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一行離開康居一個月後,後方傳來消息,老國王終於還是沒能看到秋日夕陽的美好,病逝於王宮。
聽到這個消息,大王子策馬狂奔於草原。張放制止了左右追上,很篤定地呆在原地。果然,半個時辰後,大王子一人一馬,疲憊不堪回來。自那日之後,這位康居大王子整個人都萎了,那種顧盼自雄的勁兒再不復存。
八月中,張放一行再次進入赤谷城。在這裡,張放終於見到等待已久的老熟人——副使甘延壽。
甘延壽是來了解去歲烏孫動盪之事,以便向朝廷彙報。同行的除了部分漢朝官員,還有西域都護府的副校尉郭習陪同。這兩位老將都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但萬里風霜,也不過在他們的兩鬢增添了幾根白霜而已,那精氣神依然旺盛,不愧是職業老軍人。
甘延壽見到張放第一句話就是:“馮夫人後繼有人矣。”
早在二十年前,甘延壽曾經以期門郎身份,陪同馮夫人鎮守烏孫,對這位巾幗外交家十分敬佩。此次再入烏孫,瞭解到昭君的事蹟,感慨萬千。
“當初隨羿嘯出使匈奴,我是見過昭君夫人的,那會實在看不出她竟有如此天賦。嘖嘖……”甘延壽邊說邊讚歎。
郭習亦不無遺憾:“可惜郭某無此眼福,緣慳一面。本以爲君侯要攜美歸長安的,沒想到……”
張放意味深長道:“君況也說了,馮夫人後繼有人。昭君若隨我歸長安,不過侯門一美姬而已。而在西域,在摘星城,她就是昭君夫人。她的價值,在這裡。”
甘延壽會心而笑,郭習若有所思。
張放在赤谷城呆到了八月末,然後與甘延壽、郭習等一同東返。甘延壽這個使節團本想到摘星城看看,但距離實在有點遠,時間也耗不起,再不啓程,今年就別想回長安了。
張放其實很想讓甘延壽直接去摘星城,爲自己把控大局。只可惜甘延壽是奉詔令到烏孫調查的,完成任務後,他必須回長安交令,向天子百官陳述烏孫事件前情後續。
張放已跟甘延壽溝通好,等甘延壽回長安交令之後,休整一段時間,把府中事務處理好,張放就會向天子提請再派甘延壽出使摘星城。有這位熟悉西域事務,同時在西域、尤其在康居有着巨大聲望的宿將坐鎮,相信一定會在穩定摘星城及建立一支強大軍隊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對於讓這位年過五旬的老將爲自己的事奔波,張放心裡還是很歉疚的。不過甘延壽卻不在乎,反而很樂意,用他的說“我就是個武夫,本就該爲邊事奔忙,老是坐在斗室裡,悶也悶死了。”
甘延壽這話不是謙詞,歷史上這個龍精虎猛的猛將,就是鬱郁不得志,困於方寸斗室之間,生生悶出毛病,不到六十歲就病逝。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閒不得的,一閒下來就會出事,甘延壽無疑就是這一類人。越是千里馬越不能總拴在槽裡,否則再好的腳力也廢掉。
毫無疑問,張放在改變歷史大局的走向時,同樣也在影響及改變着這些歷史人物的命運。
甘延壽的命運即將改變,他的老搭檔陳湯又會如何?
……
九月末,張放一行抵達西域都護府。令張放欣喜的是,墨秦帶領的第二批漢民也在這裡,並且即將啓程前往赤谷城。第二批漢民超過千人,而且精壯頗多。
張放告訴墨秦,當初日貳賠付的三萬牛羊與十萬牧草,大半用於首批漢移民。不過在赤谷城裡仍然存有大約五千多頭牛羊及兩萬多斤牧草,再向大昆彌賒一部分,足夠支撐到明年春。目下摘星城設在赤谷城的負責人是奚奴,這位原烏孫百人長已經是摘星城正式軍官,讓他來負責這一塊,倒是人盡其材。
十月初,烏壘城東西二門俱開,兩支車隊人馬浩浩蕩蕩出城,背向而行。一支是漢移民隊伍,往西而去,目標烏孫赤谷城。另一支自然就是張放、甘延壽一行,目標玉門關。
無論哪支隊伍,都必須在一個月或一個半月內,抵達各自目的地,否則就會有被風雪堵在半道的危險。
十一月中,風雪之中,玉門關前,城門丞正有些百無聊賴。時近寒冬,關口行商大幅銳減,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消停下來,城門丞也習慣了。
“老吳、三子。”城門丞對守門的軍士大喊,“到申時末了吧?可以關城門了……”
守門的軍士還沒來得及回答,前方突然出現一騎,高高舉着一支鮮紅幡旗,隱隱在大喊着什麼。
守城軍士們一下涌出來,紛紛側耳傾聽。過了一會,那個叫三子的年輕軍士喃喃道:“使節……團、歸來……勿閉城門……”
城門丞一臉迷茫,下意識跟着複述:“使節團……歸來?使節……什麼?!使節團歸來!”
整個玉門關一下炸開鍋。
歷時一個半月,張放與甘延壽使節團,終於趕回玉門關,回到大漢。
在夾道歡迎的人羣中,騎馬走在最前頭的張放,隱約聽到有人大喊:“張公子!張公子是漢使!”
張放循聲望去,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雖然隔了五六載,但以他驚人的記憶力,仍然記得清清楚楚。張放笑着揮揮手:“老吳、三子,別來無恙。”
老吳與三子那個激動啊!萬萬沒想到,事隔多年,已經貴爲列侯、漢使的張公子居然仍能記得他們,甚至一口叫出他們的名字……
“誰說貴人多忘事來着,張公子這麼大的貴人,竟然還記得我老吳……”老吳呵着白氣,搓着手,眼睛與鼻頭同樣發紅。
三子更是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兩條清鼻涕流下,也不知是被冷凍的還是感動的。
使節團一行在玉門關歇息到次年二月,方再度啓程,兩個月後,使節團終於低達長安。
倚馬關亭,望見長安雍門門樓的那一刻,一路都很平靜的張放,突然做出一個令使節團官員愕然不已的舉動——這位年輕的富平侯,竟脫離大隊,一馬當先,衝向城門!
——長安,我又回來了!
(第四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