏板的實用功能,歷朝歷代莫不如此。所以張放在上朝時,隨身帶有筆墨紙張再正覺不過,沒帶纔不正常。
張放寫完之後,將紙張摺好,從隨身錦囊裡摸出一截特製油蠟,點燃熔化,塗在紙張摺疊處,然後再蓋上自己的富平侯之印。
石榮在一旁看得明白,總算知道張放是想讓自己傳信。只是,這宮禁之地,要傳給誰呢?該不會是……石榮臉色頓白。
張放可不知石榮這會正浮想連翩,將書信往他面前一遞:“到宣室殿階下候着,待散朝後,把這封書信交給王丞相——記住,必須丞相親收。”
石榮這才知道,自己又想岔了,呆呆望着張放:“你……君侯信得過我?”
張放並不回答這關於信任的問題,只是淡淡道:“一、我沒時間找其他人了;二、你並不像活得不耐煩的樣子。”
石榮聽到這不算回答的回答,怔忡了好一會,居然點頭:“好,我一定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