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放着好好的地攤兒不擺,跑這巷子口來要飯?老頭兒沒能給我一個切實的回答,他是個啞巴,就連手語也是自創的,尋常人等根本看不懂。
我撓了撓頭皮,還是覺得保險點好,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家裡,老爺子說把電話給他,我照做了。老頭兒“阿巴”了一聲,又把手機還給我,老爺子就篤定是他沒錯。
我和書生跟在他身後往市場裡走,老頭兒似乎還有東西要收拾。
從體態外貌上,我是實在和那個老爺子口中威風八面的幹爺爺聯繫不起來,公孫長臉,這名字忒直白。
公孫老頭兒在這市場裡待了許多年頭,走到裡圈兒,四處有人招呼他,他就阿巴阿巴的迴應,笑容滿面。原先佔據老頭兒位子的那個老不正經一看正主來了,作勢就要收拾攤子挪窩兒,卻被前者摁住了。
在這攤位的後面,有一口很大的鐵櫃子,櫃子是直接嵌在地面上的,不可動搖。
我看着他低頭去褲兜裡尋摸鑰匙,心裡不由的泛起嘀咕,難不成是把家當都放裡面了?就不怕人偷?這櫃子結實歸結實,可也架不住求財的豺狼虎豹啊!
鐵櫃門開,老頭兒探身進去摸了個書包出來,髒兮兮,不知道從哪兒拾來的,上面印了個小豬佩奇。
既然都能算到我們回來找他,自然就已經把行李收拾妥當了,背上鼓鼓囊囊的書包,衝身後的老朋友們揮了揮手。
邊兒上蹲着的年輕人擡頭問:“還回來不?”
老頭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年輕人,堅定的搖了搖頭。
年輕人直起身來,手裡緊緊攥着一隻深紅釉的陶瓷小鳥,“家當都散出去了,要是在那邊兒混得不好,回來,我們再幫你湊一攤兒。”
老頭兒開心的笑了,一邊兒笑一邊兒搖頭。
市場裡的不少人都事先知道他要走,想必是在我們來之前就互相打過招呼,原本都是盤坐在地,此時全都站了起來。
老頭兒單手握拳,一手攤掌,拳頭重重砸在掌心,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那些個老攤主們一同效仿,動作齊整,動靜可就不小了,就連外面擺小攤兒的都抻長了脖子往裡看。
我問邊兒上的年輕人,這啥意思?
年輕人搖了搖頭,“不知道,孫啞巴的專用手勢。”
......
和公孫老頭兒一同出了市場,三人並排走在大街上,回頭率不是一般的高,沒辦法,一個渾身襤褸的糟老頭兒,背了一個粉紅色的小豬佩奇書包,那是要多扎眼有多扎眼。熬不住那些人異樣的目光,三個人躲進車裡,飛機票現定,不過在回去之前,我還是打算先給他弄身像樣兒的衣裳。
潘家園附近就有服裝店,不過多是年輕人的購物場所,很難找到老頭兒能穿的,就算去摸一套百試百靈的正裝來,他這氣質,也是萬萬駕馭不了的。最終我們還是走進了阿迪的**店,尋思找一套運動服湊合,好歹不能讓機場安保攆出去不是?
裡面的導購倒也見過世面,並沒有因爲老頭兒的邋遢表現出半分嫌棄,很是耐心的替他推薦,搭配,最終結賬的時候最是耐人尋味。
他在潘家園兒這麼多年,肯定是有些家底的,可我這也是頭回來,想着儘儘身爲幹孫的孝,主動付賬。老頭兒是沒攔着,不過在結完賬以後,他居然隨手從自己都已經快變成灰色的棉布褲衩兒裡掏出了三張紅票子,很是大款的打發給了那個導購小姐。
講真,在服裝店化妝品店珠寶店一擲千金的男人不少,可是少有給服務生小費的。這老頭兒看上去寒酸,實際上不是一般的闊啊!
稍微吃了點兒東西,三人這就啓程回家。
一路上我都在留意這老頭兒,看上去是個與時代脫節的老傢伙,實則有趣的很。應該是沒有坐過飛機,更沒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空姐,兩個小眼兒都要看直了,對人家張嘴笑,露出一排少了大門牙的老黃牙。送餐的時候聽說不要錢,表現得極爲驚詫,非要給人家小費不可,弄得前後乘客都哭笑不得。
因爲家裡的人大都各自有任務,所以當我們輾轉到家時,也只有一衆夥計在忙碌,公孫長臉幾乎是一進門兒,連口茶都沒來得及喝就讓老爺子給拽進了書房。
傍晚的時候是家裡最熱鬧的時候,江染從江西把二叔領了回來,曾經出現在張老七葬禮上的三個身份不明的老頭兒也帶着後生蒞臨,老爺子與公孫長臉從書房裡出來之後就忙活着招待客人,互相寒暄。
飯桌兒上,通過他們的對話我瞭解到,那三位相對陌生的老者,其實是來自湖南,與張老七所在的張家有所交集,按理說張老七走了,他們與我們家就再無瓜葛,今日能來,全是看了公孫長臉的面子。
我不曉得這位論邋遢,大和尚都要甘拜下風的幹爺爺到底是何方神聖,我們上午離開了北京,湖南那邊兒就接到了消息,馬不停蹄的追趕過來,這得是多大的能量?
“我們家現在是青樹做主,老頭子我就是過來湊個熱鬧,蘭陵大麴十幾年沒喝,滋味兒是一點兒沒變。”說話的是個白鬍子老頭兒,酒量奇好,菜沒吃幾口,白酒下去半瓶兒。坐在他身側的年輕人其實也不怎麼年輕,看上去得有三十出頭兒了,主動端起酒杯敬了老爹一杯。
“我說啞巴老哥,你九年前給我算的那卦到底準不準,說是十年之內就讓我抱重孫,到現在連個屁大點兒動靜都沒有,還能成事不?”
公孫長臉撓撓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鬢角,一副抱歉模樣。
滿臉皺紋的老漢深深的嘆了口氣,也不糾結,轉頭對自己的兒子說:“早讓你尋個乾淨婆姨,死活不肯,你就巴望着我死的時候合不攏眼。”
當兒子的也是個五大三粗的方臉漢子,沒敢反駁,只是訕訕笑了笑。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我那糙後生在你這兒吃了二十多年的飯,當叔的,替他還這人情。”一身唐裝的老人精神奕奕,三個人中,唯有他是直言幫忙的,而且還是念着張老七的舊情,實屬難得。
他帶來的是個姑娘,年紀跟我差不多,長相不出衆,因爲五官太隨老爺子,要是男人,一準兒是個萬人迷。
湖南那邊兒跟我麼這兒還是有些不同,像是我們家,不論是擔子撂在老爹身上,還是我身上,最有話語權的,還是老爺子。而他們那邊兒呢,反過來,不管你老頭兒多本事,該交權就得交權,不然硬是把在手裡會讓人嚼舌根。
我在下面胡亂塞了幾口飯,跟着客套了一陣兒,而後老爺子就讓我帶幾位遠道而來的長兄長姐出去走走。
起初我還以爲他們要展開高層會議,結果不然,進行會議的,居然是我們這四個年輕人。
三個實打實的家主型兒人物,加上我這個坐等老爹交手的“太子”,在後院兒湊成了一桌麻將。
“這南家原先還是咱湖南那邊兒的老槓門,去年的時候他家老大在省裡犯了事兒,好像是在夜場裡因爲一個跳脫衣舞的女人打瞭解少陽,讓龍頭給攆出來了。”青樹在我們四人中是年紀最大的,牌齡亦是,隨手丟了個三筒,下家的項南天接手就碰。
“嗐!也就是找個由頭,解老大那人誰不清楚,做事兒髒得很,八成兒是早就盤算好了,我聽說還是他兒子先挑的事兒,罵南通北老不知羞,這才起了火。四條!”
“該你了邱妹子。”
“鳥兒。”
“六條,眼下我們家的情況也就各位看到的這樣,南家你們瞭解的多,相比下來,哪邊兒勝算大些?”
青樹槓了我的六條,“他們家其實勢力不小,在湖南能穩壓我們一頭,如果光憑我們這些人,挺懸。不過我想老爺子肯定有後招兒,畢竟你們家也是一省龍頭,就算現在打了盹兒,那也不是長蟲能惹。”
項南天:“是這麼回事兒,公孫老爺子都來了,他精算計,這把要是不能胡,早該曉得了。”
邱榔抓了張牌,反手就扔了出去,還是隻鳥兒,“他不是說你能給項老爺子添個重孫麼?”
被拆了臺的項南天尷尬一笑。其實從先前飯桌兒上的對話我就聽出來了,公孫長臉給項老爺子算的那一卦,至今沒有實現,無非兩種情況。一,他失算了。二,他在照應眼前這位項家的年輕家主。
項南天的老婆以前的工作不光彩,夫妻兩個結婚以後一直是頂着老爺子的壓力在生活,十年過去也沒能給家裡添個人口,更是一籌莫展。要不是有公孫長臉那一卦給項老爺子定心,那所謂的兒媳,怕是早就被趕出門去。常人都說生育子女,最主要還是在男人,但有過那樣不潔淨的經歷,加上老頭兒護犢子,矛頭自然直至那個可憐女人。還好項南天是個癡情種,不然真不知道往後還能有啥盼頭。