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貳發兵包圍雌慄靡,不是想殺他或生擒,而是要雌慄靡承認,他即位小昆彌的合法性。
烏孫俗與匈奴同,弒君上位家常便飯。細數烏孫歷代昆彌,正常繼位的與弒君上位的各佔其半……可真是夠亂的。
雌慄靡身邊有上千騎扈,而日貳也並不想真個動手,所以只是圍而不攻,不斷派人入帳,催促威逼雌慄靡承認其合法地位。
說實話,雌慄靡倒是很想答應,反正再怎麼亂也是你家的事,跟我沒關係。但問題是,烏孫是大漢的屬國,任何一個昆彌上位,都是需要漢朝的金冊印綬的,他答應也沒用。最重要的一點是,雌慄靡深受曾祖母影響,知道漢家最忌諱這樣的弒君上位。搞不好漢朝會派兵討伐,撥亂反正。他若是擅自開口,到時裡外不是人就糟了。
反正日貳一時也不會把他怎樣,雌慄靡打定主意,不鬆口,扛下去,看西域都護府那邊反應再說。
雌慄靡這一扛,日貳一時奈何不得。於是,也只能跟雌慄靡一樣,等待西域都護府回話。然後,再根據反饋情況,與雌慄靡達成協議,收兵撤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這樁弟殺兄、臣弒君、窩裡反的鬧劇,原本正趨向緩和,如同烏孫歷史上歷次政變一樣,以謀逆者勝利而告終。誰也想不到,僅僅十日後,事態突變,急轉直下。事情的起因,同時也是日貳殺兄的後續。
拊離是死了,但他有個兒子,名叫安日。所謂父仇不共戴天,安日怎也不可能嚥下這口氣。日貳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後患,在殺了拊離之後,派兵襲殺安日。可能是安日有備,也可能是日貳要分兵包圍雌慄靡,兵力有所不足。結果安日逃脫,只抓到他的族親、家眷及手下臣屬。
按草原勝者爲王的慣例,家眷、族親俱被日貳所收,而其臣屬亦改換門庭,投入日貳帳下。
草原部族間你吞我、我吃你,都是常態。勝者得利,敗者臣服,千年以降皆如此,一切看上去很正常。
但這一次,正常之下隱藏着異常。安日是跑了,但他埋下了一顆暗雷,這個暗雷,就是他的心腹家臣,名喚姑莫匿。
姑莫匿,也是一個貴族,任職舍中大吏。他本就是安日的心腹,在安日逃亡之際,更是許諾,會娶其女爲妻。這樣,姑莫匿的命運就等於與安日牢牢捆綁在一起。爲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姑莫匿決定鋌而走險。
姑莫匿藉口他家下了一隻白鬃烏蹄的雙色馬崽,請日貳去看。這也算是個吉兆,日貳不疑有它,帶着扈衛去看了。結果,雙色馬沒見着,只見到自家披紅掛綵。
就在馬棚之外,姑莫匿讓兩個手下隔開扈衛,掏出利刃對日貳發動暗殺。
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烏就屠病亡,拊離即位,日貳殺兄,都在同一時間發生。只有安日派姑莫匿刺殺日貳,是若干年後才發生的事。但也不知是否張放亂入的緣故,歷史的翅膀意外扇動了一下,刺殺提前,結果自然也就不同了。
日貳沒死,只傷了手臂。姑莫匿早已佈置下埋伏,一擊失手,立馬逃走,跑去與安日匯合了。
日貳差點步其兄後塵,不用說,那個暴跳如雷啊。
於是派人追查,這一查才知道,不光是姑莫匿,就連幕後指使安日,全躲在赤谷城。
七月初,日貳發三萬騎,包圍赤谷城,要求將安日、姑莫匿交出。
烏孫局勢,就此惡化。
就雙方實力而言,大小昆彌其實差不多,區別只在於誰準備得更充分。日貳處心積慮,圖謀上位,自然早有準備,早就完成兵力調動,能一下拉出三萬騎便可想而知。且不管這三萬騎裡面,有多少有經驗的戰士,有多少是普通牧民。總之,他把人馬組織起來了,並順利拉到赤谷城下。
而另一方面,赤谷城這邊,事先沒準備,事後沒動員(投鼠忌器,怕刺激日貳傷害大昆彌),伊利草原何等廣闊,各部族分佈何等分散,消息傳遞又是何等遲緩?想召來足夠的兵力對抗,一時半會,何其難也。
所以眼下的局面,是日貳佔優。如果不是因爲赤谷城具有很高的防禦功能,而是如北烏孫那樣結帳而居,日貳早揮兵踏破劫掠了。
安日也好,姑莫匿也好,與南烏孫方面,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尤其是安日,是有繼承小昆彌之位資格的人物。對南烏孫而言,具有很高的政治價值。
在日貳兵圍赤谷當日,赤谷城最高首腦,左大將大樂派人傳訊日貳,交不交人,由不得他,一切但憑漢朝決定。請日貳先撤兵,靜待上國使者前來調解。
等漢朝派使者來調解?這得等到猴年馬月?這毫無技術含量的緩兵之計,如何能說動日貳?
次日,北烏孫騎兵開始出動,將赤谷城周邊百里諸部族一掃而空。七月中,開始試探着攻擊赤谷城。
赤谷城的城牆是半土半石建造的,沒有內外城,也沒有甕城,就是一道簡單的土石結構牆體。城牆上也沒有完善的門樓、角樓、運兵道、藏兵洞等設施。唯一的好處,就是夠高。
因爲是倚部分山體而建,所以土牆部分只建造了兩丈高,但連山體算的話,足有五丈。這樣的高度,缺乏攻城器具及攻城經驗的日貳大軍,想短時間內攻下基本沒可能。
果然,從七月初打到七月中,死傷近千,日貳大軍,也沒能攻破赤谷城。
這時,傷勢好轉,怒氣稍退的日貳,開始轉變策略。派人傳訊大樂,如果再不交人,他將全力圍攻闐池之畔的雌慄靡。到時候,把大昆彌“請”到赤谷城下,看你換不換人。
不得不說,日貳這一招挺狠,他一時奈何不了赤谷城不假,但真發狠了,擊破只有區區千餘扈衛的雌慄靡卻不在話下。
而關於交不交人,在赤谷城內,各官員貴人也在日日爭吵。有贊同交人的,也有反對的,各執一詞,不相上下。不過,在日貳放狠話之後,贊同交人的意見開始佔上風。
正當大樂這個反對交人的最高首腦也開始動搖時,西域都護府傳來消息,西域都護、騎都尉段會宗,以都護府名義正式表態:日貳退兵,人暫不交,等待漢朝派使者前來調解。
西域都護府的表態,非但沒能使事態緩和,反而更復雜了。
很快,受到刺激的日貳,竟以不輸於當年“狂王”的氣勢,幹出一樁膽大包天捋虎鬚的驚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