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張放的大漢,原本已有所偏移的歷史車輪又慣性回到原點,一系列歷史事件如常發生。
皇太后殞命,張放出逃。這樣的大事,始作俑者之一的大漢實際執掌者、大將軍王鳳卻完全不知曉。
這位悲催的大將軍,自從那日被張放正面狠懟之後,就變成一條死蛇,再也起不來。每日裡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嘴裡也不時胡言亂語。初時醫侍還當他風邪入體,寒熱症燒迷糊了,幾天之後發現情況不對,不象是受風寒,更象是中了邪。
於是大將軍府連續一個月進出皆巫祝,夜夜驅邪不歇。天子頻頻探視,王大將軍始終沒能恢復神智,情況反而越來越糟糕。那麼龍精虎猛,威風凜然的大將軍,短短一月就瘦成一把柴。
即便張放此時已是大漢公敵,從上到下皆視其爲仇寇,但始終無人把王鳳的異常情況與張放聯繫起來——得多大的腦洞才能把二者聯繫起來啊!
在一個悶熱的午夜,榻上的王鳳一陣囈語。迷迷糊糊的看護姬妾沒在意,因爲大將軍發病以來,每日皆如此,囈語含混不清,伸長耳朵都聽不明白。但是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姬妾終於驚醒了,剛撲上榻前,喚了一聲:“家主……”
王鳳突然怒目圓睜,一把掐住姬妾的細脖子,氣力驚人,掐得姬妾直翻白眼,舌頭吐出,嗬嗬有聲,手腳亂蹬。
“張——放!死!死!我要你死——”王鳳這一刻的瘋狂,足以成爲姬妾後半生的噩夢。
等到王府子孫、親朋聞訊奔來,那姬妾已被掐得昏死過去,而王大將軍,已經挺屍……此時距離皇太后的靈柩入陵不過數日,王大將軍便步其後塵,快馬加鞭,緊追其妹去了。
先失母后,再失元舅,天子劉驁陷入了巨大悲痛之中。
王鳳之死,激起了王氏一族無比悲憤。他們找不到罪魁禍首,便把矛頭對準自家死敵、張放的同盟——丞相王商。
很快,一道道奏本出現在御案前,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彈劾丞相王商與張放勾結對大將軍、對朝廷種種不利之事。
王商也早有覺悟,知道以他跟張放的關係,鐵定被牽連,罪責難逃。很主動謝罪,並向天子請辭。
在二王相爭時代,王鳳勢強,王商勢弱,以帝王術御平衡的劉驁,原本是保王商的。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王鳳辭世,王氏一族無人能與王商相擷,這個時候,就必須打壓王商了。不過也不能打壓得太狠,更不能如王氏一族所請,把王商當張放的同黨打入詔獄。這個人,他還要留着,以便將來制衡下一位阿舅。
九月,天子下詔,禠奪王商丞相印綬,保留爵位、侍中、錄尚書事之職。令其閉門思過。
應當說,劉驁這一手處理得相當到位,由此可見登基十年,他沒白坐這位置,帝王術已達到中級段位。
可惜的是,劉驁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王商外強中乾——空空有個雄壯偉岸的身軀,心胸氣量卻沒能與壯軀成正比,這位丞相肚裡撐不了船,頂多放得下一根竹篙。
十月,氣悶難當的王商,突發背癰,臥牀不起。只過了兩個月,溘然而逝。王商之死,令劉驁徹底失去制衡王氏的最後一張底牌,自此而後,王氏一族勢難再遏。
陽朔二年三月,御史大夫張忠卒。
短短半年,大漢三公死了個乾淨。
劉驁由此想起半年前那次日蝕,大受打擊,意志消沉。從這一刻起,劉驁再無雄心,終日沉溺聲色犬馬。
歷史的車輪,順着既定的轍痕一路滾滾而進。而劉漢王朝這輛使用了將近二百年的破車,也開始到處裂縫、四處漏風。
風雨飄搖,大漢進入多事之秋。
陽朔二年秋,關東大水,流民欲入函谷、天井、壺口、五阮關,遣諫大夫博士分行視。
陽朔三年春三月壬戌,隕石墜東郡。
三年夏六月,潁川鐵官徒申屠聖等百八十人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九郡。遣丞相長史、御史中丞逐捕,以軍興從事,皆伏辜。
鴻嘉三年秋,勃海、清河河溢,被災者振貸之。
鴻嘉四年冬,廣漢鄭躬等黨與浸廣,犯歷四縣,衆且萬人。拜河東都尉趙護爲廣漢太守,發郡中及蜀郡合三萬人擊之。
同年五月,封舅曼子侍中騎都尉光祿大夫王莽爲新都侯。自此,王莽崛起。
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乙酉晦,日有蝕之。不得不說,劉驁真是個深得老天“眷顧”的孩子,他這一生,多次目睹日蝕,如果是個天文愛好者會樂開懷。可惜,他是皇帝,最見不得這個,見一次驚一次,驚一次悲一次。
爲彌補國庫空虛,同年,開始大量賣官鬻爵“……(入谷)百萬以上,加賜爵右更,欲爲吏,補三百石,其吏也,遷二等。三十萬以上,賜爵五大夫,吏亦遷二等,民補郎。十萬以上,家無出租賦三歲。萬錢以上,一年。”
四年秋七月辛未晦,日有蝕之。
元延元年春正月己亥朔,日有蝕之。
劉驁:“……”
綏和元年(公元前8年),自知命不久矣的劉驁,終於放棄造人努力,將皇位傳給侄子。二月癸丑,詔曰:“朕承太祖鴻業,奉宗廟二十五年,德不能綏理宇內,百姓怨恨者衆。不蒙天晁,至今未有繼嗣,天下無所繫心。觀於往古近事之戒,禍亂之萌,皆由斯焉。定陶王欣於朕爲子,慈仁孝順,可以承天序,繼祭祀。”
綏和二年三月丙戌,劉驁崩於未央宮。
第二年,繼位的漢哀帝接到來自異域西極的一封信,確切的說,是一篇悼文,文末有“山高水長難再會,一夢長安胡不歸”之語,信末署名:弟,羿嘯拜泣。
哀帝劉欣召來太史令,聽其講述當年富平侯之事,嗟嘆良久,將悼文封存石渠閣。
哀帝劉欣的祖母,就是當年元帝的昭儀傅氏,經過近三十年的隱忍,她終於殺回來了。劉欣上臺後,開始大力打壓王氏,王氏諸侯,紛紛被罷免奪爵,或就國,或歸故郡。連王氏領頭羊王莽,都被擼下去——以左將軍師丹代替王莽擔任大司馬輔佐朝政。
論隱忍,天下無人出王莽之右。經過數年蟄伏,終於等到短命的劉欣駕崩,王氏再度崛起。
元壽二年(前1年),新都侯王莽再任大司馬,迎立年僅九歲的漢元帝劉奭之孫,中山孝王劉興之子劉箕子爲帝,是爲漢平帝。
元始元年春正月,羣臣奏言大司馬莽功德比周公,賜號安漢公。
王莽成爲有漢以來,第一個異性公爵。篡漢序幕拉開,西漢的滅亡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